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曼站在一边,极有耐心地等待,直到在门口等了将近二十分钟仍没有任何回信,晚间寒凉,卓曼叹了口气:“先吃点东西吧。”
坐在餐厅二楼,远处即是城堡,卓曼非常冷静地点菜,又招呼吕云尽管点。
吕云作为对接人,其实内心非常焦灼,一边是死活联系不上的资源方,一边是几乎一整天都在白忙的甲方,她也算了解卓曼,卓曼此时看起来平静淡定,内心大概已经杀人如麻了。
就在这节骨眼上,黎越洋的电话撞上来了。
卓曼看了眼来电显示,微笑着深吸了一口气,选择了接听。
黎越洋刚刚抵达最靠近入口的停车场,她并不知道Sara与卓曼约定的地点,通过笨办法一家家店找是一种途径,但若是能直接从当事人口中挖出一点信息,便是最高效的方式。
黎越洋的声音里洋溢着一点“讨好”:“卓总,晚上好。”
卓总哪能不清楚这人的心思,索性现在见不到Sara,干脆直接报了地址,打算再上演一次宰人戏码。
卓总冷酷,报完地址就挂断了电话,一句废话都不多说。
因为过于顺利,黎越洋甚至反应了一会儿,回过神来,不禁怀疑其中有诈,但她也没什么更好的选择,只好下车。
到底不是一次正式的会面,又担心卓曼多想,黎越洋还是让李桐在车上等着,自己跟着地图指引慢慢找过去。
此时已是晚上七点多,陆陆续续有游客往外走,疲惫的步伐里自有快乐与满足。
黎越洋逆流而上,走得不快。
黎越洋没有来过上海迪士尼,但去过东京迪士尼,
和那个即将结婚的女孩儿。
黎越洋那时刚刚拿到工作第一个月的薪水,她自成年后经济放宽,并不缺钱,但那却是一个值得庆祝的里程碑,出手洒脱的黎越洋大手一挥,一个去东京的周末便全部花完,甚至倒贴了很多。
如今走在另一个城市的相似地方,时间、地点、要见的人、要做的事都变了,黎越洋的心仍然生出一丝波动。
黎越洋突然想清楚,逃离北京不是因为爱过,而是因为自我怀疑与自我否定。
怀疑彼此的记忆与相遇的意义,否定自己的过去与爱人的能力。
或许她并没有爱过杜瑜,只是年轻的时候特别轻易说爱,遇见某个人,总觉得此生非她莫属,畅望未来,只恨不能把往后所有的美好都预支给她。
洋洋洒洒,铺天盖地,仿若漫天烟花,绚烂一瞬,又回归暗夜。
沉静着步伐,收敛着内心,步行导航即将结束,黎越洋轻轻抬头核对餐厅名称。
正看到二楼落地窗前坐着的卓曼——一个见证她青涩过去的女孩、解开她成熟伪装的女人。
卓曼也在看她,面容平静,不悲不喜,仿佛早就在楼上看着她一路走来。
黎越洋在这个明悟的瞬间里感受到了人生的渺小与心灵的震颤。
如雷贯耳,又如雾弥散。
-
与Sara的碰面不顺利,卓曼心情不好,食欲也不振,人在餐厅里坐着,心早就飘回了工作上,只随意吃点,打发时间。
对面的吕云也有点心不在焉,不停地查看手机,终于等到对方回了信。
沙拉女士中文不通,但酷爱和陌生人交流,再折磨陪同的高管翻译,又听信高端玩家的话,早早去烟花点占位,吕云对接的联系人被各种变化折腾地焦头烂额,根本顾不上包里的工作手机。
好不容易在一片嘈杂的背景音种约定好烟花结束后请沙拉女士路过餐厅,简单见一面,卓曼已经失去期待,她觉得自己和Sara没有缘分,一次简单的会面反复产生波折,见面本身大概也不会有太多收获。
黎越洋就是踩着这好消息进来的,她今日换了个耳坠,但依旧是碧绿色的翡翠,搭配她一身黑色的衣服,十分显眼。
卓曼早就看到她走过来,这时只分了她一眼,也不主动问好。
倒是黎越洋自来熟,笑着和吕云点了点头,自己坐到了卓曼旁边。
吕云有些意外,万万没想到卓曼刚刚电话报地址是给黎越洋报的,一时不知卓曼心里怎么想的,便谨慎地提起精神来。
卓曼很淡定,偏头“命令”:“待会儿把账结一下。”
堂堂黎总开始自助,要来一副餐具,好脾气地轻声道:“结完账可以给个机会加回卓总微信吗?”
卓曼从她说的话里不知怎么听出一丝委屈,略微诧异地抬眼看了看她。
黎越洋的坐姿和气度绝对与“委屈”扯不上关系,但卓曼依旧从她看向自己的眼神里捕捉到片刻的小心翼翼。
不忍心是第一反应,卓曼几乎没有思考,默不作声地打开手机微信,将人从小黑屋里放了出来。
感受到黎越洋在一边看着,又主动发了个“hi”过去。
手机震动,黎越洋打开自己的微信,看着这个简单地“hi”,眼神温柔,像是刚加上好友似的,也回复了个“hi”。
两人明明不到半米的距离,却在微信上互相发消息。
黎越洋锁屏,抬头笑着对卓曼说:“以后不要动不动就删除拉黑了。”知道卓大小姐不喜欢被要求,需要给个台阶,黎总很上道,“只要见面,都请卓总吃饭。”
卓大小姐有些憋闷地点了点头:“噢。”
卓曼嘴硬心软,有时心软,连嘴硬都会消失,黎越洋又笑,不再盯着人看,她晚间也没有用餐,正是饿的时候,安静吃了会儿,才关心起Sara:“那位又鸽了?”
吕云一直不说话,尽量降低存在感,这会儿瞄了眼卓曼,并不主动回答。
这人先是要地址,接着要微信自由,现在还继续得寸进尺,从刚刚的不忍里回过神来的卓曼没忍住白了她一眼:“这是另外的价钱。”
其实进餐厅发现只有卓曼和吕云俩人时,黎越洋便猜到那个鸽了自己无数次的女人平等地鸽了在座的所有人,也明白了卓曼为什么那么爽快的告诉自己地址,见卓曼还有些生气的样子,黎越洋卖惨安慰人:“我从6年前开始以不同的身份约见她,到现在都没成功过。”
卓曼没有在意黎越洋的安慰,她关注的是这话里隐藏的其他信息,原来黎越洋想要远舶的计划如此久远。
卓曼心情复杂,觉得自己的心软像个笑话,黎越洋一定不会失误说漏话,她说出的话便是她想让你听到的话,她察觉到了卓曼的心软,便借机继续试探,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公私混合,见缝插针,紧紧围绕她唯一的目的。
黎越洋的每一句话、每一个主题后面都有她状似随意其实暗藏深意的坑在等着,卓曼不愿与她搭话了。
卓曼的脾气,她不想理人,就真的冷脸沉默,不会在乎场面是是否冷下来或者对方是否下不来台。
话落在地上,黎越洋维持着笑意,悄悄叹了口气。
第一束烟花自远处升起,餐厅内的人或站起或走动,纷纷向窗边靠拢。
卓曼就坐在窗边,只需侧头便是最好的视角,黎越洋坐在她身边,同样侧过头,目光所及却是卓曼的侧脸。
黎越洋见过很多人,她喜欢女人,自然善于发现女性的美,只是她的眼睛里总是粗粗扫过大部分人,她看起来谦虚有礼,其实带着傲慢的偏见忽略许多美好,而卓曼恰恰相反,她看起里骄傲冷漠,其实最是善良,总是明知不可为而为。
卓曼的外貌里,黎越洋最喜欢的是她的眉眼,很多时候坚定而平静,有时候鲜活而充满生机,若是不好意思地笑起来或被人戳中什么,目光总喜欢瞥向一边,但眉眼弯弯,藏不住的自由姿态。
千米之外,烟花一簇簇推高氛围,当此之时,黎越洋的心囿于方圆一米。
卓曼上一次看烟花还是在大学时的跨年,自己亲手放烟花更要追溯到青春年少时,而她的青春记忆里一定少不了的人此时就在她的身边,以一种更加轻盈的方式存在。
如今卓曼不用再隐忍心意,也不用再悄悄偷看,她心中坦荡,回忆起过去,回头笑道:“你看刚刚那个蓝色的像不……”
刚一回头,却发现那个少女时期一起放过烟花的人正认真地看着自己。
见卓曼回头,黎越洋还歪头笑了一下:“像什么?”
作者有话说:
卓曼【微信】:hi
黎越洋【微信】:hi
吕云【os】:hello?
-
hi 会发财的小读者们
第 16 章 丛林
卓曼无忧无虑的青春时光里,喜欢黎越洋其实是一件痛苦的事情,在漫长的时光里看着她喜欢别人,看着她的眼神落在她人身上,卓曼骄傲的性格不允许自己承认“羡慕”。
而现在,卓曼却在黎越洋这里找到了她曾经不愿承认羡慕的眼神。
这眼神落在自己的身上。
卓曼心中震撼而疑惑,一时卡了壳,忘了要说什么话。
黎越洋的日常生活中,工作占据了大部分时间,而黎越洋在工作里对身边的人十分严格,她厌烦解释浪费时间,没有耐心等待他人理解,是以能留在她身边工作的人都是非常聪明勤奋的顶尖人才,但黎越洋对待有价值的合作伙伴时,又能拿出克制的十二万分耐心。
但卓曼知道,黎越洋完全出自真心地给予一个人耐心与温柔时会有一个小动作——问话的时候微微歪头。
碧绿色翡翠耳坠随着她歪头的动作轻晃,宛若催眠的钟摆,让人轻易迷失,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卓曼停顿了一瞬,立刻转回身子。
远处的烟花仿佛更加遥远起来。
黎越洋并没有追问,想到她说了一半的话,抬眼欣赏远处的烟花。
蓝色的什么像什么?
没有回答。
但代表蓝色的有什么?有天空,有海洋。
-
卓曼心里有些混乱,干脆屏蔽掉所有杂念,用工作占领思绪。
烟花还没放完,下面熙熙攘攘地已经不断有游客往外走,卓曼看了眼时间,向吕云递了个眼神。
吕云立刻领会,先行退席,到外面等候电话,准备一会儿的碰面。
黎越洋笑着目送吕云出去,回过头来只坐着不动,捏着玻璃水杯把玩,不时喝一小口,既不主动询问,也不识趣离开。
经过刚刚的片段,卓曼现下也说不出什么狠话,便也不出声。
烟花放完,又等了七八分钟,黎越洋仍沉稳地呆着不动,卓曼的手机跳出一条消息,是吕云确定Sara他们正在往餐厅方向来。
卓曼不得不打破僵局,平静道:“你知道我今晚是来干什么的。”
卓曼是卓总的时候,总是严肃冷漠,远舶最后一轮在即,竞争对手之间实在难以真正温馨。
黎越洋喝了口水,偏头看她,仍旧笑道:“你也知道,我来是为了什么。”
见她这坦荡又无赖的样子,卓曼一下子从之前的混乱心情里清醒过来,气得直冷笑:“黎越洋,搭顺风车也要问问司机同不同意。”
黎越洋确实没有其他门路了,本意也不是要欺负人,她叹了口气,将水杯放下,又将卓曼的水杯挪开,好让她的注意力集中在自己即将要说的话上面。
黎越洋侧过身子,认真地与卓曼正面对视。
卓曼一直明白,黎越洋注视着一个人时的吸引力,然而伴随着这个正面注视听到的话语,却让卓曼彻底清醒。
黎越洋赤裸裸地开出了她最真诚的条件:“曼曼,只要远舶顺利,你在海盛想走到哪一步,我都为你保驾护航。”
海盛集团再是衰微,也是个上市集团,即使是黎越洋这样的大佬,给出如此宽广的承诺,其要付出的代价也将非常庞大。
真正的商业社会容不得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纵横交错的人际关系里,万般皆是掣肘,牵一发而动全身。
卓曼心酸难忍,能让黎越洋这样看重利益的人做出如此的让步其实非常不易,但卓曼与徐家的对赌条件就在那里,若没有远舶,她连海盛的门都进不去,更不要谈走到哪一步。
真正让卓曼难受的是,她有一个片刻真的想要答应,即使答应这样的条件无疑是让她放弃不想让步的尊严与自我。
而卓曼曾经以为,在黎越洋这里,她不会再委屈自己。
如果今天没有对赌协议,如果今天换成另一个人与卓曼讨论相同的事情,她或许愿意深入探讨可行性。
可是,黎越洋不行。
卓曼从“不行”的决定里发现,或许她并没有完全释怀唯一的爱慕,她仍被感性牵绊着理性的的决定。
意识到这一点,卓曼几乎苦笑了,人生兜兜转转,再遇到黎越洋,哪怕仅有一丝可能性,被她影响心绪是如此的易如反掌。
卓曼在黎越洋令人误会的眼神里回忆,自己是什么时候彻底放弃她的。
黎越洋的过去里,卓曼对两个人印象深刻。
其中一个,她连名字都不知道。
那一年徐珍结婚,卓曼特地请了假回国参加婚礼,黎越洋刚刚毕业,自身优秀,家里也有资源,进入了最好的头部机构工作,她只匆匆来送了礼,便要忙于工作离开,卓曼已经一年多没见过她,说不上什么心理,见她才来便要走,紧赶慢赶地爬到酒店二楼窗边,想悄悄多看几眼。
这一看便彻底断了所有隐秘的侥幸与期待。
黎越洋身边从来不缺喜欢她的人。
女孩追着黎越洋出来,黎越洋明明很急,却耐着性子停下陪她说话,那女孩拎起裙摆转了一圈,似乎是问裙子好不好看,不知又说了什么,黎越洋笑着上前,抱着那女孩转了两圈。
夜色的草地上,裙摆飞舞,二楼的窗边,卓曼也转了半圈。
她转身离开了。
她顺着走廊的墙壁,摸着墙上凹凸不平的印花壁纸慢慢迈着步子向前走。
她想,她这辈子都做不出转圈圈那么小女生的动作。
程椰安静温柔,女孩可爱甜美,无论哪一种,她都做不到。
她也不想做到,她只想做自己,想要黎越洋喜欢的,是她卓曼原原本本的样子。
如果不是,如果不能,那就不要了。
那一年回美国时,卓曼的心从未如此轻盈,她轻描淡写又果断利落地告别了整个少女时代的偷偷爱慕,走出了自画的牢笼,抛弃了心中的枷锁,在大洋的另一边开启了属于她的自由人生。
在异国他乡学着忘记一个人是一件孤独而痛苦的事情,在一个忘记的人身旁再次心动是一件可怜又可悲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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