他没有回书院,而是去了云府。身份明了,现在云府的管家和侍卫都知道他是裴宥山的朋友,不会拦他。但今天,管家笑眯眯拦住他:“林公子,我们东家说了,不许您进来。”
“为什么?”陈月升纳闷,“我找云老板有事。”
“东家这么吩咐的,我们只是照办。”管家小声对他吐露,“我们东家不想见您,您还是回去吧。”
……生气了?
“他怎么了?生我的气?”陈月升似笑非笑的问。管家突然觉得额头有一串冷汗冒下来:“这我就不知道了。”
裴宥山生气也是常态了,但居然不许他进?陈月升把阳川知府传来,问了裴宥山今天在吴家都见过谁,说了什么话。听了阳川知府的回禀,更加摸不着头脑。
不就是和秦太医聊了两句?那两句还不如和他独处时的话多呢。
陈月升一脸愁苦地把阳川知府送走,想了想,又换上了那身黑衣。
他照旧翻墙过去。
如今他对云府内部了如指掌,轻易就躲过侍卫,落在裴宥山的院子里。他没有走门,而是从窗户翻进去。裴宥山正坐在桌边,左手举着烛台,右手拿着一张字条发愣。
看到裴宥山肩上的大氅,陈月升又想起他离开吴家时,秦太医告诉他的,给裴宥山把脉的结果。
积郁成疾,积劳成疾,又有外伤。
不过两年时间,怎么就积郁成疾了?还有外伤,裴宥山是什么时候受的伤?
陈月升从窗户跳进去,稳稳地站在裴宥山面前。面前一道黑影遮住光线,裴宥山抬头,险些被吓到:“你怎么进来的?”
“翻窗。”陈月升坐在他对面,托着腮问,“怎么又生气了,裴少爷?”
裴宥山现在看见他就想起那张纸条,上面用陈淮疆的字迹写着:不日抵达阳川。他脸色更冷:“和你无关。”
说完就低头继续看面前的账簿。陈月升把他手中烛台抢过去:“别看了。秦太医说你积劳成疾,该好好休息。还说你积郁成疾,身上又有伤。怎么回事?”
裴宥山没说话,也没把烛台抢回来。陈月升见他不合作,要上前扯他的外衣:“伤在哪呢,严重吗,给我看看。”
对面的人突然反应很大,整个人从椅子上弹起来,厉声道:“别碰我!”
饶是陈月升脾气再好也被他吼得一怔,脸色顿时难看起来:“裴宥山,你敢这么和我说话?你是觉得我不会计较你无礼?”
要是别人敢在他面前如此放肆,早就被打死了。
他是对裴宥山有兴趣,愿意逗对方玩。
偶尔的无礼还能当作是使小性子。但裴宥山一而再再而三的忤逆世子,又是一回事了。
对面本还冷着脸竖着眉的美人突然颤抖一下,在他面前缓缓跪下行礼:“是我……失言,请殿下宽恕。”
说的那叫一个心不甘情不愿。
但认错速度很快。
陈月升静静看了一会儿,等人跪的都快受不住时,才笑着把裴宥山扶起来:“能说了吗?怎么受伤了?”
仿佛刚才两人从未起过争执似的。
裴宥山也不敢不回话了,垂眸含糊道:“来阳川的路上遇到流民,被误伤了。”
短短一句话,陈月升已经想象到当时的凶险。
“你离开容城,是有苦衷?”陈月升猜不到事情究竟怎么回事,但他知道若不是被逼急了,以裴宥山那副在意陈淮疆的样子,总不会自己离开穆王府,“你有什么事,和我说说?我带你回容城给你撑腰。”
裴宥山摇头:“多谢殿下好意。我不想回去。”
陈月升把烛台还给他。裴宥山又点了支蜡烛插在烛台上,继续看那些账簿。陈月升凑过来,他也不躲了。
这样顺从的裴宥山太少见,陈月升顺势道:“给我铺张床?今夜收留我一晚?”
裴宥山手一抖,墨迹在他的袖口处晕开。
“我……都听殿下的。”
直到夜深了,裴宥山才将自己面前那一摞账簿看完。他前几日熬夜把手下铺子送来的票据都审了一遍,又把上期期末余额核算了一遍。等过几日,分店老板送上来的报表,还要再审一次。
陈月升本来只是想和他亲近亲近,见裴宥山一动不动地坐在桌子前,他觉得天都快亮了,那人还没有动作。美人执笔赏心悦目,但陈月升现在困得要死,根本无心欣赏。
积劳成疾,这就是积劳成疾的原因了。
“你真的有这么多工作要做?”陈月升问,“你都在忙什么?”
一提到他的工作,同样困倦的裴宥山又来了精神:“殿下你看,吴氏商行名下药店多,近来城中瘟疫肆虐,药店的营收也增加了不少。这个季度,光药店的营收就增加了……大约两成。这是重要的绩效指标,要着重审计。还有这个,是我编纂的存货底稿……”
陈月升听不明白,见裴宥山说的兴高采烈的,顿时哭笑不得:“休息吧。天快亮了。”
裴宥山摇摇头:“近日郡主要过目的。等忙完这几天,我就休息。”
“不就是萧锦屏要看?我去帮你说,让她延后。”陈月升说完,发现轻声细语的裴宥山并不买账,就道,“这是命令。”
拿出世子的架子压人,裴宥山便听话了。放下笔老实睡觉。他刚一躺下,就睡得不省人事。第二天醒来,屋内只有他自己。裴宥山把重生叫进来:“以后我们院子多加派人手,房顶也要盯住了。”
重生点点头:“我让管家再挑些侍卫进来吧。”
“不急。”裴宥山摆摆手,“让他先把交流会的事处完。这样吧,你去挑人。”
没想到重生欲言又止地看了他一眼,道:“知府大人说交流会不许开了。”
“为什么?”裴宥山怔住了,“郡主都没提起这事,为什么不许办了?”
明明当初知府听闻他要开交流会的主意,也觉得是个能带动阳川经济的好项目。怎么出尔反尔了?
重生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事是知府派人来通知他们的,具体为什么也没提。裴宥山让她再去询问,得到的答复是,为了防止腐疫扩散,交流会延期举办。
阳川知府其实也挺不愿交流会停办的。阳川远离京城,不依靠农业畜牧业,论捕鱼业也比不上南部枢纽的江城,全指望着商业发展。
交流会这么赚钱的好项目,怎么能取消呢,停办倒是还行。
裴宥山也不好说什么,就让重生和管家先去挑侍卫了。这一批选了十一个人进来,其中五个都驻守在裴宥山的院子。
他一一看过这些人的家世,都是些身世清白的贫寒人家,就让管家尽快安排人上岗了。
陈月升还真在萧锦屏面前替他说了话,不过不知是什么,萧锦屏急匆匆找过来,说什么都让他放下工作,修养一段时间。
裴宥山答应下来。反正剩的也不多,他每天弄一点也来得及。
萧锦屏看着他把药喝完才离开云府。喝了药身上发汗,裴宥山让府里小厮帮忙打桶沐浴的热水来,自己倚在床边看书等着。
过了一会热水送进来,搬浴桶的却并不是方才的小厮,而是一个生面孔,体型高大,穿着一身侍卫所穿的黑色劲装。
人生的也是俊朗周正,剑眉星目,只是表情很严肃,看上去是个率直之人。
裴宥山眯起眼睛看他:“你是谁?”
“小的是新来的侍卫。”他回答。裴宥山听他嗓音低沉沙哑,不像是阳川口音,又问:“你不是阳川人?你叫什么?”
据他过目,新来的十一人都是阳川人。
“小的叫君秋,阳川泓县人,小时候随阿公阿婆在墨州长大的。”君秋说。裴宥山盯着他的脸看了看,没看出什么不对劲,又回忆起名册上的确有个叫君秋的,就说:“把水放下,你出去吧。”
没想到君秋上前扶他:“小的伺候公子洗浴。”
裴宥山面色一冷。把人拍开:“你不用做这些,出去守院子就行。把周大叫过来,一会让他倒水就行。”周大便是平时照顾他的小厮。
君秋木愣愣的点头,看上去倒真是一副憨厚老实的模样。等人出去,裴宥山才把衣裳脱了,坐在浴桶里泡热水。
暖乎乎的,很舒服。
他没注意到,身后的窗子开了一条小缝。
君秋抱着自己的剑坐在窗户下,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屋内的人。白玉似的美人披散着一头乌发,浸在水中,像是勾魂摄魄的艳鬼。白皙的胸膛中央有一道疤痕,已经只剩淡粉色的痕迹。
匕首刺入胸膛,险些捅到心脏,一定很疼很疼,伤痕直到如今还未消退。
真可怜,真可爱。
君秋牢牢地盯着他看,等裴宥山洗完,换好睡衣让人来把水倒了,才移开视线。
第58章 (58)送药
新一批侍卫上岗后,陈月升还真没再偷偷潜进他的屋里。对方肯定知道怎么回事,裴宥山就让管家不必再拦着陈月升,他来了通传一声即可。
城内的患者数量越发减少,根据傅院判预测,不出半月城内患者便可全部康复。裴宥山想着到时候陈月升就该离开阳川了,他也不用天天提心吊胆。
他现在担忧的有其他事。
最近,他觉得那个叫君秋的侍卫很奇怪。
好像总是偷偷盯着他。但看过去,那人又一副木愣愣的模样,让人挑不出毛病。
自从离开容城,裴宥山遇到的因他的模样心怀觊觎的人比从前更多。君秋对他未曾冒犯,何况对方武艺的确不错,若是不明原因就把人调走,倒显得他心眼小。
君秋样貌英俊,能力也强,裴宥山就把人搁在身边。他最怕的还是陈淮疆会来阳川,多个人保护他总是好的。
吴氏商行在城外的药店分店开业,裴宥山照旧去剪彩。萧锦屏前几日回江城看望萧王爷了,没人给他撑腰,裴宥山出行打算带上侍卫,便选了君秋。
他正在轿子里往外张望,一个人从外面钻进来。他还以为是重生,定睛一看,却是君秋。
轿子本来就不大,容纳他和重生还行,换做君秋来,两人被迫挤在一起,感觉都要抱到一块了。他道:“下去!”
“公子为何坐轿?”君秋问,“很挤。”
“我愿意。”裴宥山说。君秋还用那副不解的眼神看他,裴宥山咳嗽一声:“马车太颠簸。”
抬轿虽然是体力活,但府里小厮都抢着干。大家都听云老板提过那一套什么“多雇人多发工钱”的论,虽然没见过抢着给下人多发钱的东家,但东家体恤,能多拿月钱,是不可多得的好差事啊。
来阳川的路上裴宥山受了伤,到阳川后也没养好,莫名其妙落个晕车的毛病。
他突然想到陈淮疆,现在他和陈淮疆比起来,不知是谁更虚弱。
陈淮疆。
除去收到竹筒的那次,他已经许久没有主动想起那人了。
吴氏商行的铺子大多在内城,一是内城的百姓较为富裕,店铺收益好,二是城外不安全,员工无论是住在城外还是夜晚回城里都太危险。
裴宥山没打算这么快将业务扩展到城外,但这次腐疫来势汹汹,他和萧锦屏商议过后,不得不提前了计划。
他本以为城外人家少,地势旷,腐疫传播的速度慢,病人应该比城内少。没想到到了店里一问,城外情况严重大家更不敢出门,店员也怕传染到自己,不敢上门送药。
裴宥山戴上面纱:“我去吧。”
这话一出,其余店员纷纷阻拦:“不行啊东家,太危险了。要是这样的话,还是我们去吧!”
“我是你们的东家,以身作则,应该的。”裴宥山心意已决,他也知道大家是担心他,“我不接触病人,把药放在他们门外就走,让他们等我离开再出门取药。”
他这么说,其他人也没有再反驳的由。裴宥山带着君秋,两人挨家挨户地送药,说明了自己是阳川郡主手下的人,吴氏商行的老板,特意来送治疗腐疫的药材的。
阳川百姓还是很信服萧锦屏的,裴宥山送完药没有立即离开,而是躲在暗处,看有没有人出来拿药。果然在他离开后片刻,门都会打开一条小缝,手从门后伸出,将放在地上的药包取走。
他们如法炮制,送达村子里大部分人家,没见到有人直接开门。想来转天开始,就可以让伙计们戴好面纱,上门送药了。
送到最后一户人家时,那扇门却迟迟没开。裴宥山觉得不对劲,把大氅披在君秋身上,“去破门。”
君秋提剑,将木门劈开。
屋内传来闷热腐烂的气味,裴宥山掩着口鼻走进去,被熏得流泪。幸好这味道虽然难闻,闻着却不像尸臭。角落传来君秋的声音:“公子,在这边。”
裴宥山走过去,君秋用大氅把他裹好,没让他再前进,只让他站在一旁。床上躺着一个只着单衣的男子,脸上已经红肿溃烂,身上露出的皮肤也长着红疹,伤疤流出的脓散发刺鼻气味,混着馊味充斥房间。
那人还活着,见到有人来,强打精神抬起头。裴宥山道:“我是吴氏商行的老板,带了医治瘟疫的药来。”
男子看上去已经病入膏肓,不知道他带来的药剂量是否够用,但应该能抑制病情的发展。待男子先喝下一剂,他再回药店取些药过来。
裴宥山准备去找男子家的厨房熬药,没想到床上的人叫住他,气若游丝道:“不必了。”
裴宥山脚步一顿。
“就让我……死吧。”男子的声音小的难以捕捉,“不用……费心了。”
为什么?
裴宥山安慰他:“你不必灰心,我会治好你的。”
男子身体往前倾。君秋护在裴宥山身前,但对方只是想坐起来,却失败了:“我不想活了。我……没有家人,没有钱,活不下去了。”
“会有转机的。”裴宥山把手中的药包递给君秋,示意对方去熬药,他留下开解男子。
39/109 首页 上一页 37 38 39 40 41 4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