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既然被发现了,你愿意试试看吗?”
宁绥有心逗他:“试什么?戒指吗?”
“是——不对,不子、不止是戒指!”夷微紧张得舌头打结,差点掉进了宁绥设的套里,深吸了一口气,才说出了那句在心底滚了几番的话,“我想问的是……今后的年年岁岁,朝朝暮暮,我可以一直陪在你身边吗?”
宁绥面上笑意清浅,眼波流转却比崖下的湖水更深幽。
他设想过千次万次这个场景,也考虑过到底是自己先开口还是夷微先开口,如果是夷微先开口,自己又该怎么回答。可真走到了这一天,所有的棋路都在那一双只有他的眸子里溃不成军,让他只想不顾一切地给出最热烈真切的应答。
万语千言都消融在彼此的唇舌间,无关情/欲的挑逗,也并非粗暴的占有,每一次有来有回的缠绵都恰到好处。有风掠过崖边,扑下簌簌落花,不远处,是乔嘉禾雀跃的大喊:
“看啊——彩虹出来了!”
第106章 仙槎
八百里巍巍秦川。
脚下山峰陡峭如削,壁立千仞。时近正午,宁绥一屁股坐在山路旁的一块大石上,喘着粗气,但还是很有耐心地听夷微絮絮叨叨讲解旧日的昆仑山。
“原本的昆仑山在秦岭之巅,绝地天通后被一斩而断,一半留在人间,一半升入天界,算是人间与天界相距最近的地方。”夷微拧开一瓶水喂给他,而后两手叉腰,向着天上努了努下巴,“按我们现在的方位,头顶就是瑶池,我就是在那里出生的。也许是因为出生时恰逢瑶池莲开,沾染了池中莲的香气,所以体有异香。”
“瑶池莲是这个味道吗?”宁绥忽而来了兴趣,确认也似地凑到他身边不停嗅嗅,两个人又顺势嘻嘻哈哈地抱在一起。
这一行只有他们二人,其余人留在附近休整。之所以单独行动,倒不是有别的原因,只是单纯因为夷微不愿意带他们玩。
“你在这里大喊一声,西王母会听到吗?”宁绥半开玩笑道。
“她只有设宴的时候会在瑶池久留,其余时候都在墉城中讲经或是会客议事,有时想起自己还有个养子,也会来逗弄逗弄我。墉城大概在……那个方向。”夷微指向对面的那座山峰,估量了一下距离,问,“还走得动吗?我背你过去?”
“走得动。”宁绥冲他摆摆手,见他看上去颇有些落寞,又话锋一转,笑吟吟地,“但也不介意被你背着走。”
说说笑笑地,路途似乎也不再漫长。地形坎坷,宁绥反复念叨走稳些,夷微听得多了,坏心眼地作势滑一跤,双手却还稳稳地托着宁绥,引得宁绥无奈地撇撇嘴,胡乱地抓了一把他的头发:
“幼不幼稚啊!”
今日阴天多云,理论上并不是一个适合观测天象的好时机。夷微仰头望天,良久,忽然兴奋地大喊一声:
“我看到墉城的一角了。”
“在哪儿?我怎么看不到?”五百度的眼镜也没能让宁绥看到些微昆仑仙宫的影子,急得宁绥一个劲儿地眯眼。夷微将他揽进怀里,手远远地指向天边:
“就在那边。”
宁绥却还是什么都看不见。他开始觉得是自己不够高,踮起脚尖张望:“咦,在哪儿啊?你说个形状,我一点都看不到。”
身后的夷微却不再言语,只把下巴搭在他颈窝上。宁绥很快发觉不对,侧头温声问:“怎么了?”
“阿绥。”夷微把他搂得更紧,脸颊在他侧颈蹭蹭,话音不再戏谑,掺了几许悲凉,“我就这么望着天上,望着曾经的家,但我再也回不去了。”
不知为何,宁绥闻言,全身霍然一颤。他马上意识到,其实夷微也什么都没看见,只是在自欺欺人罢了。
他转过身,收紧双臂,回应着这个拥抱:
“……至少你的母亲,你的战友,甚至是你的宿敌,他们都还记得怒目明尊,也记得你。”
“怒目明尊……”夷微咀嚼着这个名号,末了,绽出一个疲惫的微笑,“也许很快就会成为一个无人知晓的空壳,昆仑军也终将迎来他们新的统帅,如果母亲愿意,她也可以再捡一个遗孤作为孩子。而我……”
宁绥急急地想要打断他,却被夷微用食指竖在唇间,只好住了嘴。
“我也有我的路要走,不论我还有多少余生。”
话音才落,方才他手指的方向倏忽传来一阵震天撼地的雷声,二人俱是一悚。夷微下意识地把宁绥护在身后,数道金色的雷光撕裂云层,渐渐向他们靠近。
行云如破开一角的银瓮,水浆似的天光自其中倾泻而下,刚好泼洒在二人周身,正像是一只从天宫垂落的手。夷微不敢置信地抬手去触碰那天光,温暖先是浸润指尖,而后一点点漫上手臂,直至躯干、四肢。
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母亲……”夷微眼底骤起波澜。他捧着那一束光,身体摇晃着前倾,最终跪倒在地,胸腔剧烈地一起一伏,再抬头时已是泪流满面:
“是孩儿,孩儿不辱使命,回到您身边了……”
更为灿烂的天光飞流而下,宁绥只感觉全身的苦痛都被这光辉所抚平。他茫然地向天穹张望,可光芒过于耀眼,几乎剥夺了他的视觉:
“是在……呼唤我吗?”
宁绥合上眼,向着光的方向稍稍颔首致意。他并不打算感激涕零地跪谢这份垂怜亦或恩赐,当作一份赠礼、一份答谢都好。
他半跪在夷微身边,紧紧牵着手,彼此始终无言,一同沐浴着天地间唯一的色彩。
失群的鸟儿寻寻觅觅,终于回归幼时的巢穴。只不过,这一次,他终于不再形单影只。
*
“不周山遗迹已自成一界,自其崩塌后,我也从未靠近过半步,不知那里是何景象,不能就这么贸然地带你们过去。”
秦岭之行后,夷微的情绪似乎好转了很多。不周山坍塌的日期渐渐逼近,众人聚首商讨计策。宁绥终于肯拉下面子给邓若淳打了个电话,对方下台阶比滚得还快,一句话没说,当天就坐飞机赶了过来。
夷微指着地图上的不周山旧址,蹙眉道:“连我都不敢保证能安然无恙地进出遗迹,更不能让你们冒险。”
邓若淳习惯性地跟他吹胡子瞪眼:“那你说怎么办?”
夷微却早有准备,根本没被他问倒:“去借一艘交通工具。”
“艘?”宁绥迅速抓住重点。
“对,是船。”夷微向他眨眨眼,“不出意外的话,秦岭附近应该就有两艘,看在我的面子上,希望它们愿意借用吧。”
“师丈,听你的意思,这船有主。那船主要是不肯借怎么办?”乔嘉禾托着下巴。
听得此言,昭暝剑、太阿剑、帝钟剑以及焚枝长枪一同躁动起来。
“应该不敢不借吧。”宁绥瞥了它们一眼,轻笑一声。
出发前,他们按照夷微的思路,需要先准备些米糠粮食。夷微特别叮嘱,要上一年大丰收时留下的余粮。
“一定要大丰收时的粮食吗?”宁绥一时犯了难,“大丰收……今时不同往日,如果没有自然灾害,现在粮食产量都不低,怎样才算大——丰收呢?”
千挑万选之下,总算是从附近的农户手里买了些成色不错的余粮。一行人在山中搭了个帐篷,将余粮全部撒在显而易见的地方。宁绥还特意仿照小时候抓麻雀的样子,用木棒支起一块大匾,匾下撒些粮食,手里扯着缚在木棒上的绳索,准备来个请君入瓮。
夷微见了有些不解,问清原理后,他为难地扶着额头:
“这可能罩不住我想抓的东西……”
在山中候到傍晚,目标始终没出现,宁绥倒是成功抓了几只深冬饿得肚子瘪瘪的鸟雀。他把鸟捧在手心,逗弄了一会儿,一抬头便机缘巧合地与夷微对上了眼神。
“我不吃,你别慌,我就抓着玩。”宁绥讪讪地笑着,喂了鸟儿几颗稻谷,便将其放飞了。
地底传来细微的山石崩裂声,不到一分钟,便扩大为了擂鼓一般震耳欲聋的踏地声。除去夷微以外的所有人都僵硬地扭头看去,连绵巨响中,夷微的叮嘱像是风中枯叶,显得格外无力:
“抱头蹲下,保持平衡!”
来者均是身长约六尺,高约四尺的巨兽,全身青色,拥有两只蒲扇似的大耳朵,口中伸出四个如同象牙一般的长牙,却并非象群,而是……
乔嘉禾第一个反应过来:“一群野猪?!”
“当康当康,不是野猪,是当康!”为首的野猪带头拱了拱那些撒在地面的粮食,领着猪群开始欢快地载歌载舞起来。
是的,野猪,载歌载舞起来。
宁绥不由自主地张大了嘴巴,却又被颠得差点摔个狗啃泥。他借助昭暝立稳身子,扶了扶被震歪的眼镜:“……还是印度品种。”
“当康,当康当康……”自称“当康”的野猪们已然沉浸于发现粮食的欢乐中无可自拔,每一次歌唱蹦跳都能让大地为之震颤。夷微勉强把随着舞蹈上下起落的众人束缚在身边,终于忍受不了,开口怒喝:
“不要再唱了!”
“当康?当康当康。”为首的当康体型相比其它更大一些,它才留意到夷微,发出了一声兴奋的嘶鸣,“耶咦,怒目当康!”
“不好意思,昆仑山特产,缺点是一看到粮食就爱唱歌跳舞。”夷微满怀歉意地向其他人介绍,又转向为首的当康,开门见山问道,“贯月槎和挂星槎,哪一艘方便我们借用一下?”
“借船?”当康耸起脊背,一张猪脸都能看出些疑惑的神情,“莫康莫康!”
宁绥悄悄问:“莫康是什么意思?”
“就是不可以的意思,别担心,我有办法。”夷微也不多纠缠,焚枝在手上转了个漂亮的枪花,开口便道,“神光赫赫,扫却昏暝……”
眼见着焚枝的枪尖燃起焰光,火舌舔着夜空,再有种的当康也变得识时务,慌忙哼叫几声,服了软:
“哼哧哼哧!当康!当康!”
“早这么配合不就得了?又不是不还。”夷微满意地收起焚枝,“带我们去看看吧,他们还没见过仙槎呢。”
当康的两只大耳朵都垂落下去,不情不愿地走在前面:“怒目当康,贯月槎,略有损伤,挂星,可用!”
“我们只有这些人,一艘仙槎足够了。”夷微又清点了一遍人数。邓若淳插嘴说:“我还安排了人手在外面接应,万一哥几个打不过呢。”
“装不下就睡甲板。”宁绥不耐地安排道。
第107章 飞廉
随着当康一路顺水而下,路途弯弯绕绕,地势渐低,众人已然深入秦岭山体内部。宁绥的目光一直被当康屁股上那条摇摇晃晃的细长粉色尾巴吸引,凑到夷微耳边低声问:
“它全身都是青的,为什么尾巴是粉的?”
“当康,睡觉,老鼠,大老鼠,咬。”当康的大耳朵轻易就捕捉到了窃窃耳语,说完,又转头翕动鼻腔,向宁绥重重地喷了一下。
宁绥顿感莫名其妙,告状似地蹙眉指着当康:“它喷我!”
夷微带着笑揉揉他的脑袋:“人家不让你盯着屁股看啦!”
山底确乎别有洞天。白云浮玉,烟霞摇光,遍地生翠,满窟幽煌,正当中停着一艘有一幢楼那么高的大船。乔嘉禾走在最前面,身影被大船投下的影子完全覆盖,不由得止住了脚步,深吸一口气:
“我的天啊……”
整座大船不知是用什么仙石打造,既有如玉般温润的光泽,又闪烁着星辰般的璀璨光芒。槎体被塑造成仙山琼阁的模样,瑞兽祥云尽篆舟甲,星辰轨迹满布船身,随着光影变换而缓缓流转。
“这艘是挂星槎,相比贯月槎稍小一些,但做工更精美。”夷微紧随其后,代为介绍,“两艘仙槎都归昆仑山涉云司,涉云司主掌天地间与各仙山交运往来,许多仙神会打通涉云司的关系偷偷下界,母亲对此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是个有油水的肥差。我当时忘了这一茬,受完刑没来得及联系涉云司,直接被溯光那个缺心眼的扔了下来。”
“哼哧!当康,当康当康……”当康在一旁急忙补充。
“它说什么?”
“它说,贯月槎原本停放在唐僖宗时都城长安的麟德殿,是给王朝的赠礼。结果宰相李德裕从船上敲了一块昆仑石做成雕像,涉云司的人听后大怒,隔空控制仙槎飞走,与挂星槎一起暂放在秦岭地底,交给神兽当康看守。”夷微又侧耳倾听了一会儿,强调说,“是神兽,不是猪。”
“好的,当康猪猪。”也许是仗着有夷微撑腰,一行人行动愈发大胆起来,邓若淳强拉着祈和瞽,踩在二人肩膀上,将身一跃攀上挂星槎,脚下柔软的触感却让他不敢再往前走半步。
“是云锦,比一般的地毡要坚实很多,但踩上去软软的。”夷微示意当康把舷梯放下来,引众人登上挂星槎。他忽然想起了什么,转向祈和瞽问:
“你们俩应该见过仙槎吧?”
“见过,但也只是见过。”祈抚摸着仙槎内壁上繁阜的符文图案,“当初为了献焚枝,吃了不少苦头才拜上昆仑山,又在墉城外苦等了七天七夜才见到您老人家。走的时候只来得及扫一眼停在外面的仙槎,但马上就被守军赶走了。”
他颇为感慨地望着瞽:“那时还是九个人,现在……只剩我们两个了。”
提及故人故事,瞽倒是没什么情绪波动:“早晚都是要死的。”
“那你去死吧,现在就去。”祈立刻踹了他一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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