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抗幻觉的药物就能抵挡污染,但应绵选择不告诉他们。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方修塘说,“你不想背负责任。”
带不符合配备要求的药物进入禁区要打报告,申请,程序复杂,还很有可能会引起审核处和上层的注意,只是一排药物,在某些场景下却能改变什么。例如他们要进入的地方,如果他们不够谨慎,导致意志被污染,违背任务守则,做出一些伤害同伴的事,那么一切将不可挽回。
这一排药物则可以帮助他们找回理智。可惜规定只能带那么两颗,这是禁区勘探相关部门多年前划下的规定,从一些试验数据里得到的参考,负责的人说只要专业能力够硬,忍耐力够强,是不会出事的,这也是一种筛选。这般防备滥用药物,也是担心队伍里有人做出不利的事。
只是应绵和方修塘都心知肚明那两颗药片远远挡不住更深处的那些东西。
“我不会害人,我只想活着出去。”应绵说。
“可是如果高杭当时不带那东西给你的话,你手里也没有吧。”
这里面就是有这样一个漏洞。
“你信任温澈森。”方修塘淡淡地说,“正如他的队员那样信任他。可是你也会怕。”
应绵想了想,方修塘说的都没错,如果他想法从没变过,那时就该不接下那两排药片。所以事实是虽然知道遇到危险时,温澈森一定会像保护他的队员那样保护他,可内心还是有不可说的怯懦,应绵很知道里面都有什么可怖的东西。他不想再重来一次那手无寸铁。
温澈森有自己的考量,也已经知道了他携带多量药片的事,却没再反对什么。或者是知道从始至终,应绵就算加入了队里,也是没有身份的一员,不用担心出现失误,被写进个人记录里,他是游离在外的。
至于那些队员只携带着那两片药片,很有可能遇到令人不安的情况,例如被幻觉缠身,使眼前事物景象扭曲,脑中出现不少吊诡的幻像,如果应付不来就会被逼至精神崩溃边缘,整个人走向失控。那管理条规就是这样落后,局限,可他们也知道一件事,知道这其中有一个极大的好处,就是就算出现事故,也怪不得他们,都是幻觉驱使的。只要能熬过去,报告就能写得下去。
温澈森既然没有质疑那药物配备是否存在不足,就证明他觉得这没什么不对,温澈森在灯塔待了那么久,当然能保证自己不会死,可他能保证手下所有的队员都能好好通过吗?
应绵懊恼地想着,他有时候觉得温澈森还是十七岁,常常周全,可也还年轻,从前只是极省时间完成自己要做的事,现在却要背负起那么重的责任。
“那你有没有偷偷带药?”应绵很直白地问他。
方修塘对从前那件事还有阴影,真带了也不一定。
但方修塘只是摇了摇头,“没有。”
“你们还真是遵守规定。”这搞得倒像是他多想了,只有他最怕死。
方修塘却古怪地笑了几声,“这中间有件事我想温澈森还没告诉你,你去找他去吧。”
应绵不懂,“什么事?”
方修塘只是讨厌地摇了摇头,给了他一个模糊的回应,“一件不那么遵守规定的事。”
应绵只好听取他的建议,从那片草坪离开,回到了营地。他要找到温澈森,刚好此时温澈森也已经回到了帐篷。
见到他进来,温澈森抬起了头,随口问他,“你去哪了?”
“跟方修塘聊天去了。”应绵回答,他看到温澈森在检查终端上的信息,设置了防窥模式,旁人都看不到,一定是公事。
他看见温澈森的表情很凝重。
“基地那边没事吧?”应绵担心。
“没事。”温澈森揉了揉额头,随手就把终端关掉了,但表情还是难看。
应绵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开口问他问题了。
他躺回了垫子上,偏头看见温澈森安静坐着,好像在思考着什么。
这状态也不便打扰,应绵只好暂时将满腹疑问搁下,准备睡个觉,补回点精神。
还没到中午,他吃完饼干就睡下了,睡意如潮水一样席卷他。
不知道睡了多久,四肢睡得阵阵发麻,迷糊中觉得身旁有温度,眯着眼看到是温澈森。帐篷外有人在轻轻走动的声音,闷闷地传进来,好像还有人在说话。
有两张垫子还要爬他的床。
应绵埋怨,下意识翻了身,背对过去了,却感觉身旁人抓住了他的手。
指尖探进了他的手心,有些怪异的酥痒,那贴近的手掌却没什么温度。
“我确实有话要告诉你。”
温澈森的鼻息扑到他的耳后。明明是很暧昧的距离和动作,应绵却能感觉出他的冷静,一寸寸都审慎。
感觉到那冷肃的空气,应绵翻身过来,温澈森是真的有话对他说,自然不是什么同他调情的话,而是很重要的信息。
果然看到温澈森表情很平静。
温澈森在他手心写字。
应绵清醒了过来,循着他的笔迹猜着。
——队里有外人,还没抓到。
第127章 暗战(下)
队里有外人。
应绵心一紧,是说队伍出现了不能信任的人,有人潜进来了。而温澈森会选择用这样隐晦的方式告诉他,就说明周围可能还有监视的目光,这大概也是方修塘早上时提示过他的事。
他放缓了呼吸,温澈森还抓着他的手,应绵反过来用手指在他手腕上划拉了几下,他也在写字。
温澈森低头看他。
——确定是勘探队里的人了?不是都经过重重审核了吗?
应绵写。
温澈森摇了摇头。
——临时反水的。
温澈森会这么防备与重视,大概那人的意图一定深不见底,与他们要走的路是相反的。应绵不敢想象同处了一个多月的队友其中有一个可能心有不合,居心险恶。这很容易让他联想到方修塘的那件不可说的往事,刚好是在这样的环境下。
两个人安静了一会儿,应绵本来就想着过去一个多月过得有点太顺利了,果然这时就出了问题。
——确定了吗?
应绵又问了一遍。
——只能说,真的有那么一个人。
两个人一个在手腕划字,一个在手心划字,在交流着一件没有确切经过和结果的事。应绵知道他们接下来的行程有得烦了,要保证勘探任务的顺利完成,又要在那之前翻找出内鬼,这种事真不是正常人能干的。
不过应绵回想着方修塘说的话——一件不那么遵守规定的事。
他所说的这件事会是什么事呢,当应绵将已有的线索,严谨地联系、拼凑起来之后,一下子睁大了眼睛,心下惊骇。他得出了一个结果,原来方修塘和温澈森早决定好要趁进入污染区深处的时候做些什么,便能冷静着,让他保留了那药物。
“上校。”应绵轻声问他,“你手上还有药是不是?”
既然是中途反水,那么一开始温澈森就难以利用药物配备数量钻空子,只会是他本来就还有药在手里,但没有向下进行二次分配。
温澈森帮他捋了捋额前的碎发,没有正面回答,“这件事只能我自己做。”
应绵没有对他的计划表示抗拒,只是默言不语,两个人各怀心事,交换着目光。应绵内心是平静的,但他又无心对眼前才知情的事表达认同,这不在他的认知之内,这是一场内部暗战。
应绵清楚温澈森和方修塘的性格,都是强硬的,不容置疑的,但这个决定一定也让他们犹豫过,但最后还是决定要利用这样的环境来清除异己。
应绵闭了闭眼睛,困意又上来了。在快沉入那摇摇欲坠的倦海之前,他嗅察着那熟悉的体温,钻到了温澈森怀里。
温澈森似是也败下阵来,但这时不能跟他一起入睡,就要走了,但只在走之前贴近了一点,蜻蜓点水一样亲了一下他的鼻子。
“我会很小心的,睡吧。”
接下来几天过去,很快就过了间歇期,他们整理好装备,离开了临时营地,开始往雨林另外一个方向进发。
虽然已经休息充足,但都研究过此行路线,在面对这凶险的未知,有些忧虑。
在这条路线上,他们遇到了数量繁多的已经异化变形的动物,那些动物样子丑陋,面容扭曲,四肢错置颠倒地长着,有些惊悚之意。但好在在面对时,多数都能躲避过去,因为它们也都很防备这些入侵的人类,它们似乎拥有某种自保意识,只远远观察着,左顾右盼,而后迅捷逃离了他们可能会路过的区域。他们这些带着专业狩杀枪械的人类,是最大的威胁。
在进去的大概一个月之后,他们在一个长藤蔓和鲜花缠生的山洞里歇下。
已经进入中心区,这里的空气开始变得稀薄,也是在山洞里找到水源才能呼吸到干净的空气。
这片区域比上一次的看起来要开阔很多,那些密集的低矮树影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高到穹顶的巨型大树,被风吹动时,会落下一些温暖的光斑。
但空气开始变得更糟糕,那光斑影射中的并不是浮尘或者浓白烟球,而是病菌粉末,这让他们在外面一秒都不敢除下那防毒面罩。但还是被侵蚀,已经能频繁地听到队员们呕吐的声音,有如绒毛黏附在气管和肺部的病菌,带来生理冲击,比密集的树墙还要让人觉得恶心。
应绵也吐了两次,晕眩不已,他看了看路线图,快要接近最中心地带了。
他们在山洞里歇息了两天,方修塘一找到间隙就开始抽烟,他看上去其实心事重重。
应绵没和温澈森或者方修塘讲过话,也不知道他对队里那内鬼搜索得怎么样了,至少这段时间下来应绵也没发现身边人有任何异常。
之后他们又经过了更难通过的地方,那些树又开始变得低矮,脚下全是长到了地上弯曲缠绕的树根,从那缝隙中长出簇簇细腻的草株。空气已经变得很难闻,费尽功夫从那里离开之后,又经过一片黑色的水池。
这黑水池大概是被某种树蛙住满了,能看到那在水面上的双双阴郁的蛙眼,伴随着咕咕吐息的声音。突然从其中跳出来一个浑身溃烂的,被排挤的一只蛙,体型比正常的树蛙要大上几倍,背上花纹错长扭曲,身上脓液从糜烂的孔洞里流出。它凝视着他们。
“这东西有剧毒,谨慎点开枪,弹壳要是掉进池子里就麻烦了。”
温澈森说。
但话没说完,就有人开了一枪,正中那树蛙的腹部,瞬间褐色脓液喷溅,烂肉飞了一地,弹壳滚落到旁边。
方修塘冷冷地,拿着一个透明收集袋走了过去。
“我受不了了!”开枪的人尖叫起来,“我们出去吧!”
所有人退到了一边,温澈森看着他,那人已经接近精神崩溃。不断变换的与违背生物进化的景观让他快要理智失离。
方修塘将弹壳收集好了,应绵则小心地观察着队里的人。一旦有人开枪说明那战火也开始了。
因为有人员状态不对,只能停下来休息,好在经过几天的休息和安抚队里人躁郁的心情都有效平息下来。
之后形势也发展得很快,他们不断遇到一些巨型生物,都花了最少的子弹给解决掉了,得益于他们的合作,在这险境里还好没有生出能毁灭神思的嫌隙与分裂,不过这过程也简直是一场穿脑凿心的污染。
他们在那片地方待了又有几个月,终于队里的人陆续出现了幻觉。
应绵先看见了什么,一片深不见底的浓雾,泛着阵阵冷意。在吸入那过量的菌尘后,他感觉他的内脏迎来了撕裂般的痛,又呕吐起来,这次除了那胃液,还有一地的血,那血里混合着他的肺脏的碎片,好像被什么切成了一块块,被他热气腾腾地呕吐出来。
当他抬头时,看到有什么东西吊在他的头顶,一些绿色的枝条,缠着一个个人形,绿油油的叶子从他们的皮肤的缝隙里挣扎而出。
方修塘则是到了第四天才进入可能与现实有重合的幻觉,他早想过会遇见什么,不过是他同伴的尸体,但这次他却只见到了回忆中的画面。
那些熟悉的脸,有一个队员握着匕首,想刺向他的胸前,面色却猝然惊恐,因为有东西撑开了他的嘴巴,一些绿色幼芽长满了他的口腔,同时一棵树枝垂落下来直插进他的胸口。手里的匕首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枪,突然手腕弯曲,往旁边冲过来的人射击,半秒过后,一个人应声倒地。
接下来又是几声枪声,倒地了好几个人,方修塘恍惚地看着,眼前只有几具互相残杀的尸体。
这时一个人腹部中枪的男孩向他爬了过来,他身下已经有一个粘稠的血泊,原来在方修塘以为恍惚的几秒里已经过了好久,他昏倒了过去。而那个男孩的血快流干了。
“我不想死……”那男孩痛苦地呢喃着,“我不想杀你的……”
“快醒来!方修塘!”
方修塘醒来的时候应绵正把巴掌收回来,给方修塘喂了药都没用,还要用纯物理方式来唤醒。方修塘发现他们又在一个山洞里。
“我做噩梦了。”他说。
温澈森将一张用水浸湿过的手帕递给他,“擦擦脸。”
几个队员就在外面烤着火,按地图来说,他们这次任务已经快结束了。都相顾无言,每个人脸上都有狼狈的神色,大概每个人都被那幻觉折磨得够呛,但又轻松不少。
在他们中间只有温澈森一点事没有过。
“那主要是腺体污染。”温澈森得出了一个结论,“你是beta,所以你那时才活了下来。”
他又看向应绵,而应绵则是因为腺体畸形和低感知而避免了大部分污染,不过他们也都还是经历了可怕的幻觉。
“为什么我可以看到别人的幻觉?”方修塘喃喃自语,“我也能看到他们被那些树枝穿透胸口。”
应绵从他刚才的梦话大概知道了那时候都发生了什么,兀自沉默不语。
“你承认吧,那只是你的幻觉,不是他们的。”温澈森冷冷的,“他们本来就是在互相残杀,因为他们都想做那个唯一一个杀掉你的人。看样子是每个人都得到了一份功利的许诺,但都不知道那许诺是一模一样的。”
“其中还有一个人被无辜牵连。”温澈森直指那核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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