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途回答:“我现在来了海州,以后在职场免不了和你碰面,只有彼此解开心结,工作上才能正常往来,你要是觉得没必要,想报复我,我也可以奉陪,不管你选择哪种解决方式……”
谌意打断他:“所以你想解释,只是为了工作。”
闻途没回答。
想解释是因为他终于找到合适的时机和理由,亲口说出真相,让谌意的生活回归平静,不再被仇恨影响。
接受“报复”,是对于自己给谌意造成的不可逆伤害,他想尽可能赎一点罪。
但闻途不知道怎么做更好,他承认自己不擅长处理感情上的事,所以他把选择权交给谌意。
谌意背对着他,声音冷了几个度:“我不需要,也不想听。”
闻途极力克制住气息,目光落在谌意后颈上:“不用这么快做选择,这个案子一审宣判之后,我再重新问你一次,到时候你想怎样都可以,但是在此之前希望我们把对方当陌生人,秉公办事,我不想因为个人恩怨影响到本案的司法流程。
“我的当事人只是一个大三的学生,这次他遭受了无妄之灾,一份刑事有罪判决对他的人生将会是毁灭性的打击,我希望我们的法律是有温度的,而不是千方百计只为把嫌疑人扔进监狱里,谌检,我相信你的工作能力和职业道德,也相信你不会因为我而对这个案子有任何偏见,恳请你公平公正地判断,还我方当事人一个公道。”
-
晚上七点,谌意还坐在电脑前焦头烂额。
冗长的案卷材料和闻途给的一大堆意见快把他搞吐了,他甚至怀疑某人存心让他加班。
“小谌,还不走。”他隔壁工位的检察官杨今朝一边收拾东西一边问,“在忙十里街那案子呢?”
谌意揉了揉头发:“嗐,这不还得叫公安补材料吗,上头又跟催命似的。”
“嫌疑人认罪了没?”
“没认,律师要做无罪辩护。”
杨今朝睁大眼睛:“啊?哪个所的律师,叫什么,我看我认不认识。”
“忘了叫什么。”谌意无所谓地拿笔尖戳着桌面,“反正很强势,嘴巴厉害,提了一堆辩护意见。”
杨今朝谈笑:“我跟你讲啊,我们办案子最烦两种律师,一种是法盲,法条都用不明白还要跟嫌疑人沆瀣一气,一种是事儿精,这里又不对那又有意见,一个个电话没完没了。”
“可不是吗。”
“这种人你别怵,比他更强势就对了,那我先走一步,你辛苦了,离开的时候别忘了关灯。”
“好,您慢走。”
谌意望着杨检远去的背影,那地中海的脑瓜顶锃亮,活像颗茶叶蛋,估计年轻的时候看的案卷也不少。
他叹了口气,去冲了杯咖啡回到位置,手机响了一声,邮箱来了新邮件,还附带一条文字:
【谌检您好,我是闻途,这些文件是补充材料,纸质版的会通过EMS发给您,请查收。另外,我187的号打不通您的电话,那是我现在常用的工作号,能麻烦您解除一下黑名单吗?方便以后电话联系,谢谢】
毕恭毕敬,有礼有节。
谌意冷笑一声,如果不是白天才见过面,他真会被闻途这段文字欺骗过去。
真能装。
一大堆附件让他产生了怨念,谌意感觉气压上来了。
白天和闻途的见面就不合他意,闻途顺从的态度给他一种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感觉。
就算是分手那晚,被做得快昏死过去也会抱着人温柔地说“对不起”。
当初谌意逼着他从秦徽的车上下来,把他拽回家做了很久,不抱也不亲,宣泄般的只管往他身上撞。
闻途满面潮红低喘着没出声,别过脸想藏进被子里,又被谌意捏住下巴掰回来:“说你是骗我的,你看着我说。”
闻途快要缺氧,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机能,身上任何一个狼狈不堪的反应都足以摧垮他的意志。
“没、没骗你,我没喜欢过你……”
谌意掐对方下巴的手松懈,进而颤抖,身体的动作停下,半晌后,一滴热泪垂直落到闻途的脸上:“我不相信。”
“我们这三年算什么,你究竟把我当什么了?”
他不抱希望能挽留这段感情,仅仅想证明自己疯狂沦陷的三年并不是一个笑话。
闻途伸手环住谌意的脖颈,像溺水的人抱住浮木,汗液融合在一起:“对不起……”
“我对你不够好吗,我想尽办法帮你,你觉得累我就尽可能不打扰你,就算你进不了检察院,我也会替你考进去亲自帮你翻案,我像个傻子一样什么都能为你做,秦徽呢,他能为你做什么?”
“秦徽舅舅是高院刑庭的庭长,你现在明白了吗。”
“高院?最高院的人脉我也能为你找到,你还想要什么,你想要什么我都能——”
“别再幼稚了,我玩够了,我不喜欢你,放过我行吗……”
只有谌意知道他那副柔情的皮囊下淌着的血有多冷,感情淡漠,说断就断,善于伪装,永远在权衡利弊,永远让理性凌驾于感性之上。
他承认自己花了五年都没忘掉闻途,久别重逢后目光还是不自觉会被闻途吸引。
但不管闻途当初有什么苦衷,他都不想听闻途的解释,他怕自己听了三言两语就心软,然后傻乎乎地心动,又一头栽进去。
人不能在同一个坑里跌两次,他不敢再喜欢闻途,也不会再掉进闻途的陷阱。
作者有话说:
谌意:ptsd
第10章 义无反顾
这天上午,闻途得知了两件事,一是他大学时期的导师、景恒律师事务所的主任温语梁即将回国,一个月前他从天阖跳槽,是温老师把他引荐到景恒的,闻途立即订好餐厅准备给她接风洗尘。
二是案件被退回公安补充侦查了。
一件公诉刑案的司法程序,第一步由公安侦查,出具起诉意见书,第二步公安将材料移送检察院审查起诉,第三步检察院起诉至法院,法院开庭审判。
已经移送检察机关的案子被退回补充侦查,属于程序倒流,可能是检察院发现案件事实不清、证据不足,需要公安重新侦办。
这对律师来说不一定是好事,闻途不知道检方发现了什么疑点,是对他有利还是有害。
考虑到最坏的结果,公安收集到足以反转案情的证据,意味着他的辩护意见要全部推翻。
他有种不太好的预感,加之这几天李呈昊的母亲频繁给他来电,说孩子爹走得早,她现在和儿子相依为命,声泪俱下地恳求闻途一定要帮她,无形中给他施加了不少压力。
闻途耐心安慰,但对于案件的结果不敢打包票,只能说尽力。
-
会见室,警察翻出资料递给谌意:“我们调取了街角小卖部的摄像头,这比之前的画面更清楚,案发当晚23点50分,被害人被打倒在地,在嫌疑人持续的殴打之下,他没有任何肢体反应,绝非正常现象,51分被嫌疑人扎入腹部,尸检报告显示十分钟后,也就是0点01分死亡。”
谌意仔细看着监控画面,来回播放,反复确认:“这个角度很清晰了,23点50分……也就是说致命伤之前,关贺已经丧失意识,和我的猜想一样。”
警察说:“是的,基本可以推测出被害人在23点50陷入昏迷状态,到他被扎死前后只有短短半分钟。”
“这半分钟相当关键,辛苦您,张警官。”
会议之后,谌意单手抱着一沓资料出了会议室,走到齐乐青和元潇的办公桌说:“青团明天和我去一趟看守所。”
小螺丝钉总是对去看守所提审犯人有种莫名的兴奋,齐乐青欢呼了一声,又听谌意说:“汤圆加油写审报。”
元潇发出哀嚎,齐乐青问:“谌检,是快起诉了吗?”
“嗯,量刑建议讨论出来了。”谌意拍了一下桌子,握拳喝道,“小小认罪认罚具结书,马上拿下!”
齐乐青望着他欢快离开的背影,心生担忧:“好美的精神状态。”
元潇说:“他最近天天加班,怜惜一下吧,是我我也疯,正常人都搞成无民事行为能力人了。”
“汤圆,以后我们也会这样吗?”齐乐青问。
元潇凑近了小声道:“我们争取在转正前别把头发掉成杨检那样就已经很好了。”
齐乐青咽了口唾沫,点头表示赞同。
-
得知警方补侦的结果后,闻途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新证据可以说是转移了案件焦点,被害人晕倒的这半分钟足以改变防卫性质。
时间条件是正当防卫的构成要件之一,即必须是不法侵害进行时,如果侵害人丧失继续侵害的能力,意味着不再满足时间条件,正当防卫随之不再成立。
在这之前,闻途一直把重心放在限度条件的辩护上,加上补侦前的监控录像不清晰,他根本没往时间条件上想。
这次补侦结果可以说完全在意料之外。
闻途心态尚佳,很快投入到调整工作中,开始整理新的思路。
晚上,最后一个陪他加班的律师也关了电脑:“闻律,已经八点了,要注意身体啊。”
闻途点点头:“嗯,您早点休息,我忙完这里就走。”
那位律师离开了,闻途继续投入到工作中。
办公室又是空荡荡的,电脑屏刺得他眼睛酸胀,他揉了揉肩膀,起身去了茶水间。
接完热水,隔壁隐约传来一阵奇怪的声响,他没在意,跨出茶水间时,那声音更加清晰。
闻途停下脚步,后知后觉像是有人在哭,他出了律所大门,往走廊深处望去,灯光因为接触不良忽明忽暗,低泣声回荡着幽幽飘过来,叫人脊背发凉。
他循声走过去,停在了应急通道门口,闻途敲了两下,门板那头的哭声戛然而止。
拧开门把,他看清了楼梯转角处的人,愣了一下:“歆一?”
林歆一慌乱地转过身来,抹了抹眼泪,勉强挤出微笑:“哥,对不起,是不是吵到您了……”
“没有,刚刚以为幻听了,怎么一个人躲在这,发生什么事了吗?”
“嗯……没什么。”林歆一又笑了一下,眼圈还红着,“就是有点累。”
闻途没有追问:“累就快回家休息吧,已经很晚了。”
林歆一点点头,缓慢挪步过去,又停下,局促地看向闻途说:“哥,我跟主任请了假,还没来得及告诉您,我妈妈生病了,我买了明早回家的车票。”
“啊……抱歉听到这个消息,阿姨的病不严重吧?”
林歆一吸了下鼻子说:“您放心,不严重的,要做个小手术,我离开两天很快回来。”
闻途点点头,轻声道:“嗯,你多待几天也可以,好好照顾阿姨,这里一切有我。”
“对不起啊哥,主任把我挂到您名下了,您这么尽心尽力地带我办这个案子,但我好像什么都没帮到您,还让您分心来教我……”
闻途莞尔一笑:“怎么会呢,你很能干也很聪明,已经帮了我很多了。”
林歆一又说:“公安补侦的结果我实在没料到,怎么会直接转移了案子的焦点?我们花那么多时间准备的辩护方案好像都白费了,我原本以为准备得很好……”
“退侦补侦太常见了,遇到的多了就会见惯不怪。”闻途望着她哭红的眼眶,想了片刻开口,“我们出去聊一聊,放松一下心情,好么?”
市中心CDB车水马龙,对面坐落的双子塔灯火通明,照亮这座喧嚣繁华的不夜城。
闻途坐在落地窗前,手中的水杯冒着热气,他沉下心观赏着城市的夜景,似是闲谈地开口说:“有什么烦心事不要积压在心里,讲出来才会好。”
他看向林歆一:“如果你信得过我,可以向我倾诉,我会耐心听。”
林歆一沉默了很久,终于鼓起勇气说:“哥,我一直以来都挺烦恼的……进红圈所是我的梦想,虽然我是五院毕业,但学历不太高,投进红圈所的简历石沉大海,所以我有着长期性的焦虑,跟着您学习之后,我又觉得您太厉害,常常有种不配得感,不知道该怎么调节……”
闻途思索片刻后回答:“我才入职场时和你是一样的心境,以及我周围的同事们,大家都在焦虑,学历焦虑、能力焦虑、人际关系焦虑,等等……以前我在天阖高强度的工作模式下更有压力,24小时待命,极限地赶ddl,好不容易做的材料合伙人一句‘逻辑混乱’就被全部打回,然后会加倍怀疑自己。每个人都是这样过来的。”
林歆一点点头,认真听他继续说:“近几年竞争太激烈,红圈所招人普遍看重学历和毕业院校,特别是在京市这种人才济济的地方,这是大环境导致的。但对我来说,我选择要带你,或者我以后建立个人团队选择合作伙伴,我一定首先考虑对方的综合能力,而不是出身。
“综合能力是可以后天培养的,只要肯努力,歆一,你很会与人沟通,思维也敏捷,做事特别积极而且会考虑到方方面面,甚至有的时候我没注意到的点你也会提醒我,你已经很优秀了,学历只是人的一个方面,它不能给你完全下定义。
“律师行业存在二八定律,甚至是一九,真正能达到10%的有多少呢?大多数人是普通的,没有律政片里潇洒的精英形象,反而是艰苦熬夜、想把日子过好一点的平凡人而已,我花了五年才渐渐对这个行业有了零星的认识。”
他停顿了片刻,侧目看向林歆一:“你想知道我为什么从天阖辞职吗?”
林歆一答:“我确实很好奇,红圈所是很多法学生的梦想,您为什么选择离开呢?”
闻途缓缓说:“我也有梦想啊,我想当检察官,但那时候遇到了一些事,导致这个梦破灭了,甚至这些事在我毕业后一年半内还持续影响我,我那段时间没有工作,没有任何收入,每天都很消沉,还有过放弃从事法律行业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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