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越洋今天一早五点多的飞机,落地后一整天排满了不同的会面,好不容易结束后赶到酒店,晚间其实仍有许多案头工作,但在酒店大堂办理入住时正好碰到吕云她们出门吃饭,两边寒暄,卓曼不在其中,黎越洋又忍不住地想要见一见她。
请吃饭是黎越洋能想到的唯一借口,无聊又老套。
卓曼沉默一瞬,顺从心意:“不想出门。”
正如卓曼能够识别黎越洋的真心与客套,黎越洋也能识卓曼的傲娇与情绪。
知道这不是拒绝的意思,只是卓大小姐真的犯懒不想出门,黎越洋歪头笑:“那就在酒店吃?”又故意卖惨道,“忙了一天,什么都没吃,陪我吃点?”
果然,卓大小姐又沉默一瞬:“行吧。”
卓曼刚洗完澡,需要收拾一番,黎越洋也需要回去简单清理,两人便约好了半小时后见。
虽然平日里十分低调,但黎总到底是黎总,即使大家都住在远舶明日谈判的海边酒店,黎越洋的大套房仍让卓曼连叹两次资本家。
黎越洋换了身随意的丝质衣服,看起来松弛很多,只站在一边,手肘撑在高柜前笑,任凭卓大小姐逛公园似的四处点评。
大套房是酒店的上限,不是黎总的上限,她不喜欢吵闹,在外吃饭大部分时候必须包间,但和卓曼吃的几次饭却都没有包间。
这间大套房客厅餐厅样样都有,为免卓曼不自在,半小时前她特意征询了卓曼意见,请酒店直接送菜到套房的餐厅。
卓大小姐挺不客气,转完一圈便自行落座。
人食五谷,吃饭是人类最基本的需求。
黎越洋想过,她与卓曼除了旧时回忆,再见面不过就是吃吃饭、讲讲话,心动怎么会如此浮躁与莫名。
黎越洋年轻时,以为真爱是轰轰烈烈,即使不能海誓山盟,也要风花雪月,如今她不再相信也不再定义爱情,但在没有包间的餐桌上、在少时简朴的早餐回忆里,她想,有一件事可以确定,她希望和卓曼吃很多很多次饭。
想象今后几十年都在一起吃饭,一起在各种环境里吃饭,黎越洋觉得一点儿不无聊,一点儿也不会觉得厌烦。
这份朴实的人类刚需让黎越洋在飘忽的爱情概念与严格的自我怀疑里找到了笃定的踏实感,让她能够轻易地迈出微小的一步。
黎越洋终于落座,又见卓曼虽然架子上不客气,实际上还在等自己坐下起筷,更加心软了些:“开饭呀。”
两人之前的几顿饭几乎没怎么吃,只顾着交换信息和互相试探,终轮之前的这一顿饭却没怎么交流,只安静吃饭。
直到黎越洋先放下筷子,静静看着卓曼。
不怪卓曼吃饭慢,实在是卓大小姐挑剔,吃什么菜都只挑一两个食材吃,光是挑拣的功夫别人都能吃完半碗饭了,更别说黎越洋晚间一般吃得少,早早结束用餐。
黎越洋摸出了点规律,拿起一双干净的筷子帮她挑,终于关心道:“明天准备的怎么样?”
她这话说的好像明天和她无关一样,卓曼瞪了她一眼:“少说点影响食欲的事情。”
黎越洋专心挑菜,脸上俱是笑:“好的,卓总。”
卓曼一开始还勤劳地自己挑,后来渐渐放水,试探着将挑菜重任悄悄转移给黎越洋,黎越洋聪明敏锐,当然发现了卓大小姐的娇惯行为,抬眼看她笑了笑,又低头继续安静干活。
卓曼并不是真的大小姐性子,只不过在试探黎越洋,她静静观察对面专注的人,正抓到黎越洋抬眼看自己的动作,感知到她的纵容,卓曼心中微动。
黎越洋一天下来明明辛苦,她那么富有,但三餐吃得并不多,卓曼看着看着开始心软:“不用挑了,我吃好了。”
黎越洋低着头笑:“真的吗?我不信。”
卓曼放下筷子:“真的,别忙了。”
和自己对比起来,黎越洋才是真正的连轴转,她每天要面对的信息量非常庞大,处理的事务与人际关系又极其复杂,早在获知黎越洋要竞购远舶时,卓曼身边所有知情人都在防备与担忧,但是没有人能提出什么行之有效的办法。
卓曼能赌一赌的不过是方案本身以及黎越洋将会隐藏身份到竞购结束的侥幸可能,如今后路已断,只剩下前面一种可能性。
卓曼终于问出了一直疑惑的问题:“黎越洋,你为什么这么执着远舶?”
黎越洋放下筷子,拿起湿巾擦手,又摇了摇头:“我不是执着远舶,我是想要远舶下面的珠海云天国际码头。”
远舶整个中国区的业务对黎越洋来说都算渺小,码头更是不值一提。
这个理由实在令人惊讶:“码头?”
黎越洋微笑,点点头:“嗯。”
黎越洋的表情平静,但卓曼感知到她的情绪,一时犹豫该不该追问,最终还是沉默下来。
曼曼心软,黎越洋一直知道,见她这担心自己又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黎越洋笑着起身:“来。”
她走到落地窗前,抽了沙发上的两个靠枕放在地上,对着窗外席地而坐。
另一个靠枕显然是为卓曼准备的,卓曼跟随她,也走过来坐到靠枕上。
窗外黑黑的一片,只近处有点点灯光,若是白天,必然是宽阔的海景,但此时是夜晚,除了黑暗还是黑暗。
黎越洋侧过身子,温柔笑道:“我们正对的方向,一百公里之外,就是云天码头。”她转过头,目光沉沉地望向遥远的黑暗,“曼曼,我必须拿到它。”
卓曼并不看向远处,只盯着她的侧脸,低声追问:“为什么?”
黎越洋并没有回头,只盯着窗外,过了一会儿,商人等价交换的本性暴露无遗,光明正大地狡猾道:“我已经回答了一个问题,下面应该我问你。”
卓曼的情绪被压下,憋闷道:“不说算了。”
她终于转头看向窗外,夜色沉沉,连海都看不清楚。
黎越洋的肩膀贴着她的肩膀,她能感知到黎越洋的体温,感知到她和自己一样的瘦弱与辛苦,她突然想到黎越洋上次说自己与她相像,卓曼想,她们此刻相像的部分大概是都必须拿下远舶。
她换了个方向追问:“黎越洋,如果拿不下远舶,你要怎么办?”
黎越洋从善如流地笑道:“那就祝卓总青云直上,可以尽早做主把对面的码头卖给我。”
卓曼只是想问远舶对于黎越洋的重要性,黎越洋却玩笑似的说出了她真正的保底计划,震撼于她的执着与信任,卓曼说不出话了。
“轮到我提问了,”黎越洋在自己的长腿上撑着下巴转头,“曼曼,如果拿不下远舶,你要怎么办?”
她终于问出了最关心最困惑的问题: “远舶对于你、对于徐家到底是什么定位?”
重逢以来,卓曼第一次认认真真看她的眼睛,没有撇开,没有克制,避开了后一个问题,坚定地温声回答了第一个问题,也回答了自己心中的犹疑:“那就重新开始。”
作者有话说:
谢谢小读者们的包容与理解,祝大家发大财(鞠躬
第 19 章 相信
黎越洋是个勤勉的人,她虽然聪明,但这个世界上不缺聪明人。
改革开放刚刚几十年,第一代民营企业家渐渐隐退,像黎越洋这样真正能挑起大梁的二代接班人并不多,天赋和努力一样都不能少。
早年社交网络上流行一句“北上广不相信眼泪”,同理,逐利冷漠的商业环境也不相信天赋与努力,弱肉强食,结果为王。
黎越洋不敢懈怠,还有很多积压的工作未处理,吃这一顿饭意味着要今晚可以睡觉的时间少的可怜,但她舍不得这难得的相处场景,又擅长伪装,让人以为这是一个轻松休闲的夜晚。
严密的玻璃落地窗挡住了所有黑暗中的海风,两人在刚刚几乎交底的对话中安静地沉默下来。
卓曼撑着手臂向后仰去,状似看海,其实是在看黎越洋的侧脸与背影。
世界辽阔,人生宽广,千百年来,无数广为人知的诗词歌赋却逃不开爱情的主题。
卓曼活到三十岁,真正承认自己“爱”的只有眼前的这个人,这个仿佛自由又仿佛被囚禁的人。
深深地喜欢一个人,再安静地告别一个人,它的痛苦来源于需要与过去的自己告别,告别那些相处的记忆,否定那些喜欢的时光,撕碎那些规划的未来。
爱是无条件的,但在一起是有条件的;勇气是无限的,但信心是有限的。
卓曼再没有第一次喜欢时的义无反顾,又想找回一点那时的自己,她注视着黎越洋的侧脸,轻声喊她:“黎越洋。”
黎越洋回头,无知无觉:“嗯?”
卓曼在这一份回应里感到难过:“我想相信你。”
黎越洋一愣,仔细观察她的表情。
卓曼的眼睛深处隐藏着谨慎的害怕,黎越洋没有“看”到,只以为她在担心远舶和徐家,而仅仅是这样,依旧让黎越洋心疼,她用最温柔坚定的声音承诺道:“你可以相信我,曼曼。”
黎越洋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卓曼明白。
喜欢一个告别过的人,需要积攒的勇气与信心不是100%,它需要更多,需要非常非常多。
它是一场非理性的赌博。
卓曼叹了口气,无奈笑道:“你才是个大小姐命。”
人生虽有挫折,但永远有人爱她,永远有人反反复复爱上她。
黎越洋确实没太明白,只以为卓曼是在说自己天生家境卓越,拥有帮助她的底气与资本。
她转过头看了眼远处的黑暗,软声:“是吗?”
卓曼敏锐地捕捉到她的迟疑,也转过头看向那根本望不到的云天码头:“在你看不到的地方是的。”
黎越洋曾在一艘环地中海的邮轮上看到过北斗七星,海风将衣摆和发丝吹起,背后是热闹的舱内party,眼前是寂静苍凉的大海,她第一次感受到海上之夜的美妙、大自然的神奇与世俗的渺小。
她打开手机里的指南针,验证北斗七星的方向,想要分享这短暂的当下感悟,又不知道发给谁,知道发给谁,又没有手机信号。
而彼时彼刻在她身边、在星空下的只有她自己。
北斗七星在没有手机信号的海域才能被看到,美好需要借助地球外的卫星信号才能传达。
而当下,广州的海上一点星光都没有,卓曼看不到黎越洋说的云天码头,黎越洋看不到卓曼说的大小姐命,借助任何通讯信号都不能让她们在此刻理解对方,只肩膀相贴处的温度证明着微弱的链接。
-
第二日起床,天气晴朗。
卓曼比往常早醒了一小时,她打开阳台门,裹了件大衣坐在阳台的沙发上眺望远方。
平静的大海上万里无云,阳光照射在海面上,反射出粼粼的水光。
徐家做海运出身,与大海脱不了关系,海盛集团与远舶的业务部分重合,谋求收购的逻辑非常合理,卓曼接手这个并购案时也并未多想,只以为是个平常的小小并购。
她的计划是以对赌为名,以股份为质,回到徐家,进入海盛集团,她需要一步一步向前走,她想要一点一点吃掉徐家骄傲的部分。
徐明理轻而易举获得的,她要代替她的妈妈同样争回来,最后,再轻轻丢掉。
孙有仪是个重利的商人,她与卓曼的关系,虽有感情加持,但最稳固的根基还是从一开始便谈妥的利益,这利益便来自海盛集团。
她与卓曼目标一致,所以才愿意倾囊相授,助力她成长向前。
卓曼拥有资本其实很少,她需要以微小的支点,撬动起巨大的局面,其间将要面临的压力与困难可想而知。
黎越洋纵然有万般理由与无奈,她都输得起,而卓曼是最不该在这个阶段陷入儿女情长的人,她输不起。
可是啊,她看向远处的大海,想起黎越洋。
可是啊,
人类的感情就是这样的不讲道理。
不知前方深渊多少丈,信步已走到了崖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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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十点,远舶并购终轮开始,励荣资本董事长及CEO黎越洋亲自到场。
早在励荣资本公开竞购消息时,其他两家入围的公司便开始摆烂了,这时候只当作是个社交机会,借机和黎越洋认识认识,运气好的话还能聊点合作。
黎越洋从不摆谱,提前十分钟规规矩矩地到场,心里明镜儿似的客客气气和两家打招呼,不用别人介绍,下车前已经做好功课,自己上来就“久仰大名”。
卓曼看得好笑,只觉黎越洋有时候活得还不如很多人潇洒呢,又觉得她的社交笑容和私下蔫儿坏的笑容区别很大。
黎总一视同仁,到卓曼身边也要握手招呼,只是话头明显偏了些:“卓总今天看起来气色真好。”
过了爱显摆的年纪,黎越洋现在只要温度不要风度,到什么高大上的场合都会带个朴素的保温杯,手掌总是干燥温暖,卓曼用了点力捏了捏她手指:“黎总看起来也很有精神。”
黎越洋露出了个非官方笑容,手也不松开:“卓总手下留情呀。”
卓曼本想警告她,少来点这种假模假样的东西,这会儿想松手,倒是黎总捏住她的手不放了。
要不是周围都是人,卓曼实在想给她一个白眼,然而此刻只能假笑:“黎总说笑了,您手下留情。”
黎越洋盯着她笑,放开了手:“我们互相体谅,互相帮助。”
她在映射昨晚两人聊的失去远舶要怎么办的话题,零和博弈,这是对她们来说最好的结局。
卓曼抬眼笑,眼睛弯弯:“好。”
Sara作为远舶全球总部代表正式出现在了大厅。
因长相是明显的外国人,众人不需介绍便知道她是谁。
她领着一行人,微微点头致意,看到卓曼还招了招手,引得他人纷纷多看了卓曼两眼。
海盛集团原本是这次并购的热门选手,背景扎实,业务相关,但励荣资本一出现,海盛这样的实业集团反而变得捉襟见肘了。
时代变了,现在追求赚钱为王,资本的运作和实业的积累完全是两种不同的路径,对远舶来说,卖给黎越洋便是利益最大化的退场。
那日晚上在迪士尼深聊过后,卓曼没有再见过Sara,据说她一大早就离开酒店了,连远舶的高管都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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