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被谢承泽搂住,谢瑾瑜的身体瞬间绷紧。
以往二哥也会这般突然亲近示好,但向来奉的都是虚与委蛇之态,一眼便能瞧出对方别有用心。可不知为何,这一次他却觉得好像回到了小时候,二哥搂着他的肩膀,单纯的表达着对弟弟的亲近之意。
一种失而复得的依赖感充盈上心间,又夹杂着忐忑与不安,五味杂陈,他微微垂下眸,袍袖下的手朝着谢承泽的方向试探靠近,却又戛然而止。
怕触破这如泡沫一般脆弱的兄弟关系。
他听到耳边谢承泽细软温和的嗓音慢悠悠响起,“益州气候特殊,遇夏洪必冬荒,如今岷江洪涝冲垮江堤,需等到枯水期才能派人重建,这也意味着农民在这期间只能种植短时日成熟的杂粮种。”
“但这些粮种通常产量低又不易保存,根本无法供给益州16县人口冬季的粮食需求,到时候粮食价格飞涨,整个州的百姓吃不起饭,便会造成严重饥荒,人吃人、人卖人将屡见不鲜。”
“益州知府为了省钱,必然会劳役各县的囚犯前去建造江堤,农民都吃不起饭,囚犯自然更吃不起饭,而建造江堤的工程量巨大,负责监工的衙人数量少,极容易被饿疯了的囚犯造反攻击……”
谢承泽轻笑一声,“那些穷凶极恶的囚犯一旦潜逃,便容易占山为匪劫持官道,百姓饥荒,官府不为,益州必将饿殍遍野,若是苍天无眼,甚至还会导致瘟疫盛行。”
“若那三十万两赈济款落实到位,益州百姓或许还有一线生机,但各位也心知肚明,最后能有五万两白银落入益州16县知县的口袋里,都算是那些人的‘仁慈’了,不是吗?”
谢承泽拍拍谢瑾瑜的肩膀,意味深长道,“父皇给你送去的那些奏折里,想必有不少肱股之臣提了此事吧?”
谢瑾瑜猝然看向他,“二哥怎知?”
难道父皇也将那些奏折给他看了?
“父皇一向器重你,对你的教导也从未懈怠,甚至不惜拿我当你的打磨石。而你如今也到了该学以致用的年纪了,益州之灾算是十分经典又残酷的例子,用来锻炼你再恰好不过,父皇自然也会将有关的奏折送到你那里去。”
谢承泽面上苦笑道,然而心中却在偷偷嘀咕,他当时在御书房让建帝送奏折,不过是顺势而为罢了,即便他不提,建帝也早已有了这个心思。
只是说者无心,听者却有心,听到他的这番话,谢瑾瑜浑身一震,只觉困扰多年的疑惑在瞬息之间被解开,他满脸愕然看向谢承泽,“二哥你,难道、难道……”
见谢瑾瑜这么震惊的模样,谢承泽当即灵机一动,紧紧握住了他的双手,语重心长道,“瑾瑜,不必多言,你是我最疼爱的弟弟,成为你成长的打磨石,是为兄该做的,也心甘情愿做的。”
谢瑾瑜只觉一股既酥麻又悲苦的情绪遍体蔓延,唇瓣微微颤栗,他眼眶泛红地望向谢承泽,眼底是如潮水一般骤然倾来的委屈与愧疚。
他没想过,也完全没想到,那个温柔又优秀的二哥之所以变得面目全非,之所以与他百般争锋相对,竟然只是为了配合父皇,磨砺铸就他的成君之路!
难怪,难怪他总是找不到二哥突然变性的原因,难怪二哥只对自己冷眼相待——
原来二哥从未变过,他一直都是最疼自己的!
他还说自己是他最疼爱的弟弟……
看到谢瑾瑜愧疚得眼眶都红了,谢承泽便知这把局稳了。
原书的谢瑾瑜虽城府极深,但其设定却是内心极其在乎兄弟情义之人,若非他给了原主一次又一次改过的机会,沈渊也不至于与原主斗了十年之久。
所以谢承泽干脆添油加醋,将建帝有心且顺便的利用,化为他自己的主动帮助,从而彻底洗白自己的反派身份。
哎呀,他莫非是个天才?
谢承泽丝毫没注意到一旁沈渊的脸色都快黑成炭块了,他抬手咳嗽几声,被太阳晒红的脸蛋因他故意装病,显出几丝病弱苦楚之色,“咳咳咳,如今你已经到了能够独当一面的年纪,二哥这块打磨石,也该功成身退了。”
这一退~就是一辈子~
“二哥……”谢瑾瑜反手紧紧握住谢承泽的手,似是要将他的指骨深深嵌入融合自己的指缝之中,一瞬不移地凝视着他,“孤……我会对你好的。”
他会把全天下最好的,都送到二哥面前。
这是他从小便许下的承诺。
谢承泽完全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他颇为满意地点点头,继续忽悠道,“二哥也希望瑾瑜对二哥好一点,你可是二哥最疼的弟弟。”
谢瑾瑜垂下眸,望着二人交缠的双手,唇角微微勾起,“当然,孤,最是喜欢二哥了。”
从小便是,现在也是。
“话回正题,父皇有意派人前往益州督查赈灾一事,只是百官互相勾结,势力早已盘根错节,派谁去都不合适,唯有刚上任的礼部侍郎尚未站队,又师承沈太傅有一颗赤子之心,最是合适不过。”
“但沈侍郎毕竟是新人,刚入朝政没有话语权,强龙打不过地头蛇,地方官可不一定能被他使唤得动,所以必须要再派一个皇子协助他。又或者说,可以被沈侍郎借势使用……”
谢承泽抬头,似笑非笑地看向沈渊,“太子自然是不行的,四弟又没什么威望,唯有本殿这个宠名天下的二皇子,最是合适不过。”
他不忘自己的人设,轻咳两声后又道,“所以,你们想来请我出山南下益州,但又怕我舍不得京城的荣华富贵,不愿去益州吃苦,对吗?”
原书中,原主便拒绝了南下益州,太子无奈之下自请前往,因为给沈渊撑腰而得罪了不少官员,这促使了他们走向拥立二皇子的道路,二皇子一党也逐渐形成。
伪龙夺嫡,益州之灾便是开始。
谢瑾瑜目光闪烁地盯着谢承泽,他就知道,二哥之前的蠢笨作为都是装的。如今他只是坐在承欢殿,便能将朝中与益州局势看得透彻无比,这难道还不足以证明,以前的二哥真的是为了打磨他才藏拙?
心底的甜意与酸意流淌不止,但想到益州险况,谢瑾瑜心中又多了几分担忧,“益州情况不明,从京城赶往益州要一月有余,重建江堤也要三月有余,这期间若是遇上饥荒暴乱……”
如果谢承泽受伤,谢瑾瑜宁可自己亲自下益州。
见谢瑾瑜生出退却之心,沈渊当即上前,出言断了他的念想,“二皇子殿下智慧超群,必能担得此任,也唯有他能做到。”
沈渊十分清楚,谢承泽此人最是受不了别人的夸赞之词,前世他不少利用这一点,让自大的谢承泽气满志骄地踏入他设下的陷阱。
沈渊刚说完,便见谢承泽笑吟吟地看向自己,“瑾瑜是本殿的弟弟,他开口本殿自是愿意倾囊帮忙,只是这到底也算是帮了沈侍郎,不知沈侍郎会如何给本殿什么好处?”
这是来跟他要好处来了,沈渊内心轻呵一声,步步紧逼,“二皇子殿下南下益州,受惠的是黎民百姓,黎民百姓的赞言便是殿下得到的最好谢礼。”
谢承泽一笑,“是啊,百姓受益,赞言便是给本殿最好的谢礼,那沈侍郎受益,谢礼又是什么?”
沈渊:……
“是啊,益州一事一旦处好了,沈侍郎的官途也算平步登云了。”谢瑾瑜跟着提醒道,对于沈渊的不知趣有些不满。
沈渊:……
沈渊咬咬牙,“那二皇子殿下,想要什么好处?”
谢承泽松开谢瑾瑜的手,赤脚缓缓朝着沈渊走去,那双勾人的丹凤眼直勾勾地盯着他,“你,便是本殿下想要的好处。”
第0011章 愚蠢无能二皇子,孝死父皇谢承泽
空气陷入短暂的沉寂。
片刻后,沈渊身形骤然后退,谢瑾瑜猛地站起。
“二哥——”
“二皇子殿下,你这是何意!”
“沈侍郎莫要误会,”谢承泽勾起沈渊的下巴,笑意盈盈道,“本殿的身子如今已经不太爽利,但这朝中还有不少蠹虫蚕食着我大建安王朝的气运,本殿希望你能够跟在太子身边,为其忠心效力。”
沈渊一怔,神色愈发幽深地看向谢承泽。
他以为,重生的谢承泽是想拉拢自己才说了刚刚那番话,他甚至做好了严词拒绝的准备,可没想到,谢承泽竟然把自己主动推向了太子。
为什么?
前世的谢承泽,分明三番五次向自己明示想要拉拢自己,他也十分清楚自己之于太子是多大的助力,谢承泽但凡聪明点,都不会放弃拉拢自己,以免自己投向太子的阵营。
现在把自己推开,他到底是想做什么?
难道是怕自己投入他的阵营后会改变前世的走向?谢承泽也想根据前世的走向提前布置,行万无一失的计划扳倒太子?
原本刚刚谢承泽那一番对朝堂和益州的见解,沈渊还觉得他重生后未免长进了太多,现在看来,他还是依旧的蠢笨无能。
看来是他多疑了。
沈渊退后一步,声音重重道,“臣心中有数,不劳二皇子殿下费心!”
他自己会投靠太子门下,不需要谢承泽画蛇添足!
谢瑾瑜也上前,拉住谢承泽的手,“二哥,我不需要别人,只要二哥陪着我就行。”
沈渊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
他知道太子重视兄弟之情,也知道太子才刚刚成长起来,可已是权臣之魂的沈渊听到这话,还是气得头顶冒烟,内心恨铁不成钢起来。
储君心软,乃是大忌!
谢承泽也是目光复杂地看向谢瑾瑜:不是哥们,你真是什么都敢说啊。
这也就是沈渊师承沈太傅,沈太傅是教导太子礼仪伦道德之人,且是妥妥的保皇一派,沈渊从小到大跟着沈太傅,自然也是沿袭了这一念,“忠而不倔,谋而不逆”,是帝王最喜欢的不会谋逆造反的肱骨忠臣。
但凡换个有野心的权臣,早就一脚踹掉这个犹豫不决的太子,自己登基上位了。
捏了捏眉心,谢承泽面色疲惫道,“下益州的事情,我会同父皇开口,你们走吧,本殿累了。”
“二哥……”谢瑾瑜还想说什么,便被谢承泽瞪了一眼,他只好抿着唇带着沈渊离开。
待离开承欢殿,谢瑾瑜那张还满是委屈和依赖的脸,便是骤然变沉。
“沈侍郎。”谢瑾瑜暗含警告意味的眼神射向沈渊,“你刚刚婉拒孤的二哥,是想投靠二哥的门下?”
沈渊一怔,随即了然,看来太子还是知晓轻重的,怕他投靠到谢承泽的门下,壮大二皇子一脉的势力,从而威胁到他的太子之位。
“太子多虑了。”沈渊投诚道,“自古朝堂最忌皇子结党营私,臣自然不会投入二皇子的门下,而是殚精竭虑为陛下行事。”
“你知晓便好。”谢瑾瑜心中微微松了口气。
沈渊一回京,便得到了二哥的青睐和重视,他实在担心二哥开口要走沈渊,从而又像幼时那般重待沈渊而冷落自己。
他好不容易才能和二哥重归于好,当下眼中容不得任何的沙子。
“走吧,孤带你见一些人,到时候南下益州,对你和二哥会有所裨益的。”谢瑾瑜冷淡道。
沈渊行礼:“是。”
……
沈渊和谢瑾瑜离开后,无痕悄无声息地落在了谢承泽身后,“殿下。”
谢承泽回头,“找到了?”
无痕半跪下身,抬袖将他脚底的细沙扑蹭干净,将赤红的鞋靴给他穿上,“是,事情已经办好了。”
“你不用给我穿。”谢承泽缩了缩脚,他一个大男人,让另一个大男人帮忙穿鞋子,总感觉怪怪的。
无痕手下的动作一停,抬头不解道,“殿下最近有些奇怪,好像变了个人。”
谢承泽:“……穿穿穿,本殿最喜欢你给本殿穿鞋子了。”
无痕低头,唇角一丝极淡的笑意转瞬而逝。
殿下,真是从未变过。
穿好鞋,谢承泽便带着无痕往御书房那边走去,结果刚出门,就看到一抹略显眼熟的身影,正踩着巨大的竹梯往他的宫墙上爬。
门口的守门侍卫,抓耳挠腮地劝阻着,“四殿下,四殿下别爬了,这要是摔着了,小的们怎么跟二殿下交代啊!”
“你们别管我!是本殿偷偷进来的,跟你们无关!”谢子渺勤勤恳恳地爬着竹梯,后背还背着一个小红木箱,“本殿就远远看二哥一眼,送完老参我就走!”
谢承泽被逗乐了,朗声道,“那你继续爬吧,二哥先走了。”
“好嘞!”谢子渺应道,过了两秒反应过来,连忙回头看去,“二哥?二哥你出来了?”
他转头转得急,后背的木箱似乎重量不轻,受重力作用竟是直接朝后倒去,两个侍卫吓得瞪大了眼睛,但又不敢松开手里的竹梯,怕竹梯也倒下来砸伤谢子渺。
“啊——二哥救命!”谢子渺害怕地捂住了眼睛。
谢承泽快步上前,双臂微微一沉,牢牢地接住了摔下来的谢子渺,无奈道,“下次摔下来,先捂住后脑勺。”
谢子渺张开捂住眼睛的十指,刚刚束发的少年,笑起来眼神分外单纯,“二哥,我记住了。”
谢承泽将他放下来,替他了乱了的青色殿袍,“我要去父皇那里,你把东西给侍卫,便回玉芙宫吧。”
谢子渺连忙将背上重重的木箱递给旁边的侍卫,试探地贴到他的身侧,见谢承泽没有反感的意思,连忙得寸进尺地搂住他的手臂,“二哥,我也去见父皇!”
谢承泽揉揉他的脑袋瓜,“行,随你。”
二人去了御书房,被侍卫告知陛下去了御花园,于是两人又择路去了御花园,在凉亭里找到了正在赏花下棋的建帝。
少了奏折烦扰的建帝,精神状态看起来好了许多,看到谢承泽和谢子渺,他兴致盎然地朝他们挥了挥手,“来来来,你俩过来陪朕下会儿棋,李相的棋术实在是太臭了,朕实在不愿陪他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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