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相应的,如果此战再次出现委任房琯这种文官为将帅的人员失误,无疑会重创百姓对唐军最后的信任。
看似杀气腾腾的唐军,实则也面临着背水一战。
“管他谁输谁赢呢。”
马和是最不关心时局之人,但也颇为这个消息欣慰,他开心的却是另外一回事。
“外头都打成那样了,严庄还能管咱们不成?我看这里风水不好,你我还是早早上路回去吧!”
他拉着李明夷的袖子算起账来。
“给你朋友的福气、这一路的盘缠还有香油钱,你总得给我报销吧?看在你我的情分上,利息就不算给你了。”
马和伸出五指,徐徐笑道:“合计五百两足矣。”
李明夷听得蹊跷:“香油钱?”
见对方俨然怀疑他夹私,马和豁地瞪大眼睛:“你不当家,哪里知道人情债的贵处?”
他讳莫如深地一笑:“佛祖也要吃两口香油,才能放人通关嘛。”
这话诚然不作假。
马和能大摇大摆出入燕宫,获取各路情报,除了一张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巧嘴,还得靠洒下泼天的银两。
所幸此前度永给他们留下一笔不菲的诊金,不然他也无计可施。
谢照倒奇了:“你既守着银钱,何必费心跑这一趟?”
要是把命搭进去了,岂不是更亏?
“我又不是窃贼!”马和义正言辞地否认,警惕地瞟了对方一眼,“窃人钱财则自损气运,郎君放心,我可不做这样的糊涂事。”
谢照挑了挑眉。
这道长还挺有原则,谋财也只谋你情我愿。
“我们也要走了。”插话的是蓝皮人首领度永。
那把山火的仇算是两清,他们自然也就不打算长留洛阳。
“你们去哪儿?”马和紧张问道。
度永咧出一口黄牙:“你想来?”
对方当即把头摇成拨浪鼓。
我那不是想提前留个心眼嘛,马和暗忖,以后行走江湖可得避着这群危险分子。
度永似乎也没邀他做客的意思,一手把呆呆坐在地上的蓝皮青年抓起来:“傻子,走了。”
傻子鼻孔里还插着两根刚刚换上的新通气管,表情更加呆滞:“老大,去哪?”
说一说完,头顶就挨了记榔头。
“江西。”他听见老大说。
傻子捂着脑袋,眼里痛出泪花,晕晕乎乎间听见背后的同伴们欢呼起来。
“回乡了!”
江西一带刚刚历经永王之乱,但已经被高适镇压下来,比起叛军泛滥的关中和黄河两岸,水米之乡的长江下游的确算是个好去处。
且天下之大,又有哪里能胜过故乡呢?
还在忧愁时局的几人,似乎也被他们简单的快乐感染了几分。
“你怎么打算?”等他们走后,林慎戳了戳李明夷的肩膀。
“你们呢?”对方先是反问。
“凤翔。”他回答的同时瞥了瞥身边不语的谢望,还是鼓足勇气说下去,“裴公还被囚于长安,我们不能先回陈留。”
就算要被裴之远扫地出门,也得先接他出大狱才行。
长安仍是燕土,留在遥望长安的新都凤翔,投身军营,自己这身医术或许还能帮上一点忙。
林慎不无期盼地抬眸看着身前之人。
这个人用那把小小的手术刀创造出一个个奇迹,让他看见了一条截然不同的道路。如果对方也志同道合,他们三人说不定可以改变一个时代。
马和也还扯着李明夷的袖子。
两道热切的目光同时注视过来,李明夷正思忖着什么,却听见谢照轻轻咳嗽一声,似乎也有话要讲。
他以眼神示意自己的同僚们先回避一下。
在场剩下的都算自己人,谢照要讲的话却显然不是什么私心话。李明夷瞥着那双为难的眼眸,隐约察觉到什么:“小谢郎有话直说吧。”
“某接到上首书令。”刚吐出几字,谢照便无奈地笑了一下,忽而伸手扣住李明夷的手腕。
一道冷冰冰的枷锁从他袖中滑出,紧接着便不留情面地扣了上来。
“抱歉。”他看着那双默然皱起的眉,不得不宣布自己此行的另一个任务。
“李郎曾经为国贼之首安禄山行医,此事上首已经悉知,你须跟我走一趟。”
对于这个宣判,李明夷早前也隐隐有所预料,只是没想到能惊动他口中的“上首”。
“此事……”林慎刚一开口想为他分辩两句,便被对方一个严肃的眼神打断。
李明夷垂眸看着手腕上的枷锁:“你要带我去凤翔复命?”
出乎意料的,谢照摇摇头。
“他将在河东郡等你。”
第93章 不入狼穴,焉诛狼子
河东郡,顾名思义,位于黄河东岸,修筑着重要渡口蒲津渡。
作为历代战略家关注的焦点,除了拥有交通要塞,它同时也与另一个相近的战略位点息息相关。
那就是天下门户潼关。
当初安禄山自北地范阳起兵,一路逆黄河而来,在河北、河南一带几乎无逢敌手,直至西进到洛阳,却被潼关天险拒之门外半年有余,由此足见其得天独厚的守备优势。
而另一个方向上的河东郡却拥有攻克潼关的天然先机优势。
黄河并非全程笔直,漫长的河道在地图上呈现为大几字形。到了关中一带,黄河几乎是垂直流向潼关,继而出现一个近90度的转折,就此东流。
河东郡就位于潼关正北面几百里处的黄河上游,顺河而下,只需日夜。
换言之,抢占了河东郡,就等于拿下一把可以轻而易举打开潼关的钥匙。
如此重要的战略位置,打入关中的安禄山当然不敢轻视,早就派了在潼关一战中击败哥舒翰的猛将崔乾佑带兵把守。
谢照却说那位上首将在河东郡等他们。
这也就意味着西北面的唐军已经准备出手攻袭河东,而且势在必得。
一瞬间无数的思绪在脑海中铺展,李明夷眼神轻动,抬眸看向谢照。
对方仍是一脸公事公办的严肃:“事不宜迟,自辩的话留到河东再说吧。”
“阁下还漏了名嫌犯。”
李明夷正准备点头,身边却忽然插来这么一句。
语气隐有不平的林慎无所畏惧地将手一伸,坦白道:“林某也协助了手术,甘领责罚。”
谢照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
“不错,”也正若有所思的谢望接上一句,“还有谢某。”
他神情倒是淡然,显然是经过深思熟虑,仍打算一起承担结果。
听到连自己的兄长也牵连其中,谢照抱手在胸,不免头疼:“据洛阳百姓证言,为安禄山行医者只有……”
“不良人办案就凭几句风言风语?”话还没说完,就被林慎一声冷嘲打断。
虽不知严庄是出于什么心态,仅将李明夷一人作为手术的功臣公诸于天下,也把他和师兄按原罪名打入地牢。可背后事实,谢照明明已经全都知情,刻意瞒去部分真相,倒更令林慎自觉被他看轻。
看来这小林郎是打定主意要插手此事,谢照皱了皱眉,正想再说什么,便听一旁的李明夷先开了口:“我是主刀医师,手术的任何结果都由我负责。”
这话也不是第一次听了。
可越是听他为自己和师兄开脱,林慎就越不愿让他一个人揽下罪责。他非但没退后半步,反倒更加大声:“你别想一个人……”
“手术成功,留名的也只会是主刀医生。”让他气恼的那个人却又不徐不疾地打断他的宣言,理所当然地放下被拷住的手,“触犯了律法,责任当然也该由我来承担。”
林慎哑然张了张嘴。
他深知这人骨子里的自傲,可事情明明是三个人一起犯下的,要让他若无其事地置身事外,何尝不是一种为难。
“即便没有你们,我也会完成手术。”平静地陈述完这个事实后,李明夷便淡然转开视线,看向一旁不敢吱声的马和。
“洛阳的确太不安全,我欠下的钱,道长回去后自取吧。”
马和左看右看,在场没一个人有好脸色,显而不是抖机灵的好时机。他于是松开手里的袖角,轻轻拍了拍对方肩膀:“郎君莫愁前路,否极者泰来。”
李明夷点点头。
笔直站在原地的林慎眉头紧蹙,赌气般一语不发。
倒是谢望难得地无甚意见,仿佛丝毫不惊异于这番言论。
“既然诸位没有异议。”谢照轻咳一声试图缓解尴尬的气氛,接着松了手背过身,向李明夷使了个眼神。
“走吧。”
两人即刻出发。
自洛阳往河东,按正常路线行走的话,一路交通要塞都被燕兵把守,别处还能蒙混过去,要从重兵守备的潼关通行却实在危险。故而谢照选择了先行北上渡河,再从相对安全的河内绕至河东。
只是这样一跋涉,本来几天就能走完的路硬生生拖了近半个月。抵达河东城门时,已是二月中旬。
还未进城,一种截然与关中其他地区的气氛便扑面而来。络绎不绝的居民在城门口进出,彼此谈笑,神情轻松,自然地从守卫城门的长枪下走过。
西北的风强劲有力,猎猎夹着沙石。
拨开不住扑上脸颊的衣角,仰首看去,城楼上整齐排布着的军旗,都在急流的大风中绷得笔直。
李明夷认得那旗帜。
它们原属于一支镇守西北的军队,在这场突如其来的浩劫中,凭着数场关键时刻的血战打出响亮名头。
“你说的上首是……”
事实已经摆在眼前,李明夷仍不禁为之愕然——就在他们赶路的短短一旬间,朔方军已经以迅雷之速打败名声大噪的燕将崔乾佑,拿下重郡河东。
可想而知他们下一步将挥师何处。
“郭公亲自垂问。”谢照拍拍他的肩膀,半开玩笑,“李郎好大的面子。”
他取出可作公验用的书信,带着李明夷从城门通关。一见郭子仪亲笔,守城的卫兵立刻向上级汇报。不过片刻,便有铁甲银盔的士兵奉命而来,领他们前往朔方军大营。
一进军营,凛然强悍的大风中更添了一股血腥之气,刚刚取下河东的将士们不敢懈怠,正昂首为即将到来的潼关决战磨刀秣马。
走到大帐门前时,李明夷脚步忽然顿住。
谢照横目瞥他一眼,视线慢慢向周围转动,似乎也敏锐地察觉到某种异端。
“怎么?”领头的士兵掀开帐帘,见他停在门口迟迟不前,不由催促起来,“你们先进去,在这里候着。”
李明夷收回疑窦的目光,迈步进入即将审判他的营帐。
刚才不知是否错觉。
他总感觉有抹格外肃杀的目光暗暗落在自己身上。
眼下还有更让他不解的事,趁着等待的空暇,李明夷索性直接问谢照:“为何郭公会在河东?”
要取河东是为了拿下潼关,这样的战术思路连他一个外行都能想通。但他想不明白,皇室已经迁都长安西北的凤翔,郭子仪却另起兵路,意在潼关,难道是打算按燕兵原来的路线,从潼关西进长安?
可潼关右边,还有个洛阳。
现在长安、洛阳两都皆在燕兵手上,潼关位于正中的位置,如果唐军将主力压在这里,就算顺利进驻潼关,不也是腹背受敌吗?
似乎看出他的疑惑,谢照徐徐一笑,将腰刀撂下。
帐中正好有面绘制中原地图的羊皮屏风,他腰身笔直地站在屏风前,目光聚焦在其中某处。
“李郎还不知道吧,王思礼将军已从凤翔往长安,现在就驻在武功。”
李明夷循着他的视线看去。
在简略为一笔一划的军事地图上,几个重要据点的位置关系一目了然。
谢照提到的武功背靠凤翔,位于长安西侧;而朔方军此行的目标潼关则恰在长安东侧。
如此一来,唐军此次收复长安的排兵布阵就十分清晰明了。
计划顺利执行的话,留驻长安的燕军团就会被左右两支唐军包抄,失去与其他大部的联系。
这种双线出击的战术,无疑是为了针对燕骑兵的高机动性。
一年前,安禄山能够顺利在短时间内向西一路平推,除了倚仗本身就凶悍能打的曳落河勇士与同罗骑兵外,很大程度上也是靠着兵种优势。
擅长骑射的燕兵乘马来到辽阔平坦的中原地带,其常年在北地苦寒中磨砺出的敏捷速度便发挥出巨大的作用。以步兵作战为主的唐军,根本追不上四条腿的大马,再加上对燕兵的机动战术不熟悉,才一再吃了大亏。
吸取无数的血泪教训后,这次唐军改变了以往试图以人头数打败兵种差距的策略,选择双锤出击,关门捉贼。
驻扎在武功的王思礼部会从长安西侧进攻,同时肩负着护卫凤翔的职责,进可攻退可守。
而正准备从河东郡出发拿下潼关的朔方军,则将从东路杀去,配合友军共同夹击。
比起随时可以撤回凤翔的武功唐军,要深入长安、洛阳两大燕兵军团之间的潼关一锤显然承受着更大的压力,退无可退。
曾经的两都,现在已成为两处狼穴。
可不入狼穴,焉诛狼子?
郭子仪这是把朔方军压在最危险的位置上,亲自上阵指挥,必要夺回长安。
见李明夷神情隐然震动,谢照便知道自己不需多言。那颗聪明的脑袋应该已经能想到,他被带来这里的真正目的。
片刻,门外传来卫兵的脚步声。
“还请阁下卸下兵甲,同我面见郭公。”
第94章 湿疹(修)
说是解甲,跟随李明夷来到这个时代的所有器械几乎都还留在燕宫,也不知道严庄是如何处置的,唯一带出的一把手术刀,也被士兵搜身后先带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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