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危被彻底困在了屋里:“……”
眼前一晃,他被人随意扔到了桌上,脸朝下。趁着明如晦转过身去,郁危有些恼火地翻了个面,想要借机从窗户缝溜出去。
他刚往那边走了一步,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低咳,压抑而轻促,快得像是幻听。但那瞬间乍然显露的疲惫虚弱,还是成功让他止住了动作,在原地停顿了一秒。
只是片刻的犹豫,他就错过了逃走的最佳时机。
在对方转过身来的前一秒,郁危毫不犹豫,啪地又趴了回去,同时,悄悄掀起来一个角来偷偷观察他。
明如晦走到他面前,伸出手,越过他伸向桌上的茶盏,似乎是渴了。他肩头的长发随着动作落下来,轻扫过郁危的面前。
深邃的、纯粹的黑色。
无比陌生的模样,似乎存在着剧烈的冲突,以至于撕裂了从前温和平静的表象,透露出一种令人心悸的邪性与堕落。
如此的割裂,以至于他没法把两人当作是同一个人。
郁危安静地看了一会儿,随即轻微地抬了抬头,余光紧接着瞥见了什么,微微一愣。
他看见明如晦依旧戴着那副银质的面饰。银白镂空的面具严丝合缝地贴紧他的脸颊,在微弱的光线下闪烁着冷冽而神秘的光芒,仿佛是他与俗世之间的一道屏障,堪称冷淡地隔绝了视线。
映衬下,嘴唇的颜色更加淡,情绪、笑意、眼神,都在这面具之后变得模糊不清,难以捉摸。
他垂着眼,看着斟满的冷茶水,似乎想要去拿,下一秒,却忽然收回手。
郁危被笼罩在他的影子下,抬起脸,看见他一手捂住嘴唇,渐乱的呼吸声从压抑轻微变得清晰可闻,随后,猩红的血从他的指缝间滴落。
啪嗒。
桌上的小纸片微不可察地动了动。
啪嗒。
血腥气蔓延开,过了须臾,明如晦松开手,没有表情地看着被染红的掌心。他的嘴唇上还沾着隐隐发黑的血迹,突兀又不祥,在那张清冷无波的面容上显得冲突而矛盾。
他的视线微微偏移,似乎现在才注意到桌子上的小纸片子,但并没有过多的兴趣,像对待一张废纸一样,随手一拂,郁危便被从桌上赶到了地上。
“困困符”顺从地躺着,没有一丝一毫的反应,因为郁危在出神。
他想起封山结界的异常,被灵力轻易破开的那道缝隙,之所以会如此,似乎都是因为明如晦突如其来的虚弱。
他怎么了?
这个想法刚冒出来,郁危又不爽地翻了个身,冷漠地想,他怎样又和我有什么关系。
如果不是这次明如晦受伤出了问题,他不会有离开的机会,兴许此后也不会再有。
郁危看了眼半掩的支窗,毫不犹豫地爬起来,身形轻盈地借力跳到桌子上,然后飞快地向窗子的缝隙掠去。
——彻底离开这里。
将要翻出去的前一刻,他忽然听见身后,一声轻得几乎听不清的:“……歪歪。”
小纸片如同被定身术击中,身体瞬间失去了所有灵动,僵硬在原地,连空气都似乎凝固了。
郁危堪称是用力地回过头,纸做的身体发出喀拉一声。视野中,会这样温柔叫他的人却没有出现,只有如今,那位全然陌生的古神,坐在桌前,垂着眼眸,点燃了手边的灯烛。
暖色的灯影在他的脸上摇曳,火舌几乎舔舐着指尖,下一秒,又退缩回去。这一瞬间,郁危看清了明如晦唇边泛黑的毒血。晦涩的、暗淡的,令人极端不安的色泽,在没有血色的嘴唇上,近乎诡异。
他愣了愣,想要看得更近些,那人却忽然抬起眸,往窗边看了过来。
“……”小纸片子熟练地趴下装死。
他听见脚步声缓慢地朝他而来,熟悉的气息在他身侧停留了片刻,随后抬手,在郁危紧张不解的窥视中,收了撑杆,将支窗关严了。
郁危:“……”
这下是真的出不去了。
这个念头在他脑中闪过一秒,紧接着,另一个更为强烈的念头占据了他的思绪。郁危慢慢地蹙起眉,闻到了对方身上变重的血气。
明如晦中毒了?他心里莫名很在意。
他也会有这么不小心的时候吗?完全想不到有什么人能在明如晦的眼皮下光明正大地下毒。
是什么样的毒……
郁危眼角余光不经意间滑过地面,一抹刺目的鲜红猛然闯入了视线,随后,仿佛被无形的绳索骤然勒紧,他愣住,呼吸和神情都凝固在了那一刻。
今日是月底。
他本该毒发的日子。
为什么会这么巧?他混乱地想。为什么刚好是今天?
为什么他会莫名其妙地解了毒,为什么楼涣逼他喝下的恶神血在他的身体里失去了作用,为什么明如晦会在今日毒发,为什么封山结界会一霎虚弱到能被他破开。
为什么。
郁危怔在原地。
他静静地、一言不发地看着明如晦的眉眼,想要探寻哪怕一星半点的端倪。然而对方的神情始终没有变化,仿佛感受不到噬心蚀骨的痛苦,甚至于还有余力去拿一旁空了的茶壶,只是动作放缓了不少。
在他转身离开的瞬间,小纸片灵活地跳到了他的衣摆上,藏在了那里。紧接着,明如晦推开门,沿着回廊,往后院走去。
总算逃了出来,郁危看着廊外的飞雪,默默地松开了一个角。小纸片晃了晃,眼看就要掉下来。
下一秒,他又粘了回去,抿着唇紧紧扒住了摇晃的衣摆。
搞清楚再走好了。他也不想欠明如晦什么。
郁危镇定地打定了主意,跟着对方左拐右拐,到了后院的泉池。碧水绕石,水汽蒸腾而上,与周围清冷空气交织,形成一层氤氲薄雾。
郁危见势不好,提前跳了下来,就地一跃,滚到了石头后面藏起来。
小纸片蹲坐在被水流泡得暖洋洋的大石头上,捂着“耳朵”,不去听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过了一会儿,身后的响动停了下来,变成了轻微的咳嗽。
郁危坐了很久,终于忍不住爬起来,借着大石头的遮挡,克制地向温泉中望了一眼。
水面上蒸腾着一片细腻的雾气,如同轻纱般缓缓舞动,将周围的一切笼罩在一片柔和而神秘的氛围中。视线所及之处,都变得模糊而朦胧。
在这朦胧之中,明如晦侧对着他,静静地坐在温泉池里。打湿的乌发随意披散,没有了衣物的遮挡,裸露的肩背在温水的滋润下泛着淡淡的光泽,展开的肩线宽阔而有力,线条流畅,到腰身处收紧,没有丝毫赘余。晶莹水珠顺着起伏的肩胛和背部线条,极为缓慢地蜿蜒滚落,一颗滴进水里,激起一片细腻的波纹,还有一颗,悄然滑到了看不见的地方。
郁危眼睫一颤,又猛地用力扭回头,小纸片喀拉一声,险些扭成两半。
他在石头上一动不动地趴了一会儿,做了许久的心理建设,才再度睁开眼,忍住耳畔聒噪的心跳,强作冷静地看过去。
隔着薄薄的雾气,他看不清明如晦的脸上的神情,听见那几声轻咳,也是疲惫、冷怠,没有温度。郁危没法确定他现在的状态如何,飘忽不定的视线在他脸上乱转了一会儿,然后僵硬地、游离地往下移去。
凹陷的锁骨下,他看见了一道伤疤。
那道伤疤很深,横亘在心口处,已经淡得快要看不出痕迹。
看见它的一瞬间,郁危的眼瞳急剧地收缩,仿佛被无形的力量猛然攥紧。有什么东西,如同潮水般汹涌而来,瞬间淹没了他所有的思绪,几乎痛心彻骨。
那是他心口消失的伤疤。周周转转,出现在了明如晦的胸膛上,无人开口,因此也无人知晓。
所以不是他幸运地摆脱了毒发的折磨,奇迹般地死而复生,而是有人不舍得他受伤,于是瞒着他将伤势都转移到了自己的身上。
小纸片呼吸微弱、动也不动地僵了很久,像是丧失了所有的灵气。直到一阵水声哗啦,明如晦微微转过身,水珠沿着胸膛滑落,在阳光下闪烁着晶莹的光芒,一颗颗耀眼夺目。
他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了小纸片上,眉眼间有浅淡的倦意,突然开口:“你一直跟着我做什么?”
所以之前都是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吗?
郁危脑中还混乱着,闻声也只是站了起来,下一刻,目光又忍不住落到他心口的疤痕上。
明如晦侧了侧身,于是他的视线就被挡住了。说不了话的小纸片呆呆的,抬起脸来,直怔地望向眼前人的脸。
“想说什么,”明如晦垂着头,眸光低落时,总让人有种错觉,就好像弥足温柔,“我听着。”
小纸片静了静,随即动了。
它慢吞吞地,在石头上写起来。
——你受伤了。
明如晦安静地看着。它还在写:
——郁危不知道。
——为什么不告诉他?
最后一句话它写了两遍,明如晦冷淡地看着,始终没有开口。他眼眸顺着字迹缓慢地向下滑去,小纸片正好写下最后一句话。
——你讨厌郁危,是吗?
风停了。
明如晦的面容沉静如水,看不清情绪。
过了很久,他一言不发地抬起手,平淡地拂过了石面,掌心还残留着温泉水的湿润,将字迹抹去了。
然后他转过身去,什么也没有回答。
【作者有话说】
之前看评论区有个饱饱猜对了,师尊现在确实没有自主意识
第63章 想吃什么
困困符缩在雪里,乖乖等了很久,直到听见雪粒被踏碎的声音,越来越近,终于激动地打起精神来。
脚步声很急,当它意识到不对的时候,一只毛茸茸的大尾巴已经从头顶探了下来,紧接着,三七猛地跳到它面前,看见困困符和保护它的小蛇,眼睛一亮:“你是郁危的本命符灵?!”
困困符吓了一跳,小纸片子哆嗦了一下,抖得簌簌响。但面前的大松鼠早已认出了盘在它身旁的银色灵蛇,慧眼如炬,激动又心急地问:“这是郁危的灵引!他回来了吗?在哪里?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跟他说!”
困困符连连摇头,努力地用肢体语言向它解释:歪歪不在,他去找东西了。
三七显然没有看懂,它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不停地在原地踱步,碎碎念道:“仙君马上要回来了,他到底在哪里?他现在可千万不能去找仙君,会有危险的,会出事的……”
困困符一惊,挣扎着钻出洞来,揪住三七的大尾巴:为什么?歪歪会怎么样?
或许是看清了它焦急的样子,这次三七奇迹般地听懂了,它脱口道:“昆仑山被黑气入侵了——”
困困符愣住。
“当时发生的事情太突兀,也太混乱,椿和山上的生灵都被迫陷入了沉睡,我也是今天才醒过来。”三七喘了口气,尾巴疲惫地耷拉下来,“醒过来,只记得仙君那天受了很重的伤,被不知哪来的黑气趁虚而入,从那之后,昆仑山就变天了。”
它顿了顿,纠结又凝重地开口:“我觉得仙君……那天后就变得很不对劲。他好像不记得我们,也不在乎昆仑山,我从没见过仙君那么冷漠的样子。我担心他连郁危也不记得了。”
困困符抱住它尾巴的力道微微一松,有些不敢置信的样子。三七继续道:“可是那天,我们明明还在准备生辰,明明都快好了。”
只是谁都没想到变故来得这么快,又无可回转。
枝头一捧雪倏地滑下来,摔在三七面前。它看了一眼,快速地说:“总之,为了安全起见,还是赶紧离开这里为好。仙君要是还在,也不会想看到你们出事。”
困困符有些伤心,难过地点了点头。点到一半,它眼尖地看见了不远处的人影,忙叫到:“歪歪!”
保护它的小蛇消失不见,郁危走过来,弯下腰,脸颊和手指都被冻得发红,朝它伸出手。困困符立刻蹦跶着跳到他手上,蹭了蹭。
三七也没注意到他是什么时候来的,愣了愣,欣喜道:“郁危!你去哪里了?”
郁危嗯了一声,摸了摸它毛绒绒的尾巴,说:“我去找了件东西。”
“太好了。”大松鼠埋在他衣摆里半天,喃喃了几遍,“你没事就好。”
下一刻,它猛地反应过来,抓住对方的手催促道:“我们赶紧走吧,再不走就没机会了!昆仑山被黑气侵蚀,留下来太危险了!”
郁危被它拽着,没有反抗,往前走了几步,松软的雪被踩出咯吱的轻响。
他忽然没头没尾地问了句:“是明如晦让你带我走的吗?”
三七拉扯的动作一顿,吃惊地抬头,睁圆了眼睛,像是不明白他是怎么猜到的。
那是昆仑锁山之前的事情,它带着这个任务陷入沉睡,又在这时候醒过来,慌乱中找到了人,然后就再也顾不上许多。
三七支支吾吾,郁危眼底却没有什么波澜。他静默了片刻,最终以一种几乎不带任何抵抗的语气轻声说:“那就走吧。”
见状,三七悬起的心总算落下来,放回了肚子里。仿佛一块巨石落地,它长舒一口气,道:“太好了,我原本还担心跟你讲真话,仙君的话你反而不会听。你愿意走就好。”
它边说边跳到结界面前:“现在是结界最薄弱的时候,你可以破开的。”
郁危抬起手,掌心贴合在那道缝隙上。他走的这段时间,裂隙又加深了许多,向四周蛛网般蔓延,变得凹凸不平。他看了一会儿,问:“我破坏结界,他会知道吗。”
三七说:“会,但好在仙君如今不在山上,我们还是来得及走的……”
“他回来了,”郁危道,“就在刚才。”
“?!”
三七愕然,但很快又冷静下来:“没关系,我会变回原形,带你们下山的。”
郁危的视线落到它身上,说:“那你记得跑快点。”
话音未落,他手心爆发出一道刺目耀眼的白光,如同一道白虹。汹涌凛冽的灵力轰然撞上结界,激起层层灵力涟漪。
裂隙肉眼可见地破碎、扩张,顷刻破开了一个拳头大小的洞。下一秒,一只手毫无预兆地捞起全神贯注的三七和困困符,动作敏捷而精准把它们从裂缝间扔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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