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见了?”严粟提高音调,探究地看着姚立,“这么大力气求来的东西丢了你没想法?”
姚立比他想的还要通透。
“这么多年我早就想明白了,什么叫命里该有。我能贪,但不能贪多,尤其是通过这种不能见光的法子得来的。况且我能怎么办?呵,报警吗?”
“既然这样,你为什么又主动卷入芙蓉村事件?难道不也是为了利用不能见光的法子谋利?”
姚立的脸颊瞬间褪色。她咳嗽了几声,又猛灌了一口凉茶,这才回道:“是那个怪鸟一样的女人,她找到了我。”
察觉到姚立措辞的微妙变化,严粟陡然坐直身体。
“你是说她从你的梦里出来了?”
姚立点头。
严粟眼神一凛。
这可不是小事。的确有邪物能够影响梦境,但从梦境进入现实并造成实质性影响却是另一件事。拿时下流行的话来说,就是突破次元壁,这可是破坏时空的巨大能量。
严粟不得不再次审视姚立,判断她话中的真实分量。
姚立继续道:“我不敢违抗那怪鸟,只能它说什么我做什么。它让我想办法拉点阴气重的人过去,我照办了。一切都是它说了算。它让我想办法把怪肉嘴里的东西掏出来,我也只能照做。我知道我做的事情不对,我也不打算辩解,但这不是我的本意。我能感受到它在监视我,或者它可以监视我的脑子,我不敢反抗。”
严粟若有所思,陷入长久的沉默。
就在这时,客厅门口忽然传来尖细的讥笑声,清晰可闻。
“你们这些大人啊,就喜欢美化自己的行为。什么迫不得已啊,什么我过得也很苦啊,说到底,还不是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它怎么威胁你了?用你的男宝吗?你们这些人,为了儿子,真是连命都可以不要。”
姚立狠狠皱眉,抬头去看,说话的竟然是马敏君的女儿。
原来是非人办的其他成员将马敏君母女以及姚立女儿从医院接了出来,一并送过来。门庭大开,几人谈话时太过投入,竟然都没能第一时间发现。
不得不说魂魄的能量是强大的。马敏君母女在芙蓉村被折磨得几乎奄奄一息,被严粟及时用符箓安魂固命,在医院只治疗了皮外伤,不过两日就能出院。如今两人面上虽还能看出青青紫紫的骇人瘢痕,精神却已无大碍。而看马敏君女儿尚能中气十足讽刺人的模样,恐怕恢复了七八成。
姚立可不是吃素的,被晚辈呛声,并没有立刻厉声驳斥,反而嗤嗤笑了起来。
“哎呀,是毛毛出院了啊。声音这么大,阿姨家的屋顶都要被你掀翻了,精神很好嘛。看起来医院伙食也不错,脸都圆了不少。又让你妈妈照顾你了吧。”
姚立故意喊对方的小名来恶心她,讽刺她最在意的体重,享受对方脸上气急败坏的表情。
她向来不喜欢马敏君这个自作聪明的女儿。马敏君蠢,她女儿却是蠢而不自知。
马敏君女儿拉过姚立女儿,大声道:“我妈对我当然好,不像某些人,为了儿子,对亲生女儿也下得去狠手,说献祭就献祭了,一点儿都不带 心疼的。真是最恶妇人心!”
姚立女儿没怎么受伤,脸上却常年浮着不健康的淡粉色,看起来比两位病人还要病气。
马敏君站在一旁,眉头不展,一语不发,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好似对周遭发生的一切都不感兴趣。
姚立冷笑,说道:“你别说这些阴阳怪气的,我都承认。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是一个好妈妈?”
姚立女儿的脸色更差了,纤瘦的躯体颤颤巍巍,像一棵冷风中的枯草。
姚立却并不在意,目光甚至没落在自己女儿身上。
她看向马敏君女儿,脸上讥嘲的意味更浓。
“倒是你,口口声声说什么最毒妇人心。怎么,你不是女人吗?哦——”
姚立故意一顿,拖长尾音。
“我明白了,你妈妈说过,你在网络上也很会发表意见呢,总是喜欢指点江山,告诉别的年轻姑娘要怎么生活、怎么自强不息。呵呵,阿姨很好奇,你自己赚钱了吗?你是靠自己活下去的吗?你怎么给人上课的?告诉她们,好好活着特别简单,下辈子投胎个有钱的爹就行了,对吗?”
“你!”马敏君女儿面红耳赤。
姚立不为所动,脱口的话更加毒辣。
“以前读书差得要死,出来后工作干得稀烂,要不是有家底托着,你只会比那些在烂泥里挣扎的女人更烂更贱。你该不会还在骄傲自己有个能干有钱的老爸吧?你该不会还不知道,你爸挣的家业有你妈的一半功劳吧?你要不要打听看看,当年你妈下海当女强人的时候你家的企业是什么光景?
为了你这么个养不熟的白眼狼,她退出生意,甘当你那个烂爹的绿叶,生产时还差点去掉半条命。然后呢,她得到什么?十年如一日的辱骂,被当成全年无休没有薪资的保姆,被当成全家的受气包。你爸说她黄脸婆没见识是废物,你也跟在他屁股后头骂,你甚至还没学会叫妈就先学会叫废物——你连骂都骂不到点子上,只能拾人牙慧。
蠢货。
这么嫌弃你妈,就拆肉还母啊!
你以为自己衣食无忧万事不愁,思想先进独立,就可以对别人的人生指指点点?你以为随便发表一些别人说烂了的言论就可以标榜自己是独立女性?真是可笑。
你不过是一条蛀虫,一条以你妈的悲剧为养料的大蛀虫!”
姚立越说越兴奋,越说笑得越大声,看向马敏君女儿的眼神满满都是鄙夷。
“你以为你超脱了,永远不会像你妈那样卑微,你只不过是自我蒙蔽罢了。你崇拜的不是自由独立,是你爸,是他的钱,是他的地位!
你以为你附和你爸的观点,成为你爸的狗腿,贬低自己的妈妈,就可以得到庇护,就可以获得阶级特权,哈哈,你说你蠢不蠢?你睁眼看看,你是阶级里的人吗?你不过也是台阶罢了。
既然都说到这了,我不妨再告诉你一件事。你猜猜你妈为什么这么大年纪还要冒险去怀二胎?当然是因为你爸在外头有人了啊,不仅有女人,这个女人还给他生了儿子,才上小学去的就是最好的国际学校,还是你小时候去不成的那所呢。”
马敏君狠狠闭上眼,两行清泪顺着她干瘪了不少的脸颊滑落。她的女儿被姚立的一通炮轰打得头昏脑涨,瞠目结舌,不肯置信。
“你妈为了你这条蛀虫以后还能享受家产,拼了老命想保住地位,想生个儿子。再说了,就算她是为了自己,你这个女儿早晚是养废了,想再养一个贴心的也不过分吧?结果呢哈哈哈哈!
你以为你能站在什么立场指责我?,我当然敢承认我利用了你妈,不过你觉得你妈在乎吗?她最在乎的人往她心窝子捅刀子她都不在意,她会在乎我吗哈哈哈哈!
现在好了,我看你应该也不需要吧,毕竟你靠着巴结你爸能活得挺好,以后也可以继续巴结你那便宜弟弟苟活啊,说不定还能分到家里别墅的一间保姆房呢哈哈哈哈!”
马敏君泪流满面,再也支撑不住,直接跌坐在地。而马敏君女儿同样如遭雷击,眼神都变得空洞起来。
严粟原本无意加入几个女人的战争,闻言也忍不住皱起眉头。柳槃身为女性更能感同身受,一时只觉百感交集,连连叹气。
此时,姚立却调转方向,突兀地将矛头指向自家女儿。
“还有你!”
她咬牙切齿,一字一句都透出恨铁不成钢的极度怒意。
“以前我是怎么教你的?要好好读书,考上大城市的好学校,找一份好工作,再也不要回到这个小地方来。你呢?你倒好,得到最好的教育资源,吃穿不愁,不用出卖自己,可大学念了四年却一无是处,工作找不到,朋友交不到,人脉更是没有。我给你在市中心买好房,你却连自己一个人住都不敢,一毕业就屁颠屁颠缩回家,当个大王八。
回到你爸家里你还想有好的?你以为你爷爷奶奶是真心疼爱一个孙女?你以为你爸那个自私货真比我疼你?自己扶不起来可不就得嫁个好人家才能有出路。结果你一把年纪,别说嫁人,连房门都不敢出,多说一句话就要吓死。你竟然还好意思抑郁?
我呸!
没用的东西。”
一句没用的东西,相较于姚立对马敏君女儿的连番“犀利评价”可谓轻轻飘飘,却轻而易举地为亲生女儿的一生定性。
姚立女儿将脑袋深深埋进胸口,再也没有抬头。
姚立一通无差别扫射,胸中郁气终于一扫而空。她环视众人,像一只斗胜的公鸡,自毁了半只鸡冠却依旧骄傲地昂起脑袋。
她的视线最终落回严粟身上。
“严先生,你想要更多有关怪鸟的信息,我可以提供。我肚子里的东西不是什么小孩,你们要就全拿走,只要能保住我的命。”
她一抽腰带,收紧昂贵的呢子大衣。
像宣言一般,她呢喃自语道:“我姚立谁也不爱,我只爱我自己。”
说着,姚立收敛脸上的失态,下巴微抬绷出紧致的下颌线条,重新变成那个无懈可击的富太太。
她目光再未落在自己女儿身上,利落转身,款款离开众人的视线。
墨观至并不知姚立家的热闹。胖橘等人离开后,就剩下他和小黑猫独处。看小黑猫的模样,似乎想带他去别的地方。
胖橘把粉色的小头盔落在后车座上了。墨观至犹豫片刻,还是将小头盔扣在小黑猫的脑袋上,带着几分郑重其事和几分小心翼翼,心虚得就像拿前任的首饰讨好现任的渣男。
小黑猫的脑袋同样圆润,却比胖橘小了两圈,小头盔扣上去大小更加合适。墨观至很想取出手机给头盔小黑猫来一张工地照,不过也只是想想罢了。
墨观至歪头去观察小黑猫的神色。小黑猫依旧眯起双眼,一副惬意十足的模样。——看来他并不是很介意,小猫咪的骄傲也是“有的放矢”的。
这一回,同样是一人一猫组合,同样是由小猫咪指路,人类执行,只是两方地位完全调转。小黑猫不屑于像只普普通通的胖猫咪那般伸出爪子指指点点,遇见拐弯处,他只甩出尾巴尖随意一指,甚至有几次只是象征性地别别耳朵尖,态度十分敷衍。
墨观至甘之如饴,几乎将小小的“风火轮”踩出火花。
渐渐地,道路越走越偏,墨观至意识到小黑猫指的是一条非常古怪的出城路。
毛春山多,一片丘陵连绵,连通城里城外,有部分城区完全依托起伏的山地地势修筑。理论上而言,顺着山道确实可以一路出城。然而并没有人真正实践过,大约是人类的潜意识在告诫他们那是行不通的。且不说山路难走,沿途还会遇见无数关卡、断层阻断山道,十分麻烦。人类社会有的是便捷安全的人造道路可选。
然而小黑猫显然没有这方面的烦恼。他挑选的山路陡峭凶险,一看就不是寻常路。墨观至原本还担心光凭他踩风火轮,很难将自己和小黑猫一起带上路,没等他想出办法,忽觉脚下一空,他连人带车一整个飘了起来。
墨观至:“……”
是不是有一点点不太科学。
有风如流水,他们如行舟,晃晃悠悠,通往蔚蓝色的天际。云朵的影子落在他们身上,他们的影子落在金黄色的银杏叶上。
小黑猫的每一根毛毛都在表演自由泳,两只小耳朵就像扬起的两片黑帆。
墨观至凑到小猫咪的耳边,扛着列列风声喊道:“光天化日,我们就这么飞起来,会不会太嚣张了?”
闻言,小黑猫撩起眼皮,似是在思考。紧接着,小黑猫一甩尾巴。
叮铃铃——
铜铃声响。
墨观至只觉眼前一暗,再抬头,却见不知从何处飘来一朵奇形怪状的小乌云,鼓起“肚皮”,正正好好能遮挡住他们。
人类惊诧不已,小黑猫却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他回头,无奈地瞥了一眼墨观至,尾巴尖轻轻敲打人类的手背,示意他继续踩小三轮。
墨观至:“……”
还以为画风突变后可以脚动转自动了呢。
他只好认命地继续猛踩风火轮。奇怪的是,在他踩动脚踏板后,盖住他们的那朵小乌云似乎也随之加速动了起来,顺着风流的方向,呼呼冲向城外。
——妈妈你看,那朵云好像一条小鱼干哦。
——诶,怎么有乌云了?又要下雪了吗?宝宝我们快回家吧,要变天了。
——啊啊啊妈妈,你看小鱼干在游泳,越来越快了诶!
风中隐隐传来人声,墨观至正想仔细听,下一秒声音已然消散在云层中。他于是不再分神,卖力干活,全速全进。
也许是墨观至骑得过于专注,以至于眼前不知不觉变成一片毫无意义的雪花点。等他重新回神,猛然发现自己身处某个未知空间。
小三轮不知所踪。
小竹篮不知所踪。
小黑猫亦不知所踪。
墨观至感受着脚底传来的坚实触感,明白他已经落地。只是眼前的场景不像是毛春,甚至不像是世间的任何一处,——起码不是当前时代地某一处。可要说是古色古香,却又说不上是什么历史朝代,只觉得入目皆是琳琅奇珍,空水氤氲,云烟缥缈,云深处可见琼楼玉宇,如蓬莱天宫。
时不时有人身着各色珠袍锦带,步履轻盈如风,飘一样地从旁掠过。
墨观至愣怔片刻,低头去看自己的衣袍,同样是一袭绀青锦衣。他眨眨眼,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正在他思索时,身旁突然响起一道声音。
“阿墨快走呀,大典就要开始了,莫要迟到了,给仙人留下傲慢的印象!”
墨观至侧头去看,只见身旁站着一个灰衣男人,看样子和自己很熟稔,他的面部却被重重云雾阻隔,看不分明。
“什么大典?”墨观至听见自己的声音问道。
他试着控制,发现这副身体竟然完全不受控制。
“不是吧阿墨,你竟然忘了?”灰衣男子爽朗笑了起来,“你莫不是欢喜过了头,记忆错乱了罢?明明是你拉着我来参加玉山宗的入宗考核。”
入宗……
怎么听着这么不科学呢?这是要……意念修仙?墨观至有些后悔没吃张玄沄的安利,“穿越”前多看两本仙侠小说。好在他目前情绪还算平稳,尚有余力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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