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承泽默默捂住嘴巴,整个身体往木桶水底沉了沉。
威胁!这是威胁!赤裸裸的威胁!
“殿下应该泡得差不多了吧?”沈渊将盛着檀香皂屑的皂盒拾起来,转身走到木桶的旁边,朝着躲在里面的谢承泽道,“再泡一会儿,殿下就泡囊了。”
“我觉得我还能再坚持一会儿。”谢承泽硬着头皮道,“如果不尽快用火药炸通河道,那这玉稷山恐怕是要挖上七八年之久,更别说后续还要挖数条支流河道。但我们不可能在这里待这么长的时间,一旦你我离开,梁万达必然会被背后之人处掉,届时这天府计划恐怕便遥遥无期了。”
日后无论派谁来益州代替梁万达,只要那背后之人还没除掉,益州知府就必然会被同化,同化不了便是死命一条。而益州百姓早已以梁万达为精神核心建立起了自信心,若梁万达死了,对益州百姓的精神打击也不可小觑。
所以,若想尽快完成天府计划,火药必不可少。
沈渊垂着眸沉默不语,他自然知道这些道,他怎么会不知道呢?
可谢承泽在想这些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一旦火药制成,等待他的下场会是什么?
第0051章 被误解的沈渊,自嘲失望的谢承泽
沈渊心情不愉地紧紧攥着皂盒,用力到指骨都泛起了青白,他极力压制着心中的烦躁,偏头问道,“所以你买硫磺粉,就是为了制作火药。”
谢承泽:?怎么还提这个?
气氛都到这儿了,谢承泽干脆就承认了,“对!本殿就是要制作火药!怎样!”
“你就不怕死吗?”沈渊拧眉,回头神色复杂地看着他。
“我都说了我会做火药,不会有危险的!”谢承泽突然发现沈渊怎么这么轴呢,“你是不是听不懂人话?本殿这么怕死的人,若是没有十足的信心,怎么会去碰这种危险的东西?我又不傻!”
“我说的是这件事吗?”沈渊也恼了,手里的皂盒被跌落在地上,他双手按在木桶上目光沉沉地盯着谢承泽,“谢承泽,我发现我越发看不懂你了,你制作火药到底是为了益州百姓,还是你自己?”
“什么?”听到这句话,谢承泽身体一颤,一股寒意蓦地冲上心头,他不敢置信地看着沈渊,“你说什么?”
他以为沈渊变了,他开始懂自己了,可他刚刚说的是什么?
他依旧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权势?
察觉到谢承泽受伤的眼神,沈渊心口一疼,微微软了语气,但还是强硬地问道,“我不信你没想过,如果你会制作火药这件事被圣上知道,你的下场是什么。”
民心所向的二皇子,拥有杀伤力火药的二皇子,足以威胁到太子的地位。
难道谢承泽真的会以为,成就天府之国做出火药的自己,可以得到建帝的青睐、可以离那太子之位更近一步吗?
分明是离死亡更近一步。
沈渊此刻很恐惧,他恐惧的不是谢承泽不知道自己的下场是什么,如果谢承泽不知道,那他便还是蠢的,蠢得活该、蠢得该死,但至少自己可以拉他一把,避免他再次走向死途末路。
他恐惧的是谢承泽明明知道下场会是什么,却还是义无反顾地选择了制作火药。
如果是为了权势,他完全可以偷偷培养势力暗中囤积火药,用这等杀器直接杀穿皇宫,然后将整个皇城纳入手中,让建安王朝改名换代。
如果是前世的谢承泽,他一定会这么做的。
可他没有这么做,他只是单纯为了推进天府计划,为了让益州早日成为天府之国,为了让益州百姓早日吃上饱饭,就不顾自己可能被建帝忌惮欲除的危险,非要制造出火药。
他怎能变成如此……良善之人?
沈渊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在疼,他沉沉地弯下腰,手指揉进了受伤青年的发丝之中,将他半个脑袋都紧紧掌控在了手心中,声音嘶哑,“谢承泽,你是不是想死……”
你是不是……就没想过要善终?
我是不是想死?怕我挡了太子的路,所以你现在在这里威胁我?
“呵,”因他的动作而被迫仰起头的谢承泽,闻言冷笑一声,嘴角勾着嘲讽的笑意,“怎么,你是怕本殿会制作火药的事情被圣上知道了,圣上会更宠爱本殿而不是你的太子殿下?你就这么喜欢谢瑾瑜,觉得他是最好的,不允许有任何人能挡他的路?甚至想要本殿的命?”
他高仰起脖子,漆黑的眼瞳直勾勾地盯着沈渊,沾着水的纤长食指横着划过自己的喉咙,留下一道隐晦的透明水痕,仿佛在暗喻着什么,“沈大人,本殿给你一个机会,无痕和无迹都被我派出去做任务了,你现在杀了本殿,没有人会知道。”
说完他又自嘲地笑了一声,“哦,本殿差点忘了,若是本殿死了,父皇必定会起疑,无论与你有没有关,你都有护卫不当的失职。以父皇对本殿的宠爱,整个沈家都会和你一起来给本殿陪葬。”
当初误送的血书引他疾驰归来,恐怕也是因为怕陪葬,而不是纯粹地担忧他的安危。
他以为,他和他已经算是朋友了,但现在看来,是自己自作多情了。
谢承泽嗤笑一声,“难怪,沈大人刚刚问的是本殿想不想死,而不是本殿该去死。”
“我不是这个意思。”沈渊蹙眉,想解释自己的本意并不是如此,但谢承泽却狠狠推开他的手,转过身背向他,声音冷漠无比,“滚出去,本殿不想再看到你。”
“谢承泽……”沈渊上前一步想去碰他,却看到他发怒地抬起手狠狠砸在水面上,将木桶里的水溅得到处都是。
谢承泽几乎是用尽全力在怒吼,“放肆!谁准你直呼本殿下的名讳?滚出去!”
沈渊迟疑地缩了下手,犹豫再三,最终还是收回了手。
罢了,他现在正在气头上,等他冷静了再来找他解释吧。
沈渊转身离开了房间,路过地上插着的青剑,他微微拧眉,带着一丝烦躁的情绪拔出了剑,“唰”地一声重重插回了剑鞘当中,随即推门而出。
木桶里,听到剑身入鞘的声音,谢承泽下意识缩了缩身体,暗骂了一句狗东西,又暗戳戳地威胁他。
难道他做的还不够好吗?为什么沈渊还是觉得他的所作所为,皆是为了权势和皇位?
他以为,只要自己老实本分,沈渊就不会再忌惮他,想要他死。
他以为,沈渊已经发现他和二皇子的不同了,说不定还在逐渐放下前世的芥蒂,愿意和他做朋友。
可他错了,他太天真了,他怎么会认为一个在朝堂上风云叱咤了十年的权臣,会轻易地相信一个人呢?
尤其那个人还是他曾经的宿敌。
水温不知何时有些凉了,谢承泽蜷缩起身体缩在木桶边上,一边偷偷骂着沈渊蠢笨如猪,一边不知不觉地眼眶泛起了红。
他想家了。
但家里,也没有人等他。
……
“殿下、殿下……”
耳边传来急切的低呼声,谢承泽缓缓睁开眼,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睡着了。
他依旧待在木桶里,但木桶里的水,不知何时又变得热乎了。
是冷僵了导致身体的温度感知失衡了吗?谢承泽动了动,随后才想起来什么,转头看向唤醒他的人。
朱小彪举着两个水瓢,正在从木桶里舀两瓢凉水,再从热水桶里舀一瓢热水放进去,他小声提醒道,“殿下,不能再睡了,再睡就要感染风寒了。”
谢承泽揉了揉眼,点点头,看来还是他的小胖胖好,“去把我的衣……”
他顿了顿,这才想起来,自己脱下来的旧衣袍被沈渊带走了,屋里只剩下另一件换洗的衣袍,“去把木柜里的另一身衣袍拿来。”
“可是沈大人说,让你穿新的……”朱小彪刚开口,就被谢承泽瞪了一眼,“你是我的人,还是他的人?”
朱小彪默默去拿了旧衣袍,递给谢承泽,“殿下,您和沈大人吵架啦?刚刚他……”
“别跟我提他,晦气!”谢承泽不高兴道,仿佛听到闺中密友突然提起了前男友,语气十分的嫌弃。
“哦……”朱小彪应道,默默将那句“沈大人怕您没人伺候,让我来给您添热水”给吞了回去。
第0052章 天纵奇才谢承泽,前来解释的沈渊
换好衣裳后,谢承泽挥手示意朱小彪退下。
他走向床边准备去找藏起来的硫磺粉,经过木桌时,那个沈渊带来的精致红木衣箧又映入了眼帘。
嫌弃地皱了皱眉,谢承泽直接忽略而过,继续朝着床的方向走去。
三秒后,他脚步后退,又倒撤了回来。
他就瞄一眼,就一眼,看看沈渊那个狗东西,是不是拿着破烂以次充好糊弄自己。
抬手抵在唇边轻咳了两声,谢承泽并没有面朝向木桌,而是侧着站在桌边,挺直了腰板,故作漫不经心地伸出右手,往那衣箧的锁口轻轻一掰。
衣箧的木盖顷刻间弹了起来,露出了里面盛着东西。
几个牛皮色的小纸袋被红细绳绑着,里面贴着一张红纸写着“糕”字,因为受过几次碰撞而被强行堆挤在了木箱角落里,瞧上去十分的可怜。
而纸袋下,是一身艳红如海棠色的蜀锦长袍,用以金色的丝线细密地勾勒着漫天祥云仙鹤的图案,布料丝滑轻透,摸上去有着淡淡凉意柔软的触感,衣襟边点缀着各色透红的小圆珠宝,如石榴肉般剔透干净无暇,煞是凸显金贵身份。
饶是谢承泽没什么眼界,也知这定是极好的绣娘才能缝绣出的衣裳,以沈渊那绝不相欠的古板性情,怕是将人家的镇店之宝给买下来了吧?
甚至用的还是他自己的银子。
谢承泽的食指轻轻拨弄了一下那衣袍上点缀的小珠子,随即抬手挪向箱角那一侧,五指缠进那几个糕点纸袋的细绳中,一把将它们提溜了出来。
一一拆开,里面有蜜枣刀、鲜花饼、龙眼酥和绿豆糕,分量都不多,但足以解馋。
益州闹着饥荒,这点小东西怕是都能卖上天价了,谢承泽捏起一个龙眼酥塞进嘴里,入口的酥香让他不禁暗暗道:好吧,原谅沈渊一分。
然后又往嘴里塞了一个绿豆糕,嚼了嚼后点评道:原谅沈渊两分。
喝了口水冲了冲嗓子,又塞了一个蜜枣刀:原谅沈渊零点五分。
最后尝了一口鲜花饼,入齿的清香与甜腻,让他最终决定:这个就原谅沈渊三分吧。
他又瞥了一眼那身蜀锦衣袍:这个不算,这是他本来就该赔给自己的。
谢承泽把自己哄好了,就去把硫磺粉和白糖翻找了出来,担忧沈渊会在半夜偷偷过来把这些东西扔掉,他塞进怀里悄咪咪地离开了房间,打算找个安全的地方藏起来。
藏哪儿好呢……
谢承泽鬼鬼祟祟地在村子里乱窜,总觉得不管藏在哪里,沈渊那个狗鼻子都会闻着味儿找来,正当他一筹莫展时,突然后背被拍了拍。
谢承泽吓得一个哆嗦,脖颈僵硬地转头,在发现不是沈渊而是顾英和卞阳春时,顿时松了口气,“原来是你们啊。”
“程小哥,你在这儿干嘛呢?”顾英瞪着他那双炯炯有神的狗狗眼,好奇道。
“我在藏东西。”谢承泽看向二人,“你们怎么在这儿?”
“我和卞大哥去书铺买书了,一会儿要去找梁知府报道。”顾英很诚实道,“他最近老感觉有人要害他,听说我有武艺,说要雇佣我当护卫。”
“哦?”谢承泽想了想,不禁赞同道,“也对,他现在的小命值钱了,是该雇点护卫保护自己。”
顾英眼神清澈又茫然地歪了歪脑袋,“为什么值钱了?”
“嗯嘛……”谢承泽胡乱搪塞道,“活这么大岁数也不容易,多吃一口饭,自然也就多了一口饭的成本,要是突然被石头绊倒摔死了,那多亏啊,你说是吧?”
顾英恍然大悟,感觉谢承泽说得好对。
一旁的卞阳春不禁笑了笑,“好了,小英,程老弟还有事忙呢,咱们就别打搅他了。”
顾英哦了一声,朝着谢承泽摆摆手,“那程小哥,我们就先走啦!”
“哎!等等!你们帮我个忙!”谢承泽想起什么,连忙将硫磺纸包拿出来,在两个人的背上敲敲拍拍了一番,“好了,走吧!”
“这是什么啊?”顾英在卞阳春后背嗅了嗅,感觉味道有点熟悉。
“硫磺。”谢承泽挥挥手示意两人可以走了,然后立马朝着其他村民走去。
他想到了一个绝妙的好办法,那就是——让所有人都沾上硫磺粉的味道!
这样沈渊就找不到他真正藏硫磺粉的位置啦!
哈哈哈哈哈他谢承泽,就是个天才!
——
傍晚,沈渊估摸着谢承泽应当气消了,便放下了手中的卷案,踏出正堂准备去找谢承泽。
不料没走几步,与县衙内的一个衙役擦肩而过时,鼻尖便嗅到了一股淡淡熟悉的味道,他不由微蹙了一下眉,看了眼那衙役。
是错觉么?
没有放在心上,沈渊继续朝着眷属房的位置走去,却不料每经过一个人,便能嗅到那一丝似有若无的硫磺粉味道,好似缠在鼻尖不肯散去。
沈渊:……
他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心中不禁有些失笑,谢承泽还真是花样百出,这种法子都能想出来,就这么怕他把他的硫磺粉找出来没收掉?
明明身为皇子,可以用权势直接压人,可他却好像总是在看自己的眼色,任由自己直呼他的名讳,也任由自己与他争锋相对、毫无君臣之分……
可自己明明是杀他之人。
沈渊甚至清晰地记得前世手中的青剑插入谢承泽的心脏之时,对方满手是血的死死攥着他的袖口,因为胸腔内的血液流入肺脏无法说话,但对方那恨意入骨的眼神,却仿若熊熊燃烧的烈焰能将他整个人吞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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