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景倒是莫名有几分熟悉。墨观至记得廖悾君出现的那天,也是带着相同的问题跳到他面前,不由分说将他拉入了一系列的麻烦中。
墨观至沉吟着,也没正面回复,只问道:“你有什么问题吗?”
那斯文男人却肉眼可见地开心起来。他搓了搓手,语气中带着压制不住的激动。
“所以你就是老板吧!是那个无所不能,可以解决一切非正常事件的大佬!”
墨观至面露一丝茫然。
你说的这是谁?
斯文男人不知自己脑补了些什么,连忙压低声音道:“我懂我懂,要低调低调!不过大佬你也不用否认,我都认出来了,你旁边的那只大肥猫就是给我发传单的那位吧!哪怕是橘猫,也很少能见到这么圆润的,我一眼就认出来了。”
墨观至扭头去看胖橘。
胖橘刚把自己的脑袋从头盔牢笼里(拔)出来,正抬着一条厚实的后腿舔毛压惊。它察觉到聚焦在自己身上的视线,连忙抬头。圆溜溜的豆豆眼眨巴几下,看了看斯文男人,又看了看墨观至,而后心虚地埋下头。它一屁股瘫坐在地,两条后腿毫无形象地岔开,尖利的爪子在草皮上抠啊抠,撬起一小块地皮,迅速扔开。
至此,墨观至终于想明白,为什么他的招牌还没挂起来,廖悾君和眼前这男人都能找过来,原来是有一群格外热情的小家伙在暗中帮忙。发传单吗?只是,“无所不能”的广告词又哪位小天才谁想出来的?
想到一群小猫咪勤劳地当街揽客,用人类听不懂的喵喵语吹得天花乱坠……这么一想,被强行塞业务的不爽散去,墨观至忍不住微笑起来。
胖橘看着一直垂着脑袋,却始终拿一侧的余光偷偷观察墨观至。见人类笑了,胖橘虽不理解,也知道危机解除,连忙坐直身体,像圆鼓鼓的不倒翁重新归位。
墨观至不再看胖橘,转而对斯文男人道:“你具体是要谈什么业务呢?”
斯文男人急切道:“我的鱼不见了。”
墨观至:“……”
墨观至迟疑道:“你说的这个鱼,它是正经的鱼吧?”
斯文男人被问得一愣,奇怪道:“鱼还有不正经的吗?”
“就是你的鱼,不是什么人鱼或者鱼人种,没有长脚或者胸毛什么的吧?”
墨观至可不敢赌对方会不会成为第二个廖悾君。
斯文男人满脸惊骇,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略显警惕地看着墨观至,似乎在判断他的精神状况。
墨观至:“……”
墨观至咳嗽两声,若无其事道:“没什么,你继续往下说吧。”
他不免有些赧然,心想自己果然被玄玄学学的奇怪事件给洗脑了,现实世界哪里会频繁出现非正常事件呢?
如此自我批判着,就听那头的斯文男人说道:“就是我在找我养着一池塘的鱼。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我睡不着,就去塘边遛弯,结果不知从哪儿刮起一阵妖风。妖风卷啊卷,最后变成一小撮龙卷风,直接伸到我的鱼塘里,吸溜一下就把我所有的鱼都吸走了,一条都不剩。”
嗯?
听着好像也不是很正常的样子。
墨观至叹了一口气,说道:“那你先详细说说情况吧。”
斯文男人显然有备而来,只深吸了一口气,就将早已打好的草稿一口气说了出来。
斯文男人自我介绍叫燕鑫淼,从名字可知,他出生时缺金又缺水。燕鑫淼是毛春人,在大城市度过四年大学时光后又留在当地打拼了几年。而立之年过后,他迟钝地领悟出他名字的真谛:他五行缺金指的是他命里缺钱,与其在一线城市拼死拼活,拼着头秃的风险去赚一间卫生间,不如回家搞水产生意。
想明白后,燕鑫淼毅然决然地辞去在大厂还算高薪的运营工作,回到毛春。毛春水资源丰富,周边类似芙蓉村这样专注水产的地方并不少。燕鑫淼没花多少工夫就说服一个当地老农,以超乎想象的极低价格租下盘下一个几乎废弃的深山老鱼塘。
老鱼塘位置偏远,多年不曾修缮,但胜在面积大,且是活水塘,水质不错,周边自然环境也好。燕鑫淼很是满意。只可惜他经验不足,开局没做好功课,一塘的鱼苗全都翻了白肚皮,全靠一身倔强和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气势强撑下来。
最初的几个月钱都砸在清理鱼塘、确定鱼苗种、尝试养鱼……并重复循环这几个步骤。想象中做个逍遥自在的鱼塘主的画面没有发生,养鱼的过程远比纸上谈兵来得残酷现实许多。不过短短半年,燕鑫淼多年积蓄清空一半。
他痛定思痛,最后还是决定重拾老本行,打算利用网络为自己的鱼塘造势,打造一系列“塘设”,走小众、清新的营销路线。同时,他专门请教了资深的养鱼户,从头开始学养鱼,又引入不少先进设备。
当时,回乡种田的自媒体浪潮风声极高。燕鑫淼适逢其会,以“百年深山老鱼塘”为噱头,迅速找准定位,短短几个月时间就将账号做得小有规模,哪怕卖不成鱼,也能通过经营自媒体账号勉强做到收支平衡。
营销策略的胜利使燕鑫淼深受鼓舞,打算做一波大的。他的初步想法是将挑选一池的模样好看的红鲤,精心饲养,趁着年底年节多,以“锦鲤”名义包装售卖给城里贪图新鲜的年轻人。
单纯贩卖鲤鱼自然算不上多新鲜,也无法卖出价格,但若是加上精美的包装,再附以一整套的文化背景包装,哪怕只是 普普通通的红鲤也能身价骤增。
说起来,所谓的圣诞平安夜必吃苹果的习俗,也不过是民众人云亦云和商家推波助澜的结果。只要能将概念卖出去,那么用锦鲤替代平安果完全可行。况且随着年轻一代对“好运加身”的迷信愈来愈烈,燕鑫淼深信自己此次绝对能一举成功,打一个漂亮的翻身仗。
事实上,他离成功确实只有半步之遥。为了确保最后推出的锦鲤条条饱满,燕鑫淼矜矜业业、小心翼翼地养了大半年的鱼,虽有亏损,幸而没遭到什么大的天灾人祸,有惊无险地来到了冬季。就在他摩拳擦掌,打算推出第一波锦鲤宣传广告时,天降大运,毛春传出有龙的传言。
一时间,关于毛春风水好的言论甚嚣尘上,连带着毛春的水产品,尤其是被视为“龙子龙孙”的鱼类,也跟着水涨船高。燕鑫淼喜出望外,连忙抓住商机,乘势以“神龙故乡”培育的“真锦鲤”的名头推出自己的一池红鲤。
效果果然不同凡响,加上他先前积攒的人气,这一波可谓赚足名声。甚至有附近的自媒体蜂拥而来,争先与锦鲤合影。一时间,老鱼塘成为远近闻名的网红打卡地。
有人瞧出其中的商机,拿着现钱要求入股,生意越做越大。燕鑫淼原本筹划着今年圣诞节就推出第一波锦鲤,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哪成想一夜妖风,把他的鱼全都卷走了,便发生了之前所言的那一幕。
燕鑫淼越说越丧气,说到最后,几乎是在捶胸顿足。
“我前期投入那么大,后来也甄别了几家要入股的合作商,这一下要是竹篮打水,那我就彻底完了。大佬啊,求求你了,请一定帮帮我吧!这里头绝对有古怪啊!”
墨观至听完整个过程,陷入沉思。身为普通人,他不想思考问题时总是从玄学角度出发。听燕鑫淼的描述,那龙卷风也可能是自然产物。龙卷风卷走鱼群的新闻层出不穷,通常都是龙卷风裹挟着鱼群进入另一领域,风头减弱后,鱼群便会成批成批往下落,由此又被称之为“鱼雨”。若是这种情况,那么燕鑫淼的红鲤恐怕真的有去无回了,这也并非是人力可挽回的。
墨观至抬头看向燕鑫淼,还未开口,对方像是看穿了他想说的话,赶在他拒绝之前补充道:“我都问过村里人了,都说我们那附近从来没有出现过龙卷风。而且我看那龙卷风又细又长,看着像根软趴趴的吸管似的,实在不像是有力气把鱼都带走的样子。况且,就算是风刮走了,怎么会连一条都不剩下?我后来下水摸过了,干干净净,真的是一条不剩。”
墨观至没说话。
燕鑫淼咬了咬嘴唇,像是下定决心,又说道:“我本来也没有这么迷信的,但是刮龙卷风的那天晚上,我在现场,明明就听见风里头有扇翅膀的动静。”
“扇翅膀?”
“对啊,声音很明显,就像是那种很大的鸟才能搞出来的。我就在想,会不会是有什么……妖怪?”
说到最后两个字,燕鑫淼明显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凑近墨观至。
“后来啊,我听村里有些那方面经验的老人点拨过,说是越有灵气的地方越容易出古怪。像我这种,恐怕就是没有祭拜地仙,被对方收了保护费呢。我估计会不会就是有什么爱吃鱼的鸟大仙把我的鱼都吃了。”
见他一副又害怕又兴奋的模样,墨观至不由好笑,问道:“既然是要供奉地仙,你还想着找回鱼,不怕把人得罪得更狠了吗?”
燕鑫淼闻言,苦着一张脸,摇头叹气。
“我不就是想着鸟大仙胃口再好也不一定一口气就能把所有鱼都吞了。要是我这里积极主动些,说不定多少能挽回点损失嘛,哪怕只找回三分之一,让我把圣诞节这一关闯过去也是好的哇。”
“原本塘里有多少鱼?”
“投了大约五千尾鱼苗吧,后来损失了一些,我估计大概剩下四千左右。”
不得不说,燕鑫淼还是“艺高人胆大”。墨观至对养鱼不通,多少也知道一亩范围内能容纳的鱼苗数量有限,若是只饲养单一鱼种,风险太大。也就只有燕鑫淼这种以营销为主业的业余塘主才会有胆量这么干。
墨观至面露为难,不是他不愿意帮忙,是他自知有心无力。上一回从芙蓉村死里逃生,他自己也是云里雾里,到现在也不是很清楚其中缘故。只有一点他能肯定,那只意外闯入的小黑猫一定在其中扮演了重要角色。
思及此,墨观至心念一动。
或许是接收到他的感念,一团黑乎乎、毛茸茸的小家伙从落叶堆里冒了出来,窸窸窣窣朝他走来。墨观至听见动静,抬眼去看,顿时两眼放光。
只见小黑猫缓步走着,一边走一边略显不耐烦地抖着爪子,将上头附着的落叶统统扫下去。只是他顾得了爪子却忘了脑袋,墨观至看着小黑猫就这样头顶一片红色的枫叶,颠颠朝自己小跑而来,脸上的小表情一如既往地严肃,却能从眉间看出一丝急迫。
墨观至禁不住笑起来。
小黑猫来到人类的脚边,先是对准他的脚踝来了一记不轻不重的猫猫拳,仿佛在质问人类为何如此磨蹭让小猫咪在一旁空等。而后,小黑猫大度地放下小节。他的两只前爪踩上墨观至的鞋面,攀着他的裤腿蹭蹭登上粉色小三轮。
早已超载不知多少的小三轮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嘎声。
小黑猫别起耳朵,沉默片刻,装作无事发生的模样,踩着墨观至的腿一路来到车把手位置。他将自己挤在车头和墨观至胸口之间,两只前爪揣起来,眯缝双眼瞪向胖橘等。
之前墨观至和燕鑫淼谈话时,其余四人一猫皆是听得津津有味。此时见到小黑猫,不知是不是错觉,墨观至总觉得那几只都规矩不少,或是别开视线,或是看东看西,一脸此事与我无关的风轻云淡的模样。
小黑猫张开口,嗷出一串不明所以的喵喵语,语气听起来不怎么友善。墨观至自然是没听懂,却见臧小欢等人一脸恍然大悟,争相点头。
白芝率先说道:“不如这样吧,既然老板还要面试观察我们几个,不如就将这个任务交给我们四人吧。如果我们表现得好,那老板就将我们都收下。我们先随这位先生去看看他的鱼塘,老板就留下来陪……呃,留下来玩耍吧。”
如此,还不等墨观至发表意见,几人连同燕鑫淼都没有意见。燕鑫淼大约是对能发传单的胖橘家族有着莫名的信心,不等白芝等人开口,主动提出要开车送他们。一行人就这样有说有笑地走远了,顺带带走了完成接引任务的胖橘。
原地只剩下一人一猫,和一辆吱吱嘎嘎的小三轮。
墨观至眨眨眼睛,低头看去小黑猫,温柔地摘去毛脑袋上的红叶,问道:“那么接下来,你还安排了什么节目呢?”
小黑猫惬意地眯起眼睛,胡须骄傲地翘起,露出一副高深莫测的神色。
墨观至不由得对自己接下来的冒险生出些许好奇和期待。
一人一猫独处的画面其乐融融,那头贺老汉和严粟的谈话气氛就显得不那么和谐了。
严粟尽量用通俗易懂的语言向贺老汉解释他们祖孙俩身上出现的症状。简而言之,那天进入芙蓉村的贺老汉和贺长生都并非是真人,而是他们的魂体,也就是通俗而言的离魂。
而贺老汉进入关口年纪,本身阳气弱,又因担心孙儿的情况,焦急之下也跟着离魂。幸而有巫元先前赠与的符箓镇魂,这才没有伤其魂魄。
有芙蓉村古怪的灵场加持,贺老汉看着和常人无异,唯有一见面就触碰到他胳膊的墨观至敏锐地察觉出些许异样。
在贺长生的记忆里,他是跟着爷爷的背影才来到芙蓉村的。然而实际上,原本是他因着血亲因果,且小孩魂体不稳,才不知不觉地被招到芙蓉村的灵场。
严粟说得委婉,贺老汉却一下子就听懂了。这便牵扯出一桩陈年旧事来,贺老汉不欲多说,满脸的褶皱抖得厉害。幸而严粟也没有要在细枝末节上刨根究底的意思,很快就笑着转移了话题。
他道:“老先生不用担心,没什么大事。鲤鱼阳气重,回家后让你家中晚辈买一条活鲤鱼烧给你吃,平日里多晒晒太阳,也就行了。”
毛春便有给进入关口年龄的老人购买鲜活鲤鱼的传统。在民间传言中,鲤鱼越过龙门即为龙,而龙是至阳之物,由此鲤鱼也被视作富有阳气的生灵,经常被当做求子的福兆。传统年画中,总是会有一个胖乎乎的小娃娃抱着一尾红艳艳的鲤鱼,寓意正来自于此。
贺老汉沉沉叹气,却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一个劲点头。
如此一通交代后,为表诚意,严粟特地开车将贺老汉祖孙二人送回家。这一次,他身边只带着一位名为柳槃的女队员。目送祖孙二人进入家门后,汽车再次上路,严粟打转方向盘,毫不犹豫朝着一个方向驶去。
柳槃看出严粟的打算,犹豫道:“严队,我看毛春这里还挺看重冬至的,一定要今天赶着去审吗?万一撞见人家阖家团圆的,多尴尬啊。”
严粟重重吐出一口气,脸上又恢复了几分戏谑的神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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