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关心你。”应绵低声安抚道,“只是他可能遇上了一些不好的事。”
“我无法管教他。”布狄摇了摇头。
“他是个敢作敢当的人。”
“你心里的敢作敢为是说老是有人杀他,然后他杀回去吗?”
应绵想了想,这说得也没错。
“他在部队经历了一些事,他的几个朋友在一场意外中死去。”布狄轻声吐露,“从那天开始他就不再写信给我。”
应绵看到了布狄叔叔的失落,无意道:“十一区离这里很远呢。”
“嗯,信也要寄半个多月才能到。”
两人沉默了片刻。
“裴队长怎么今晚没来?”应绵继续转移话题。他只是突然想起方修塘每次受伤裴队长都会在,按理说审问的工作也该是巡查队来做,但裴琛本人今晚甚至是连他的手下都没过来。
“他不会来的。”
应绵听出了布狄叔叔话里的嘲意,“裴队和方修塘是以前就认识吗?”
“他们曾在军校一起读书。”
“那怎么一个当了巡查队队长,一个变成了活死人?”应绵喃喃自语。
“裴队长是个很有能力的人,但我记得方修塘告诉过我,他那时逃避了。”
应绵注意力集中起来,“逃避?裴队长吗?”
“嗯。”布狄神情平和,“那时被分去十一区服役的其实是在他们两人中间选。”
应绵心脏猛地一跳,裴琛……
裴琛很年轻,但气质肃冷,气势逼人,是个分化得极好的alpha。即使年轻,也应担得起巡查队长这一高职位,至少应绵对裴琛的印象很好,他喜欢讲理而严肃的人。但这裴队长也确实是对方修塘紧追不舍,那已经越过一个巡查官对一个犯有可疑罪行的人该有的注视。现在方修塘经历的每一次意外都值得细细斟酌。
方修塘在十一区带回来了一些秘密,一些可能不止是审察局的人关心的秘密。
应绵眼神晃动,心里有波澜起伏,紧接着想起他看过的几张方修塘的脸,诡诈的,戏谑的,开心的,阴郁的,仿若眸底里有深不见底的浪潮,那不是一个才二十岁出头的人该有的复杂神色,
可能他真的心里有恨,恨到能无牵无挂了。
“裴琛是管理局的人。”
应绵听到布狄叔叔的低语,极冷酷的。巡查队确实由管理局直接管理,但应绵听出那话里内含的不同的意义,是裴琛这个人背后是管理局,或许从很早以前就是了。
“管理局给他这高位,就不可能容忍他尸位素餐,我想他后来能成为巡查队队长,也一定是出卖了某个人的命运。”
对联盟的普通居民来说,对于那些握有权力高高在上的人,不敢直视,不可妄论,巡查队的存在更是权力高悬的具象化,是用来操控的刀子。
“应绵。”
应绵从思考中抬起头,“嗯?”
“不要像他们一样。”布狄唤他。
“什么?”应绵的心突然触动。
“不要往上去,就做一个普通人吧。”
第二天布狄叔叔早早就出了门,应绵从噩梦中醒来,闹钟响个不停,按掉之后他又缩回被窝里睡了一小会儿。
已经有许久没做噩梦,他那贫瘠的延伸力,连梦境的内容都枯燥。他梦见了大海,明明没爬过高山,没呛溺过,却又站在悬崖边,眼下是蓝色的海,他心有余悸,像是真的只差一步就摔下去。
花店一楼很安静,应绵以为布狄叔叔是去看方修塘去了,但他出去时看到房门上贴着的纸条写着——把早饭给方修塘送过去,我送种子去给种植基地了。
布狄叔叔又不在,应绵还是得听话把该干的活都干了,其实他一点都不想去医院,他不想掺和方修塘的事。
布狄叔叔要是知道今天方修塘病房里还会有其他客人的话,肯定也不会让他去了。那些都是布狄昨晚话里提示着的该远离和该警告的人,在上位的人,与普通人是反面的人。但应绵就是傻傻的死心眼,没有声张,因为他知道温澈森应该也是访客之一。
科研站参观结束之后他和温澈森就没见过了,偶尔跟温洵在手机上聊天,说温澈森最近都有事要忙,经常是半夜才回家。
他在忙什么呢,他在想什么呢,应该很快就能见到了。
而这边的温澈森已经载着温洵去了医院,直到到达医院门口温洵还在不可思议。方才边吃面包边计算着什么,最后决定如实传达,对他哥说,方修塘又受伤了,要不要一起去探望。
他哥跟方修塘的矛盾可不小,温洵也就那么不抱希望地随口一问,谁知他哥答应了,还特别有行动效率,开车带着他就往这边去了。
像是早知道方修塘受了伤,早知道方修塘会叫他叫他过来。
温洵一路把人引到了七层。在电梯里,他看到哥哥双手交叉放在胸前,打量着他。
“你昨晚是不是来过一次了?”
“没这回事。”温洵说完心虚起来,头低低的。你还不是早知道人家受伤。他腹诽。
两人很快就来到那病房前,但没想到病房门是开着的,看来有客人来得比他们早。
敲完门进去先看到坐在沙发上的人,沙发旁还有一个人,遮光窗帘紧紧拉着,不见半分阳光,那人就坐在轮椅上。
温澈森和温洵的眼神都同时集中在坐着轮椅的人身上,脸上都有惊诧。
“蔺婕姐姐,你怎么也来了?”温洵问。
“来跟我一起关怀下属。”坐在沙发阴影处的蔺柯启声,语调沉稳。她的状态看上去总是很好,尽管面上没什么威慑意味,但眼里那犀利的气息没减半分。
“我没事。”蔺婕应声,眼皮掀起,她依旧是那副病气浓浓的打扮,白色绸带缠着脖子和手臂,肌肤被包裹着,不会受到一点阳光的炽灼。
温洵不放心,但还是点了点头。而后他转了个方向,就在斜对面,看到方修塘正端端正正坐在病房上,旁边放水壶的桌子上放了一个巨大的果篮和一束百合花。
方修塘也循着方向,默契地和他对视了一眼,还冲他投过来一个带着欢喜笑意的眼神。温洵登时吞咽了几下口水,摸了摸手臂,默默想着,你别想害我!
方修塘把视线收了回去,坐直身子,“其实我也不愿意蔺二小姐过来,毕竟我不值得。”
“她能见一点阳光了。”蔺柯从沙发那边走了过来,脸变得能看清楚了一些,“虽然以后不会有多少这样的日子。”
这话听起来实在不好听,却也是事实,蔺婕确是身患绝症。
“我不想连累你们,我被报复是罪有应得。”方修塘说。
房间的气氛突然变得很沉闷。
“你倒是说说看呢,是谁想报复你。”蔺柯面上有一抹严厉之色。
“不知道,但在那之前我唯一做了一件事,我给管理局寄了一些文件,里面是我对那场失败的勘探任务的一些补充说明,同时这些文件我也给裴队长寄了,对了,还寄给了你。”方修塘一句一段平稳回复,“不知道您收到了没有。”
没收到就不会来了,蔺柯冷冷地看着他。
“我只是想尽自己一份力,告诉你们我好不容易找到的线索,以及给你们提醒那些病菌的危害性。”方修塘说,语气苛刻地,“这种生意可不是那么好做的,蔺老板。”
“你想引起恐慌,你想搅黄我们的走私生意。”蔺柯开口,“你这么久潜伏在我周围就是为了这个吗?”
方修塘不顾她的揣测,辩白道,“那时我只是为了一个真相。况且我没想要引起恐慌,我想没有任何一方会有将那文件公布的打算。”
“是你想因此洗净罪名吧,你解释不了,为什么那次勘探意外,只有你一个人活了下来,难道脑部有瘀血昏睡了过去,就能避免感染?”蔺柯狠心拆解他,质问着,“还是说你压根就不在场,那次任务不知是你根本没参与,还是只是擅离职守呢。你寄过去的文件是你的筹码吗,你怎么能确定管理局会因此松开对你的怀疑呢?”
“我倒希望真的能摘清我的罪孽。”方修塘不接茬,张着嘴,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不过蔺小姐你这脑子转得真快,我总算知道他们为什么说你聪明了。”
“可惜恐怕现下管理局没时间管你们的事。”方才一直不掷一言的温澈森突然冷冷开口。
蔺柯警觉起来,转头看着他,“你什么意思?”
温澈森倚在墙边,面上看不出什么感情,“昨晚,总处长确认病逝了。”
第65章 墙纸
这消息如无声浪潮卷向房间里的所有人,本正对峙着的几人迅速同时将视线投向温澈森。
“能确定吗?”
“谁上位了?”
方修塘和蔺柯的声音同时发出,却带出不同的疑问。方修塘好歹还铺垫了一句,蔺柯问得很是直白不留修饰。
“审判庭的人还是还是管理局里的人?”蔺柯又问道。
方修塘扶着脸,看热闹一样,“要是温至衍的话我们就全家玩完了。”
温洵忍不住看向方修塘,尽管口吻玩味,但其实方修塘脸上有不易察觉的凝重,如覆着挥散不去的乌云。温洵很清楚,如果那个人是爸爸的话,如果是温至衍的话,形势将会变得难以捉摸。
“那倒不是,他还不够格。”温澈森却否认,他是一个合格的揭示人,尽善尽美,“是军部的人。”
这下子大家的视线又转向蔺柯身上,这轮番的注目好像他们才是那个候选人,但非要说也算息息相关,在这能依仗权力荫庇的世界,任何能联系上的人都有可能成为利益共同体。江招昇就是军部的人,正派严肃,但偏偏也是最传统、最重视亲情联结的人,一家人最容易面不合心合,真要心软给江诚和蔺柯的生意提供便利,那这两已盖章的坏蛋要做什么都畅行无阻了。
“军长大概又要去边境了。”
看似是系统内部对江招昇从前的错处心存嫌隙,其实是更恨臭名昭著的江诚,靠倒卖违禁品发财的蔺柯也不遑多让,一家中出这么两个小辈,优势也变成要害。
温澈森简洁道,“新处长是基地总指挥官。”
一个暂时跟他们所有人都不搭边的人,肉眼可见在病房里的几人都松了口气。
蔺柯挑了挑眉,“不过江招昇确实不想跟管理局挨上关系。”
她那老爹太一板一眼了,管理局的人可不喜欢这款的,当然这在军事基地待久了的指挥官也不可能油滑文雅到哪里去,反而可能有过于强硬崇尚暴力的嫌疑。想想这种人和裴琛可能是同一种类型,如果届时再看重巡查队,那也是横加之灾。
“这位指挥官大人风格怎样?”方修塘问。
温澈森双手抱在胸前,“风格很强硬,恐怕要借着清除内部隐弊的由头清除不少人,这番大换血是不可避免的了。之后要做的是第二件事自然就是通缉江诚,势必要清算江诚犯过的罪行,跟他勾结过的联盟高官说不定也能连串带出。”
“那我看温至衍也要完蛋了。”方修塘幸灾乐祸。
温洵蹙眉,方修塘没看他,方修塘突然变成一个讲话粗暴的人。
温澈森事不关己,“倒真希望是那样,可我听说他顺利进入到管理局了。”
好事中的顶格坏事,温至衍这些年风平浪静,尽心尽力为管理局做事,甚至连巡查队愈加放肆都能忍耐,这次直接让他进管理局怎么讲都是压巡查队一头。
“他的投名状是什么?”蔺柯却看破,嘲道,“总不会真是看年纪吧。”
温洵突然觉得喉咙一紧,蔺柯可能还未知情,温至衍曾对他做试验。
可他还不知道那试验的含义,毕竟没有恶性地毁灭他,能看出什么。如果温至衍拿出这长期试验所得的结果当进管理局的投名状,那能给出的结果就是这病菌是无害的,无害又怎么能说服人。
房间里陷入安静,个个各怀心思。温洵感觉自己像株飘摇的小草,一被吹拂就难直起身来,只有更大的风可以扶起他,可他不知道那些风都来自哪个方向,也不知道是不是会有一阵野风对他腰斩。
“所以是谁雇人来杀我的……个个二流子身手,也不舍得多出点钱。”方修塘嘟囔的声音打破了这短暂的寂静。
本来他是病人,现在变成了找凶手大赛。要说这背后的指使人是谁,蔺柯,江诚,甚至连裴琛都有可能,但也可能有浑水摸鱼的,比如温至衍。方修塘当时曾亲眼目睹他队员的惨状,他是至关重要目击者。但不知是天生就会耍文字诡计,还是后养成的心眼,从侥幸逃生到见死不救,最后哪怕得出他是加害者的结论也说不定,他的证词总是变来变去,漏洞百出。
“不管是谁,我劝你尽早离开联盟吧,这次是二流杀手,下一次可就不一定了。”蔺柯的话语实在中肯。
方修塘这次还真不知道是谁派人来伤的他,就算那几人都被抓了,也不可能找得到蛛丝马迹,谁都能雇佣那些便宜的二流杀手,这样来捉弄他。
方修塘很久之前还伤过双臂,但他知道那次是谁伤的他,刀深刺入血肉中,不像这次一样无功而返,不禁感到惨淡,他无所谓地念着:“还死不了。”
“你当时到底有没有看到什么?”温澈森的声音响起,他不关心他的伤势,反而问起了别的,还问得细致,“你的队友真的因为吸入那些病菌而产生幻觉?甚至自相残杀?你脑部确实有摔击伤,但是如果中途你醒过来也可能会看过一些画面。”
这些审察局已经抓着他问了一千遍的问题,方修塘一开始只说不知道,后来又断断续续的,殷勤地说想起来了什么,就拼出了后来记录下来的故事,像随口编纂的一样,但残留的部分证据是能对得上的。
“要是醒来也只能看到我队员在枪杀对方。”方修塘轻飘飘的,“你们不相信管理局落下的记录吗?还真有质疑精神。”
“管理局落下的记录随时都可以修改,只要审察局的人还在盯你。”温澈森实事求是。
44/92 首页 上一页 42 43 44 45 46 4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