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拿沈亦初一点办法都没有,刚打开的卷宗被合上,坐着轮椅再次回到沈亦初的榻旁,将沈亦初卷进被子里。
乍一看,榻上躺着的更像是一只大型的毛毛虫,时不时地蛄蛹两下,看得楚锦佑青筋直跳。
这也不像是疲惫至极之态,睡着后还知道骂人呢。
可偏偏他又不能对沈亦初如何,有气也只能暂时憋着,等人什么时候醒了才有机会秋后算账。
……
梦境中,沈亦初竟不知怎的,出现在大顺的皇宫,周围的宫女、太监都视他于无物。
宫女太监们聚集在一起,嘀嘀咕咕着。
“你们知道吗,陛下要将冷妃娘娘关进冷宫中去,这消息可是今日在陛下寝殿外执勤的张侍卫告诉我的,消息保真!”
“啊?怎么会这样,陛下不是向来疼惜冷妃娘娘的吗?”
“据说是冷妃娘娘惹了陛下不快,陛下要降罪于冷妃娘娘,冷妃娘娘性子烈,不从,便拿刀刺了陛下的胳膊,流了好多血呢!”
“天哪!这种事不是诛九族的大罪吗,冷妃娘娘怎么敢的啊?”
“因为陛下要将五殿下送去皇陵侍奉先祖,冷妃娘娘不忍心自己的儿子这么小就离开自己,遂才会跟陛下起了争执,我当时正好要去给陛下送点心,还没进殿,便听到了这些。”
“五殿下才不到六岁啊,这……怎会如此?!”
沈亦初将宫女太监们的话听了个明白,他心中迟疑,这不是梦吗,为何他会梦到这些东西?
看周围,必定是大顺的皇宫,而方才宫女、太监口中的冷妃娘娘和五殿下又是怎么回事?
难道,古书简还没有离开,这些梦境是古书简刻意让他看到的?
那么让他看到这一幕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沈亦初还在思索,面前的场景发生了变化。
布满枯藤的宫苑,墙角都长满了杂草,屋顶的破瓦躺在地上,碎得到处都是。
一位身穿粗布的美妇艰难地拿着木枝翻着地,刨出一个坑便往里面埋不知是何植物的种子。
也许是养尊处优久了,美妇还没干多少活,细嫩的手心便被粗糙的木枝磨破了皮,流了点血。
她不气馁,将伤口凑到嘴边,吮吸着手心的血液,直到不再流血,才接着翻地。
过长的秀发影响她干活,她便从墙角拽一根长长的狗尾草草杆,用狗尾草草杆将长发绑在脑后。
“冷妃娘娘,吃饭了!”院门外一个送饭的小太监在说话,态度恶劣。
美妇瞥了一眼院门,只见两个发霉的馒头从门上的小洞里滚进来,沾了些土。
她慢条斯理地拿出一条干净的帕子,将手擦干净,走到那两个馒头那,捡起来,将馒头外面已经沾了土、发了霉的外皮剥开,露出馒头的内芯,一口一口将馒头心吃掉。
吃完馒头,她又接着回去种地、修补房顶、收拾院里杂草……没有一刻是歇着的。
她仿佛永远不知疲倦,做完活还会坐在院中观赏漫天星辰,听着虫鸣鸟叫,把艰苦的日子愣是过成了诗。
而她的惊人美貌便能构成一幅上好的画卷。
柔弱的她终究撑不住终日的劳作,只过了一个月艰苦的生活,她便累倒在新发芽的麦苗地旁。
当花即将枯萎之时,就连天公都在垂泪。
豆粒大的雨点砸在她的身上,好不容易洗干净的粗布被泥水弄脏,但她已经没有力气爬起来浆洗衣裳,只能任由雨水淋了她一夜。
次日,她从泥地里醒来,踉踉跄跄地爬起,看着一夜之内土里开出的花,她笑了,笑得很绝望。
她像是看清了什么,除了种地之外,对任何事情都不上心。
终于有一天,院墙外传来一声稚童的声音,她才猛然惊醒,自己有多长时间没见到皇儿了?
“母妃,母妃,您在里面吗母妃?!”
也许是怕引起其他人注意,稚童的声音像猫一样小,但还是被美妇听到。
美妇心中难掩激动,想立刻冲到门外抱一抱稚童,却被封锁在院子内,不得外出。
长期没说过话,她的声音听着有些沙哑,哽咽着,“佑儿,娘亲一切安好,你在外面一定要好好活着,只要活着便好,等着娘。”
“娘亲,佑儿害怕,佑儿不敢睡。”稚童委屈,带着微末的哭腔说道。
“皇儿乖,娘亲给你折了一盏纸宫灯,有纸宫灯陪着,任何不好的东西都不会伤害到皇儿。”美妇折返回屋,拿了一盏巴掌大小的纸宫灯,从门洞塞出去。
“真的吗,娘亲?他们都说娘亲是因为佑儿才会被父皇关在这里,佑儿去试着跟父皇道歉,若是父皇不允,佑儿便跟娘亲一同住在这。”还不等美妇反应过来,稚童便捧着纸宫灯跑远。
“佑儿!不要!”
场景再次发生转变。
稚童捧着纸宫灯去找大顺天子为母妃求情,结果求情不成,反被大顺天子罚跪了三天三夜。
娇小的身躯在风中摇摇欲坠,但手中的纸宫灯依旧完好如初。
稚童遭不住罪,还是病了,病得很严重,再加上宫中的妃嫔总是找由头将太医支走,稚童得不到医治,险些丧命。
也幸而路过的一个小暗卫对他心存怜悯,将自己的风寒药偷偷舍给了稚童,稚童才逃过一劫。
……
沈亦初旁观了许久,对稚童和美妇的身份早有猜测,但后面出现的这个小暗卫,他总感觉有一种莫名的熟悉。
就像是他在镜子迷宫里,看到了另一个自己。
然另一个年纪稍微大一些的暗卫出现,令沈亦初长久以来的疑问得到了解释。
……
“逢春,你不该如此的,陛下若是知道了,会降罪于你,你会死的!”年纪稍大的暗卫指责逢春。
“枯木哥哥,可是他真的很可怜,我想帮帮他,我,我大不了行事再隐蔽一些就是了。”逢春揪着枯木的袖子,明亮的眼睛渴求地望着枯木。
“你可还记得自己是谁的暗卫,效忠于何人?”枯木木着脸,问道。
逢春低着头,失落回答:“我知道,我效忠于陛下。”
“知道便好,以后离五殿下远点,对你,对他,都好。”枯木说道。
……
沈亦初看到枯木的脸后,呆愣在原地。
原来,五皇子府的逢春不是逢春,是枯木用‘逢春’为名,混进五皇子府,来找他的。
而他的这具身体的原主人,才是效忠于大顺先帝的逢春。
他明白了,他一切都明白了!
暗十原来是大顺天子的暗卫逢春,潜进五皇子府也不过是为了完成大顺天子的命令,也幸亏大顺天子已经死了。
如若不然,他不就和楚锦佑成对立面了吗?
第73章
幼年的楚锦佑没了母妃的庇佑, 也不受父皇的疼爱,在宫中处处碰壁,卑微地就算是最底层的宫人也能上去欺负他一番。
本该是玩乐的年纪, 又是皇子,却活得战战兢兢的, 也不能随意去找自己的母妃诉苦。
楚锦佑的童年一片昏暗,所有受过的挫折打击都成了一道道催命符,迫使幼小的孩子升起自尽的心理。
趁着夜色,小楚锦佑自觉去宫中人迹罕至的湖边, 打算溺死自己。
在幼小的身躯坠入湖中的那一刻,逢春跳入湖中, 将小楚锦佑捞出水面,救了他一命。
“你为何想不开呢?”逢春在宫中观察他许久,对他的行为分外不解,遂问道。
小楚锦佑没说话,见寻死不成, 便拍了拍湿透的衣裳, 打算返回自己的住处,择日再寻找机会。
逢春歪了歪头, 有些不解, 但也没有去追,只是接下来的几日,他在有意无意地盯梢小楚锦佑。
每当小楚锦佑找到新的死法,逢春便非常及时地上前阻拦, 小楚锦佑躲不开逢春这个烦人精,便暂时放弃寻死。
小楚锦佑忍不住,不耐烦地对逢春警告道:
“你为何屡次都阻止我?你很烦!离我远点, 别让我再看见你!”
逢春点了点头,“可以,但你要告诉我,你为何想不开。”
“与你何干?”小楚锦佑扭头便走,脸色很臭。
逢春跟在小楚锦佑的身后,“人可真的奇怪,总是会因为外界的纷扰而干扰自己内心的宁静,你如果是因为别人不喜欢你,你就要寻短见,那么你这辈子也就如此了,我不是在鄙视你。”
“冷妃娘娘若是知道你想不开,会伤心的吧?”
小楚锦佑停下脚步,耐住性子问道:“你究竟是谁,接近我有何目的?”
逢春淡笑不语,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便飞身跃上房顶,消失在小楚锦佑的面前。
逢春的这一番做派委实挑动着小楚锦佑的细腻敏感的内心,气得小楚锦佑捡起一块石头便朝着逢春离开的方向砸了过去。
“哼!”
小楚锦佑寻死了无数次,都没死成,便也不在执着死亡,再加上逢春时不时过来骚扰他,已经将内心锻炼得如石头一般坚硬。
他不知道的是,生他养他的母妃——冷妃娘娘已经经不住苦日子的侵蚀,已经接近油尽灯枯。
冷妃仅剩的一口气便是想见皇儿一面,但冷宫就是冷宫,宫中无人在意的角落,连野猫也吝啬过来,更别提薄情寡义的天子,以及被限制住人身自由的小楚锦佑。
她终究还是偷偷死在了种满稻米的小院里,连一口棺材都没有,只是用草席卷了草草了事。
她死得悄无声息,没有在宫中掀起一丁点的水花。
等小楚锦佑满怀欣喜地溜过来找母妃时,等到他的只是满院子的枯稻,和破破烂烂的门扉。
知道自己母妃的下场后,小楚锦佑对大顺天子的恨意到达了顶峰。
也许,他应该蛰伏起来,如毒蛇一般寻找一击毙命的机会,他决不能这般便宜地便放过天子。
小楚锦佑的心境在一夜之间得到了成长,从前那个一燃就炸的炮仗性子一去不复返,他变得比从前更加沉稳。
……
梦境到此结束,沈亦初只觉得心里难受得厉害,莫名想哭。
大顺天子死得好,昏君欺负女人和孩子,还对朝政特别不负责,差点把大顺朝带到沟里去。
该死!
小楚锦佑就是想见自己的母亲一面,这点要求都不答应,看得他真的好生气!
憋屈!
“楚锦佑,你大爷的……”太可怜了,若是他知道老楚以前过得那么苦,他就不会怼的那么厉害。
实在是罪过,罪过。
沈亦初泪眼汪汪地醒来,一眼便看到楚锦佑坐在不远处处理着公务,他一直盯着楚锦佑,盯得楚锦佑有些发毛。
“看来你恢复不错,做梦都要骂我一通。”楚锦佑似笑非笑。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老楚,你是个好人,我以前错怪你了,以后我会对你更好一些,不会再怼你了!”沈亦初诚恳道歉,这下子把楚锦佑整不会了。
楚锦佑以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他,“睡傻了,为何同我说这些?”
沈亦初当然不可能告诉楚锦佑梦境的内容,他笑着糊弄过去,“没什么,只是刚醒来看到你在旁边照顾我,有点感动。”
“感觉如何,身子可还有不适之处?”楚锦佑脸色好看了些,破天荒地关心道。
沈亦初坐在榻上,伸了个懒腰,姿态慵懒,吐出一口浊气,“还好,歇过来了。”紧接着他又关心起正事,“营地的情况怎么样?”
“太医们处理得很好,不必担心。”楚锦佑说道。
“那你累吗?”沈亦初的眼中闪过一丝心疼,从小到大都被人排挤欺辱,这么一路走来,满是荆棘。
从来没有人停下来问过楚锦佑一句‘累不累’,也没有人在小楚锦佑受欺负的时候替他出头。
如此年幼的孩子只能缩在宫中的角落,独自舔舐伤口。
这样的日子当然会累,他这是问了什么蠢问题?
楚锦佑怔了一下,随即摇了摇头,“没什么累不累,我早已习惯,公文不多,我稍后便能忙完。”
“哦。”
二人之间没了话题,帐篷内的气氛越来越尴尬。
帐篷内的桌案上还堆积着小山一般的公务,楚锦佑默不吭声地继续处理着各项事务,任由沈亦初独自在榻上尴尬得脚趾扣地。
终究还是放心不下自己的病人,沈亦初坐了一会,便开始穿戴口罩和手套之类的护具,打算出去。
“你的事情已经被太医们全权接手,分配至你手中的病人也已经转至轻症区,你刚醒,身子还很虚弱,最好再多躺一会。”楚锦佑的语气突然变得格外温和,吓得沈亦初汗毛直立。
沈亦初记得,楚锦佑去六皇子府捞他的那一晚,老楚也是如此温声细语的,便将刀子送进六皇子的腹部。
太吓人了!
“老楚,我没得罪你吧?”沈亦初吓得往榻的内侧缩了缩,警惕问道。
“何出此言?”楚锦佑感到莫名其妙。
“你突然对我这么好,我有些不习惯,要不你还是像以前那样绷着脸吧,那样我还能安心一些。”沈亦初小心地观察着楚锦佑的微表情,一旦楚锦佑有发怒的迹象,他便能及时逃走。
楚锦佑:“……”他有那么可怕吗?
也罢,来日方长,他不急于一时,慢慢来便是。
知道自己又成了闲人,沈亦初还是出了帐篷,这回楚锦佑并没有出言阻止。
重症区的帐篷数量已经减少了大半,太医们的压力大大减轻,死得人少了,侍卫们也能趁着空闲,去林子里打打野味,改善一下营地里的伙食。
外卖员们成日琢磨着更多花样的菜式,病人们眼见着都被喂胖了许多。
沈亦初走在帐篷之间,任谁见到他都会笑着同他打招呼,重症区的氛围不再是死气沉沉的。
“小沈大人,您来啦,感谢您冒着危险为大家诊治,日后您去我家铺子买肉,我不收您的银子!”
50/81 首页 上一页 48 49 50 51 52 5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