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最喜爱粉白衣裙,因为这正是您宠幸她那一回她穿的颜色。”
“她感念幼时入宫有一口饭吃,因您喜好歌舞,才有一条活路。”
“从入宫至离世,您都是她唯一的天,庇佑着她,赐予一切。”
“自我记事以来,从未听过阿娘说您一句不好,只有满心喜爱。”
在场众人纷纷在心中对越青君评上一句:高人!
不过寥寥字句,便将一名深情女子勾勒得如此生动,这位素来低调点六皇子,是有那么点说书写话本的本事在身上的。
当然,他们有所不知的是,这也确实是越青君的本职工作。
随着越青君一字一句,章和帝脑中逐渐浮现出一道模糊的娇俏身影,她有些怯懦,却看向他时满眼欢喜,偷偷躲在假山后面,小心地歪着头望向远处的高大身影,一有动静,便像只小兔子般受惊跑开。
她会做云片糕,想必身上也沾染着云片糕的香味,粉白衣裙在风中散开,裙摆随风飞舞,留下阵阵余香。
章和帝目光渐渐柔和,眼中隐约露出些许动容与遗憾。
“终究是朕从前负了她。”
越青君唇角微弯:“父皇。”
“阿娘曾说,心悦一个人,不必说出口,也不必让他知晓,只要默默看着他,默默喜欢他,便是一件极幸福,又幸运的事了。”
“她从未觉得您负她,心悦您这事本身,便足以让她欢喜。”
“未有遗言,只因她心无遗憾,唯有这是牵挂,借莲寄情便足矣。”
章和帝脑海中那道身影越发清晰,他甚至能想象出对方牵着幼童的手,悄悄看一眼自己,心满意足后又默默离开,母子二人行走在深宫里,却是那样的恬静怡然,知足安宁。
那样的女子,那样的深情,与宫中其他人全然不同。
宫中不乏与世无争,默默深爱,不求回报的人设,可既入这后宫中,那必然有所求,既有所求,便无法做到真正的不求回报。
可死去的人不同,死去的人再不能开口,那她是何形象,全凭生者如何说。
卫无瑕是皇宫中的边缘人,他的生母更是未有几句文字记载,连从前侍奉的两名宫人都已或去世或离宫,往事如何,还不是越青君一张嘴的事,尤其他说的还都是难以查证的琐碎小事。
这是一个绝不会翻车的人设。
章和帝看向越青君,对上他一双杏眼,微弯含笑时最是迷人,只觉得这双眼睛里满是真诚与温柔,还有努力克制的孺慕与喜爱,看着这双眼睛,便仿佛在闲日中泛舟游湖,悠然自得。
与他母妃一般,却又比他母妃更多几分从容。
心中难得生出几分愧疚。
“这些年,是朕疏忽了你与你母妃。”
他想了想道:“你也该出宫开府了。”
“儿臣无意成亲,孑然一身,更愿在宫中陪伴父皇几年。”
章和帝这才想起来,自己这个六儿子一心向佛。
天子乃世上规矩的化身,却也是世上最不守规矩的人,尤其是章和帝,儿子不想成亲他也不管,若非本朝还没有出家的皇子,越青君便是要现场剃度他也没意见,左右他不缺儿子。
“不想成婚便罢,开府却是该筹备起来,明日便会有人吩咐工部全权负责督办。”
将经文交还越青君:“夜深了,早些回去,莫要受了凉。”
升起些许慈父之心的老作精也不介意口头关怀几句。
越青君目送章和帝离开,随即重新坐回地上,将剩下的经文一一烧个干净。
幽幽火光映着他的双眸,依旧如方才般沉静深邃。
唯有火光熄灭时,隐约有一抹意味不明的浅笑跃上唇边。
*
翌日,越青君刚用完早膳,便有无数赏赐送入明镜宫,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道圣旨。
“才人王氏持躬淑慎,秉性安和……宜追封莲妃。”
“恭喜殿下,恭喜娘娘!”传旨内官笑容再亲和不过。
在越青君接过圣旨的那一刻,休眠的光屏浮现在眼前,【支线列表】旁有个红点,让强迫症的人很难不点开。
待人走后,越青君才点开光幕,【支线列表】密密麻麻的灰色事件里,有个【王才人】的事件,已然由灰变金,且可以点开查看详情,就在越青君点开的那一刻,事件名字从左到右改成了【莲心如故】。
【角色列表】里的【王才人】也变成了【莲妃】,点开名字还能看到里面修改的设定,在原有的基础上,增加了一句话。
【生忧遗子,死护其安。】
点点金色荧光在金色的字体上闪动,仿佛蕴藏着脆弱灵魂。
越青君眉梢微扬。
已死之人也留有残念吗?
第3章 锦书依依
一朝追封为妃,并未出乎越青君预料。
而这也没什么值得庆祝之处,实在是章和帝封的妃嫔实在太多。
章和帝自诩深情,只要曾与他有一段情,而那人又未曾犯不可饶恕的错,不说生前,至少在对方死后,一个妃位他并不会吝啬。
被他追封的妃位,不说几百,至少也有几十,且各种封号甚至还有重复使用,贵妃就不下三位。
简而言之,位分这玩意儿,在章和帝这儿不值钱,追封的位分更不值钱。
比位分稍稍值钱点儿的是宠爱,但也仅仅是一点,毕竟章和帝此人宠一个人是真宠,曾因某位妃嫔一句话就要建望月楼,也曾为取悦一名妃嫔而下令全京城不许穿红。
可一旦他一时顾不上你,也是真不记得你是谁。
望月楼还没建起来,那位妃嫔就已因一时失宠而被其他人给趁机弄死了,死后章和帝终于记起这位因小产而被搁置的爱妃,满怀悔意地给对方追封了个贵妃。
和前人比起来,卫无瑕生母得来的一个莲妃不值一提。
但章和帝为何会给一名从前连名字都没有的小才人封妃这事却值得探究一二。
后宫藏不住秘密,尤其是章和帝的后宫。
不过半日,章和帝昨夜偶遇六皇子,撞见对方祭拜生母的事便传遍了后宫。
啪!
白玉般的瓷盏被摔碎在地,粉身碎骨。
“不会叫的狗最会咬人。”柳昭仪咬牙切齿道。
她和章和帝游湖赏莲,前有贵妃以衣邀宠,后有卫无瑕夜半相逢,看她好欺负是吗!
“娘娘息怒,六殿下是皇子,且即将出宫开府,与咱们并无阻碍,该生气的应当是其他人。”大宫女在一旁宽慰。
柳昭仪仍旧有气,她气得何止是被利用,还有莲妃与她的采莲舞相撞,今日章和帝见她身穿一件水红色衣裙,竟随口问她有没有粉白色的衣裙。
那正是卫无瑕故事里的莲妃喜欢的颜色。
柳昭仪青楼出身,曾经名动京城,恩客无数,其中就有当时白龙鱼服的章和帝。
在长达三月的竞争追逐后,章和帝成功打败所有人,抱得美人归,那时他才表露身份,将她接入宫中封为昭仪。
柳昭仪与莲妃人设不同,一处相撞,倒不必十分担心。
但这唤醒了柳昭仪心中的危机感,她与章和帝的“爱情”大半来源于竞争感,而今身居后宫,这条路算是断了,她得想想新点子,或者……后路。
凤仪宫
宫女小心翼翼为皇后涂抹寇丹,胭脂色的指甲让皇后温婉的气质染上一分艳气。
“娘娘,太子殿下来了。”
皇后挥手示意众人退下。
太子进来时,屋中只有皇后与她的心腹。
“天气渐热,听闻母后近来胃口不佳,我特地寻来几道开胃的食谱……”太子言语关切。
皇后适时打断:“说正事。”
太子面上笑意微收,“母后可是想说六弟的事?”
皇后面容平静,语气却带着几分不着痕迹的轻蔑:“不过有点小手段,不必放在心上。”
说罢抬眸瞥向太子:“学了这么多年的权术心计,多年观政,你只看得到这点表面?”
太子拱手执仪:“儿臣的错,辜负母后厚望。”
愚钝无能当然是他的错,可他愚钝也不是一年两年,天资如此,又如何能改。
“户部有你的人。”皇后并未揪着老生常谈的事不放,转而提起了别的。
“老六开府,户部拨款,工部督造,这银子可还够?”
太子一噎。
银子可还够?自章和帝登基后,国库内库里的银子就从未够过。
章和帝出手大方,对自己喜欢的人,赏赐从不手软,对自己更是大方,想要什么直接开口,从不在意国库内库有没有银子供他如此挥霍,只在意手下人是否能办到,办不到便是无能,既然无能,那此人也不必再留着了。
总之,苦天下不能苦天子,就是天下人裤衩都没得穿,天子每日一碗燕窝也不能少。
因而手下人为满足章和帝,竭尽所能,穷尽一切手段,搜刮百姓,勒索官员,无恶不作,以满足老作精时不时抽风的奇思妙想。
这种情况下,国库内库空得能跑马,说个笑话,满朝上下的俸禄都是他们辛辛苦苦搜刮来的,正因如此,户部官员的名声在朝中也实在让人难以言喻。
太子沉默片刻后才道:“六弟尚未封王,开府规制不必太大,想来应当不算太麻烦。”
若是受宠的皇子或许还要担心督办不周,可老六一向低调,皇子府只要按规制不出错即可。
该省省该花花,大不了就从罪官家产里寻摸寻摸,凑一凑应该问题不大。
“本宫要说的不仅如此。”皇后抬眸看向他,“你要盯紧其他人,尤其是老五和贵妃。”
太子心中一凛,明白了皇后言外之意。
虽说他兄弟姐妹不少,但大多都在后宫争斗中或死或病,时至今日,皇子皇女夭折率依旧居高不下,而侥幸存活下来的兄弟,大多也不足为惧,少数几个有希望的竞争者中,贵妃所出的五皇子与他斗得最激烈。
难保他们不会趁此机会做文章。
“谨记母后提醒。”
送走太子,宫女继续为皇后涂抹寇丹。
“娘娘放心让殿下独自处理此事?”大宫女摘下皇后头上簪饰,为她轻轻揉按着头部。
“独自?东宫属官,朝廷官员,是没人了吗?”
“太子资质平庸,尚且能寻能臣辅佐,可若是御下无能,那就是自取灭亡。”君不见章和帝一个喜好享乐,不理朝事的老作精,也能将朝臣们折磨得□□。
她可以输,太子却不行。
*
凌霄殿内,几名小内官小心抬着一个大水缸往院子里走。
“小心点儿,小心磕碰坏了。”张忠海在一旁指挥几人放在那个位置。
好不容易放好,几名小内官又才往半满的缸中蓄满水,将露出大半身子的睡莲又遮盖不少。
“这是在做什么?”章和帝一身宽袍广袖,衣袂飘飘,颇有一股道骨仙风之姿。
张忠海笑盈盈凑上前:“回陛下的话,前儿六殿下受了皇恩,特地去莲池边上,亲自挖了一株睡莲,装在缸里让人送来,以谢皇恩。”
章和帝闻言面上当即带出一点笑意,看到这株含苞待放的睡莲,想到那名深爱自己错被错过的女子,心下一叹,“他有心了。”
听说越青君因为亲自挖睡莲,受了凉,本就不太好的身子如今更是卧床病倒,大手一挥又赏赐了不少东西,还嘱咐他好好……休息,不必亲自前来谢恩。
越青君送来的睡莲时机卡得恰到好处,移来当晚,一夜之间便开了花,原本合拢的花苞尽数舒展开,粉白渐变的颜色也让它生得格外娇嫩。
“还是陛下的凌霄殿风水养人,这才来一日,这朵莲花就迫不及待绽放,定是受到陛下龙气滋养。”张忠海连连恭维,口中的赞词不要钱似的。
梁公公下台后,他就接替了对方的位置,自是一切以老作精的心情做事,只有伺候好了老作精,自己这个位置才坐得稳,因而无论出头的是谁,只要是能让老作精高兴的事,他都愿意锦上添花。
章和帝果然龙心大悦,连说两个好。
心情好的老作精也想起来给自己送莲花还因此卧病在床的便宜儿子。
“老六建府这事儿,让下头的人好好办,别因为老六低调就让人随意糊弄,好歹是朕的儿子。”
张忠海心下一个咯噔,国库什么情况朝中上下心知肚明,能勉力维持朝廷运转已经是户部穷尽办法的结果,就这,一旦有什么天灾人祸,还要杀一批人抄家充实库房。
今年难得没什么大的天灾,可皇子皇女年纪渐长,陆续成婚开府也是一笔极大的开支,否则也不会越青君底下几个弟弟都出宫成家,他一个年过二十的大龄青年还住在宫中,这本就不合规矩,自然是因为柿子挑软的捏,谁弱欺负谁。
软柿子一朝硬起来了,那又该欺负谁呢?
今年还未过半,就要开始杀猪了。
*
吕言刚领着人将章和帝的赏赐存入库房,转头就见内廷的人领着几名宫人进了院子里,为首的人他认识,以前也是梁公公的干儿子,然而在梁公公一朝失势后,对方也飞快改旗易帜,向他人表忠心。
从内心里讲,吕言并不觉得对方的选择有错,能抓住手里的东西,谁又想要失去?对方没有落井下石,献祭梁公公讨好新上位的人,于他们而言,已经算是有良心了。
换了从前,吕言势必要上前恭维讨好一番,拉近拉近关系。
可谁让六殿下如今认定他是知感恩的人,并对此十分赞赏,既如此,那他就不能与这等“忘恩负义”之人太过亲近。
“黄公公,这是有什么要事,竟劳烦您亲自前来。”他快步迎上前,面上满是笑容。
黄公公面上和带着和气的笑容,他长着一张圆脸,笑起来瞧着就有福气,也因此得了个黄圆圆的名。
“瞧你说的,六殿下的事自然是要事。”黄公公让开位置,露出身后的人。
“也怪底下的人办事不力,六殿下宫中伺候的人不够这种事今日才发现,我赶紧选了几个得力的人手,填补空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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