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念开始讲她的工作,不一会儿菜上齐了,路逸之开了葡萄酒,立誓今晚不醉不归。
吃饭途中何念和路逸之聊得火热,从学生时代聊到行业内况,闻途和秦徽听得认真,时不时搭个腔。
酒过三巡,饭局结束,唯一没喝酒的秦徽负责开车送他们三个回家。
他把路逸之何念放到后面,进车后对副驾驶的闻途说:“我要先绕路去送他俩,你最后才下车,先睡会儿,到了我叫你。”
“好,谢谢师兄。”
闻途系好安全带,意识有些迷糊,感觉到车在往前驶,路灯晃得他有些晕,靠着车窗就睡了过去。
秦徽车内熟悉的檀木香气溢进鼻腔,闻途在半梦半醒间又想起了以前的事。
五年前他也是这样坐在秦徽的副驾,秦徽加快车速行驶在京市东三环,车尾紧跟着一辆保时捷卡宴。
原本让人静心的檀木香此刻却在灼烧他肺腑。
闻途瞄了一眼后视镜,不安地缩回目光,把手上的手机攥得很紧。
“他跟在后面。”秦徽轻叹了口气,“真的要这样吗,想好了?”
闻途紧咬着没有血色的嘴唇,隔了很久才说:“师兄,谢谢你愿意帮我。”
秦徽道:“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么,你们不应该走到这一步。”
“我不知道……如果我有足够多的时间,我可以耐心劝他,但现在来不及了,案子马上就要开庭,我想尽快和他断干净,放他走,让他去过属于他的人生。”
闻途喉结滚了一圈,声音又沉又闷:“我和他可能差了点缘分,背信弃义的人让我来做吧。”
秦徽紧皱眉头:“你为他着想,怎么不为自己想一想呢?”
“我不擅长处理感情上的事,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合适的办法。”
车窗外下起绵绵的雨,京市上空的湿雾冷得彻骨。
繁华的东三环像城市的脉搏,快速涌动的血液推着每个人往前,他没法回头,注定要在这条灯火拥挤的国贸桥上丢下谌意。
他话音一落,手机响了起来,来电人处显示的“小意”刺痛着他的眼睛,紧接着,后方的保时捷传来几声急促的鸣笛。
“既然你想好了,接他的电话和他说清楚吧。”秦徽道。
路口红灯,秦徽停下车,保时捷也刺啦一声紧挨在后面停下,险些追尾。
在电话快要自动挂断的前一秒,闻途按下接通。
他呼吸沉了几分,将听筒放到耳边。
“你从他车上下来。”电话那头传来谌意的声音。
没有大吵大闹,比想象的要平和,但他从谌意的声音里听出了极力隐忍着的愠怒。
闻途心跳加快,左手把裤子捏出很深的褶皱。
“干什么。”他故作镇定地回答。
“我还想问你在干什么,我们应该还没分手吧,你知道你这算什么吗,这叫出轨,秦徽是小三,你知不知道?”
“不关秦师兄的事,是我单方面的,你不要在别人面前乱说。”
对面停顿了须臾,被气笑了:“呵……第一次听见有人把出轨说得这么理直气壮,闻途,你真是……”
闻途猜谌意应该是想说他不要脸,说他贱,但谌意停顿几秒,似乎把想到的词语憋了回去,最后吐出苍白无力的一句:“是我瞎了眼。”
闻途觉得心被剜了一下。
上周提分手的时候,谌意蹲在他身前,拉着他的裤腿,红着眼圈仰头望他,很委屈地问为什么,是自己哪里做错了吗。
他根本没做错什么,但他怕闻途不要他,不管错没错都认了,然后说自己会改,求闻途再给他一次机会。
从前闻途说他不好的地方,他都一一改掉了,闻途说的每句话他都放在心上。
因为他舍不得让闻途不高兴,甚至亲眼看到闻途上了别人的车,到了这个地步,他也没舍得说一句重话出来。
一想到这些,闻途觉得难受,愧疚,自责,但心里更多的是破罐子破摔。
“所以呢?”闻途回答。
“所以我让你下车和我说清楚。”
“我以为我上周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红灯跳到绿灯,秦徽挂了档,侧过脸看向闻途:“你下去和他聊聊吧,就算你决定要断,也该好好结束。”
路灯频频从眼前掠过,交错的光晕糊满他的眼睛,闻途觉得头很疼,那些飞速奔跑的车影像一万根针扎进大脑里。
在凌乱中他听见电话那头的声音:“是不是我现在往立交桥的栏杆上撞,死在你面前,你才会下车?”
第7章 正面交锋
“闻途,你家到了。”
秦徽把车开到温泉路山明居的车库,唤了闻途几声没得到回应。
他下车,打开副驾的门,帮闻途解了安全带。
酒精的作用下,闻途睡得很沉。
他让闻途靠在自己肩膀,搀着人下车,闻途把额头抵在他肩头,身体摇摇欲坠,被秦徽拽牢了才没摔下去。
上电梯的时候,闻途眼睛费力地睁了一条缝,望着秦徽的侧脸,反应了好半天,随后身子往他的方向一倾。
“谌意……”
秦徽动作顿住了,想扶他腰的手悬在空中,半晌都没落下去。
闻途醉得不清,呼吸很轻也很黏,和他平常矜冷自持的状态截然相反。
“谌意,你、你还恨我吗?”
秦徽叹了一口气,无奈道:“我不是谌意。”
“我不希望你恨我,又希望你恨我。”闻途低笑一声,一股苦涩涌上喉头,他咽不下去,伏在秦徽肩头难受地咳了几下,呼吸抖出鼻腔,“咳……很,很奇怪吧……”
秦徽没再回应,默默搀着他往上走,找到闻途家的门牌号,把他安全送到他妈手上。
和闻途妈妈寒暄几句后道了别,秦徽转身离开,指尖拂到自己左肩,闻途刚刚靠过的地方还残留着余温,他那双藏在镜片背后的眼睛露出意味不明的情绪。
-
“额,额,额!”
周一清晨,谌意正躺在靠背上闭目养神,听到办公室发出的一阵鹅叫,忍住没接出下半句唐诗。
“啧,干嘛?”看到齐乐青过来了,他有些不耐烦。
齐乐青凑到他耳边小心翼翼说:“我捅篓子了。”
谌意心平气和道:“大惊小怪,谁年轻的时候不捅几个篓子,说吧,我绝对不骂你。”
“我周六加班用完打印机忘关了,刚刚去打印室一看,地上全是印的废纸,预估计算,足有一千两百来张。”
“我他妈……”谌意顺起桌上的《刑法一本通》准备砸人,齐乐青敏捷地躲开。
“您说了您不骂人!”
“我没说我不打人。”
“是打印机出故障了!”
谌意认命似的把书往桌上一摔,重新靠回椅背:“赶紧去收拾干净,不要留痕迹,被韩主任知道了我也得跟着一起挨训,然后去105办公室报修。”
“好好。”
齐乐青拔腿想跑,被谌意叫住:“等等,我的座机好像也坏了,一起报修一下。”
齐乐青:“OK!”
那个“心心念念”的电话,终于在周一上午九点三十五分打来了。
谌意停下敲键盘的手,扫了一眼手机上来电人号码,是一串陌生的数字。
强烈预感袭来,他心跳漏了一拍,铃声响了十来秒,吵得工位对面的哥们开始咂舌他才反应过来,清了清嗓子接下:
“喂。”
对面没说话,听筒里传来呲呲的电流音,谌意把手机靠在耳侧,也不说话。
沉默的五秒钟内,能听见对方一深一浅的呼吸。
短暂的僵持后,那再熟悉不过的嗓音从听筒传来:“您好谌检,我是李呈昊涉嫌故意伤害致人死亡案的辩护人,我姓闻。”
谌意:“……”
重逢后的第一句话,口吻疏离,庄严得像是什么联合国会晤。
谌意不喜欢在工作场代入私人情感,他没期待闻途在电话里说一些类似好久不见的开场白,但闻途在明知是他的情况下装作陌生人,谌意认识到这个事实,心情顷刻间沉到谷底。
想过此人冷漠,没想过这么冷漠,他突然觉得等了几天电话的自己相当可笑,和五年前被甩的傻子没什么区别。
谌意捏紧手机边沿,用更冷漠的语气回应:“有什么事。”
对面停顿一秒,缓缓又说:“我在检察院楼下,想当面和您沟通一下李呈昊这个案子,占用您半小时,您看方便吗?”
“……”谌意压低了眉,声音微哑,“要见面怎么不提前约,我现在很忙,在电话里说就行了。”
“抱歉……我有打过,您的直线一直占线,所以才冒昧地拨了您的私人号码,这里有些书面的材料想交给您。”
“我的座机出了点问题,材料放案管吧。”
对面立即说:“放在案管的话我怕会拿错,而且担心您工作太忙忘记了。”
“我忘性没那么大,不放心的话那只有改天再约,或者寄EMS,请不要耽搁我的时间。”
“……”对面噎了片刻,听筒里的电流声再次作祟,他很久没回应,久到谌意以为他挂断了。
直到谌意想把手机从耳边拿下,对面再次传来润朗的声音:“谌意,十分钟行吗?十分钟就好,因为案情有一些争议点,我想了解一下你的想法,以及告知我的辩护意见和请求,当面沟通效率会更高。”
谌意眼睫颤动了一下,唇瓣翕张,冷静回应道:“上来等我。”
闻途上了检察院二楼,在接待人员的带领下来到接待室,路过办公区,忽然在远处瞥到了工位上的谌意,对方低垂眼睛盯着电脑屏幕,轮廓凌厉的侧脸像是凝了一层霜。
只是远远看一眼,他心头震颤,迅速移开了视线。
对方好像和从前没什么变化,还是那股韧劲,锐利又张扬的漂亮,五年过去了依旧会精准狙击到他的靶心。
闻途端坐在会见室的沙发上,随手翻着案卷,又看了看表,已经等了二十分钟,办公区一片忙碌,寂静的会见室像是被遗忘的角落。
闻途脸上没有愠色,和来时一样,但他只给这次会见预留了四十分钟,待会还有别的安排。
他垂着眼睛,纠结着要不要起身去催一下,片刻之后还是放弃了,继续端坐在座位上看材料。
又过了五分钟,会见室大门被推开,闻途循声看去,猝然和门口的谌意对视。
上周的偶遇太仓促,闻途没来得及仔细看他,一别经年,成为检察官的男人已经褪去青涩,沉稳了不少。
他身材矫健挺拔,肩宽腰窄,黑色裤管下的腿笔直又修长,藏在制服下的肌肉轮廓恰到好处,上衣齐整塞进裤子,随着站立姿态隐约能看见紧致的腰线。
以及手中一把格格不入的玩具萝卜刀。
这是他第一次亲眼看清谌意穿检察制服的样子,他曾经最向往的浅蓝色制服,在谌意身上尤为适配。
视线交汇的那刻,空中似乎迸溅出火花,闻途感觉到耳根发烫。
他极力克制自己的表情,站起来伸出右手,言辞谦恭,像极了普通的工作会面:“谌检,您好。”
谌意把门带过来,顺手拔了锁孔里的钥匙,斜斜瞥了闻途一眼,眸色暗下去。
他任由闻途的手悬在空中,视线在对方脸上肆意逡巡,随后指节一动,萝卜刀咔的一声回缩。
谌意把闻途脸上每寸皮肤都打量了一遍,细致地看完他每一个微表情,这才慢吞吞伸手,和闻途交握:“您好,闻律师。”
力道很轻,像拂过一片羽毛,谌意握完手便走到沙发上坐下,闲散地翘起二郎腿:“长话短说吧,我赶时间。”
闻途手上还留着皮肤摩挲而过的余热,指骨有些僵。
他没空想别的,快步坐回沙发,直入主题:“关于李呈昊这个案子的意见都在这儿,附带有一份羁押必要性审查的申请书,我希望能变更强制措施为取保候审。”
谌意一只胳膊肘搭在扶手上,挑眉望着闻途,直截了当:“不可能。”
他精雕细琢的浓颜系五官带着强烈视觉冲击力,闻途视线没敢和他交汇,垂眼看着手中的材料:“因为我认为李呈昊满足正当防卫。”
谌意说:“闻律师来之前看过案卷吗,公安和检察院的意见很明确,李呈昊的行为构成互殴,正当防卫不成立,防卫过当也只是量刑标准,动摇不了故意伤害致死的定性,这种前提下取保是不可能的。”
闻途从容地开口:“我看过案卷,我认为是关贺先实施不法侵害,李呈昊客观上属于还击,主观上不具有互殴的意图,检察院认定为互殴对我方当事人太严苛了。”
谌意手中的萝卜刀咔擦作响,刀尖猛地弹出来:“您不知道是李呈昊先的动手?”
动手的先后顺序往往是判断防卫性质的关键,后动手的一方才可能满足正当防卫的条件。
闻途说:“是他先动手打人没错,但在这之前,关贺骑摩托车撞击摊位,当时李呈昊和江涵就站在摊位旁边,不足半米的位置,人身安全已经受到严重威胁,要论先后的话,是关贺出格在先。”
谌意翻开手中的案卷,摊在桌上:“看一下67页,案件主要分为三阶段,第一阶段关贺撞摊位,李呈昊砸摩托车,这里犯罪客体以财产权利为主,人身权利为次,前后的结果对等,认定正当防卫也该在这里结束,第二阶段两人争吵,后展开互殴,这里的互殴有没有异议?”
“……没有。”闻途回答。
“第三阶段李呈昊跑到街角,关贺紧追,这里我的意见是属于互殴延续,李呈昊拿了一个大号玻璃瓶走,这个关键性动作导致我认为他不是逃命,因为他带上武器,做好继续打斗的准备,关于李呈昊的心理,他在斗殴前和关贺发生纠纷,很难不怀疑他因女友被调戏而产生报复心理,从而产生侵害他人的故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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