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帝派,属上清支派,主拜中天紫微北极大帝和北酆诸神。主要业务是驱邪治魔,效果在业内是出了名的立竿见影、符到鬼除,必要时连神灵亦可处决。这一派戒律极为严苛,且多为秘传,因而修习北帝法的法师少之又少。
“没听过。”青年无谓地摇摇头。他一只手上下抚摸着神像,好似在确认,而后一把将神像拎起,转身欲行:
“不过,谢谢你们啊,总算找到源头了。”
“站住。”宁绥厉声呵斥,“谁让你带走了?”
青年一脸古怪地看他:“又不是你的东西,我为什么不能拿走?”
这里是案件现场,所有东西都有可能作为证据,擅自拿走任何一样都是破坏现场痕迹。此外,有人在此处用邪术炼尸,宁绥作为北帝行刑法官,当然不能坐视不管。
“神像留下,我可以装作没见过你。”
虽然摸不清这青年的来路,但他显然并非凡人。北帝派向来以“只杀不渡”著称,如果在这里的是宁绥的师父师兄,他俩早已撸袖子动手了。
“……口气不小。”青年轻蔑一笑,“想要就自己来抢。”
如果预料到了这句挑衅的后果,他一定不会说出口。剑光闪过,宁绥冷眼看着倒地哀叫的青年,一把夺走了神像:
“你自己说的。”
“你、你下手也太狠了……亏我还救过你。”青年痛得在地上蜷成一团,来回打滚。宁绥看出他演的成分更大一点,蹲下来盘问道:
“名字、来历、目的,一个个说。”
明白自己今天必须得给个交代,青年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开口缓缓道来:
“名字……叫我夷微吧,我也记不得自己叫什么了。”
“夷?微?”
宁绥一字一顿,语气有些揶揄:
“视之不见名曰夷,抟之不得名曰微。这话本来说的是道,看不见摸不着,你直接拿来做名字,有趣。”
“一般来说,我之于凡人就是看不见摸不着的状态,所以便照书上写的,取了这两个字。“夷微耸耸肩,玩笑似地回应。
“嗯,接着说。”
“至于来历……你应该看出来了,我不是凡人。”
宁绥挑眉:“确实。”
“不过我也不是什么鬼怪,你不用害怕。”夷微忙补充说。他合上眼调理吐息,周身竟渐渐被金光紫辉笼罩着。
光芒并不刺眼,反而带着可亲近的温暖。
“你看,按你们的话来说,我其实是个正神。”
金光逐渐变亮,宁绥的双眼也随之越瞪越大。良久,他才喃喃道:“……你这金光咒算是练到家了。”
被宁绥流露出的新奇和兴奋所感染,夷微笑得既羞赧,又有点得意:“其实方才你身上也有金光护体,只是你自己——”
平房外传来警笛声,打断了他的话。宁绥忙给那神像和祭坛拍了几张照,冲出去迎接警察和法医进来:
“警察同志,就是这里。”
“大晚上的,你们几个在这里干什么?”一名中年民警严肃道。
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说不出个所以然。
“回警局再说吧。”民警一摆手,探头问,“里面怎么个情况?”
年轻民警叉腰回答:“所长,这黏黏糊糊的,我们也不知道是什么。”
“你们先勘查现场,我们回去录笔录。”派出所所长打开警车车门,招手示意他们上车。夷微一脸幸灾乐祸地看着宁绥二人,却被所长从后面踹了一脚:
“笑什么?当我没说你?”
就在等红绿灯的间隙,所长摇下左右车窗,手里点了根烟。然而,车窗刚开了个缝,副驾驶上的夷微就化成一道红光,从缝隙中钻了出去,无影无踪。
所长不敢置信地愣在驾驶位上,连红灯变绿灯都没发现:“不是,人呢?!”
后座的宁绥虽然清楚个大概,但没说破,只是讪讪地笑笑:“谁知道呢?可能是变成蝴蝶飞走了吧。”
可眼下,警察也顾不上追踪这个打扮和行迹都十分可疑的怪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也许是有宁绥的律师身份加持,民警们也没有为难宁绥和乔嘉禾,简单了解了一下案发过程,很快便放他们离开派出所,并表示如果有新的情况希望他们配合调查,宁绥自然满口答应。
“对了,刚刚那个人……”所长叫住他俩。
“我们不会乱说的,您放心。”宁绥心领神会,答应说。
可他比谁都清楚,那个叫做夷微的怪人始终没走远。一大一小走出派出所,宁绥刚帮乔嘉禾打了一辆车,身后的绿化带中便伸出了一双手,攥住他的裤脚晃了晃,还伴随着一阵凄惨哀婉的哭嚎。
这家伙有点难缠,主要是脸皮挺厚的。宁绥没看他,自顾自地摆弄着手机:“事情办完了,你也该走了。”
“哎呀,走不动了。”夷微索性坐地不起,“还是很疼。”
“那我赔你点钱?”
“我要你的钱干什么?”夷微狡黠一笑,“这样,你答应我件事吧。”
“什么事?”宁绥忐忑道。
夷微踌躇着,脸上浮现出红晕:“你……暂且收留我一段时间养伤,好不好?”
此话一出,二人之间气氛再度降回冰点,宁绥的表情变得微妙:
“你不会是故意碰瓷来讹我吧?”
“你这话说得也太难听了。”夷微愤愤不平,“明明就是你把我打成这样的好不好?”
宁绥不打算跟他争辩太多,直接转身。夷微见状眼疾手快地抱住他的腿,耍无赖也似地大喊:
“你不能走!你说了要赔偿我的!”
宁绥艰难挪动两腿:“……我去看看网约车到哪了。”
回到家时已经是深夜。把夷微安顿在沙发上,宁绥翻箱倒柜,终于找出了一盒压箱底的茶叶,拿出来招待客人,随后转身进了书房。不多时,他一手拎着长剑,另一手执一张黄色符咒走出房间。把两样东西摆在茶几上,他抱臂冷冷看着夷微。
“你为什么要去那个工地?还有,上次在我律所外面乱飞又是怎么回事?”
夷微本来欢欢喜喜地手捧茶杯,仰头环顾着屋内的陈设,见他满脸写着来者不善,又看了看长剑和符纸,笑意不由得僵住:
“我才刚救了你啊。”
“我知道,所以暂时还不打算动手。”
约束北帝法官言行的典籍被称作“北帝黑律”,因被撰录在黑色的木条、纸张上而得名。戒律虽然严苛,但并没有禁止法官刑讯逼供。
见夷微一副有苦难言的样子,宁绥放软了语气:“或者讲一讲,为什么放着自己好好的洞府不要,非得跑到人间来体验生活?你们也要下基层锻炼?”
“我……不知道。”夷微苦笑,“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宁绥眼底闪过一丝寒意。
看出他压根不信,夷微轻叹一声,又一次站起来,开始解身上的衣带。
“不是,你干什么?!”
衣带垂落在地,夷微又开始解里衣的衣扣。宁绥蹙眉看去,一道道或深或浅的红褐色伤痕遍布他的胸口和腰腹间,大部分已经结痂,部分尚未愈合,焦黑的皮肤外翻着,露出里面的烂肉。
“两个月前我醒来时,就已经身处人间了。当时身负重伤,头脑昏沉,只能强打精神向有人烟的方向靠近。我走了很久,慢慢才想起来,我是受了雷刑之后逃下来的。至于我是谁,为什么受罚,行刑的又是谁,我都记不清了。”
“雷刑?”宁绥习惯性地抓重点。
“嗯,七十二道天雷。上次……那时是追踪一个扰我清修的厉鬼,却不小心吓到你,我哪能想到那么晚了还会有人在呢?可我当时太虚弱,连话都不会说,怕引起更大的恐慌只好先遁走。我一直追查到了那个工地,然后就是方才的事了。”
“所以,你是犯了错受罚,被贬下来的?”
“我想是的。”
“雷刑……那就是雷部动的手了。”宁绥垂眼思索,“七十二道,不至于吧,那得多疼啊……”
“嗯,毛全都烧掉了……”听出了宁绥语气中的关心,夷微委屈地小声嘟囔。宁绥没听清,再追问时,夷微却一扫脸上的阴霾,向他露出一个还算轻松的笑容:“疼是疼了点,不过也捱过来了,嘿嘿。”
“你这让我很难办啊哥们儿。”宁绥愁得双手掩面。
猜到了他来历不一般,但属实没想到自己这处小庙招来这么一尊大佛。
“我们这派主拜北帝,别的神也不是不拜。北帝主掌雷霆都司,你惹的又是雷部的人。我派戒律严苛,黑律上动辄就是个死字,向北撒尿都不行,更不要说窝藏罪神了。你扛得住七十二道天雷,可我是凡人之躯,恐怕一道都扛不了……”
“我大部分神力都已散失,现在负伤在身,实在急着找一个能落脚的地方。日后尽量藏好,不会被发现的。”夷微可怜巴巴的,“而且,看在我救过你的份上……”
“曾经有个前辈,上奏北帝的表文上只是沾了些脂粉,结果表是上午烧的,人是下午没的。”
态度已经很明确了。
夷微不免失落,怅然地起身:“抱歉,是我考虑不周,打扰了。”
他转身作势要走,快到门口时却停住了脚步,一手扶额,身体微微摇晃着,似乎力有不支。
“回来。”
第3章 入局
还以为宁绥回心转意了,夷微立刻转头看过来,脸上洋溢着天真的喜色。宁绥不紧不慢地啜了口茶水,道:
“你在外行动最好注意点,不要伤害生人。我刚才已经向紫微北极大帝上了表文,应该很快就会有天兵追过来押你回去,你喝下的茶水里也有我亲自制成的符水,能压制你的力量。”
闻言,夷微脸色骤然变冷:“你就不怕我杀了你?”
“我说过了,我是北帝行刑法官,名登北极驱邪院,直接受紫微大帝庇护管辖。”宁绥无谓地耸肩,“你要是担心自己死得太慢,还想拉个垫背的,那就杀我试试。”
说完,他又嘲讽地补充道:“何况,你现在也打不过我,不是吗?”
“……好。”夷微握着门把手,咬牙切齿。宁绥提剑转身,语气仍然毫无波澜:
“请吧,不送。”
作为一个刑辩律师,不论人后要吞下多少心酸,至少人前还算是有个体面的工作。执业之后宁绥靠着积攒下的人脉,眼下收入也比较可观,这就导致他不大愿意提及自己还是个道士,除非求助者情况紧急也几乎不接法事,传出去风言风语的,不仅面子上不好看,还容易影响本职工作,被举报到律协就不好了。
他当初并非自愿拜入师门,只是因为年纪小无依无靠才被师父收养,为了摆脱束缚还跟师父师兄爆发过许多次冲突。比起虚无缥缈的神灵,宁绥更信自己手中的刑法单行本,起码砸人的时候还是有点份量的。可是这些天发生的事情,着实给了他不小的冲击。
躺在床上,宁绥愣愣地望着天花板,脑中思绪有如一团乱麻。
出于安全考虑,他在卧室和防盗门上都贴了张北帝符,枕头下还放着自己的昭暝长剑。拒绝收留夷微倒不是真的怕遭雷劈,是不想给自己惹麻烦。既然是神,就要供奉,两个萍水相逢的人相处都需要相当长的时间磨合,更何况是与神相伴呢?
折腾了一整晚,再加上驱动金光咒、画北帝符,宁绥感觉自己本就被工作压榨得所剩无几的精力已经完全透支。虽然他现在心事重重,但还是拉不住逐渐沉入深渊的意识,最终两眼一闭,坠入梦乡。
但入梦后的景象却令他心下一沉。
空茫的黑雾铺天盖地,宁绥身处其中,犹如溺水一般,几近窒息。而他仿佛就是黑雾的源头,却手脚都动弹不得,只有穿心般的剧痛在蔓延。耳边风声呼啸,夹杂着无数人凄厉的哭嚎。他听不懂那些人的话,但脑海中的声音回荡着:
“苦——苦——苦!”
而哭嚎声似乎更激起了自己无端的杀意,从胸口喷涌出更多的黑雾,将视野中所见的人尽数吞噬。即便知道这是在梦里,他也不认识其中的任何一个人,心底的悲恸却无比真实。他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只能放任自己收割更多人的性命。
直到一道白光劈开漫天的混沌,黑雾如败军般迅速退却。宁绥向天上望去,那竟是一柄长剑,直向着自己的脖颈刺来。宁绥随即惊醒,猛然坐起身,身上大汗淋漓,眼角还含着泪。
“……又是这个梦。”
可以说,自八岁那年的车祸后,他便一直被这梦魇纠缠,不得安宁。那一年他突发高烧,皮肤溃烂,父母走遍各大医院都找不到医治的办法,因此怀疑是沾上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听闻麻姑山北帝派的丹启道长邓向松法术高超,遂开车带他上山,求来符水服下,休养一月后病情才有所好转。
可就在一家人欢欢喜喜地驾车回家时,天降大雨把他们困在了山上,父亲不愿再打扰邓向松,执意要尽早下山,不成想轮胎打滑,车子意外落入湖中。等到宁绥再度醒来,陪在身边的是察觉事有蹊跷追下山来的邓向松,父母早已撒手人寰。
“小绥,你跟我走吧,从今以后,我就是你的师父。”邓向松对他说。彼时同样年幼的师兄邓若淳伸手摸了摸宁绥的头发,小大人也似地问他:
“还痛不痛啊?”
身体和以前梦醒时一样难受,头昏脑胀。打开手机,凌晨两点半,还有休息的时间。手机屏幕反射出一道光亮,那是他额头浮现出的白色凤尾印记,同样是发病的症状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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