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倒回昨晚。
窝在灶膛口陪着刘老虎的冬子迷迷糊糊睡着了,半梦半醒间他抬头看到靠外的灶台边有个黑漆漆的身影,那身影不高,背佝偻得厉害,月色朦胧中似把什么扔进了卤汤里,噗通,很轻微的声音,那人扔的很小心,没有发出多大的动静。
但冬子知道,那人在破坏卤汤。
他当即要去抓贼,却被身后之人捂住了嘴巴。
刘老虎在他耳边发出轻微的嘘,让他别吭声。
两个人紧贴着,冬子能够感受到刘子在打摆子,他很害怕。
一个贼有什么怕的!
但很快冬子就嘴巴硬不了了,因为那个身影嗖地消失不见了。
“不见了”容瑾正站在灶边,原先这儿放着卤汤锅的。
他手比划了一下,做了个嗖的消失不见的动作。
冬子重重点头,“对啊,一下子就消失了。刘子比我先醒,他看到的更多,他说那个人是嗖的一下子出现。郎君,我们待在厨房里窗门都是紧闭的,这里也没天窗,会是得味楼闹鬼了吗”
他立刻捂住嘴巴,摇着头声音模模糊糊地说,“不会的,不会的,老东家保佑,他老人家现在也是鬼了,不会让其它小鬼来得味楼作乱的。哎呦。”
冬子眼睛水汪汪地捂着脑袋。
“瞎说,让少爷听见了,要难过的。”
冬子忙点头,“我以后不说了。”
容瑾蹲下来在灶边查看,没有发现什么蛛丝马迹。
在他们来之前,这边已经人来人往走过很多次了,真有什么线索留下来也被破坏了现场。
算不算“密室投毒案”
“那真相只有一个了。”
冬子瞪大了眼睛,“郎君,你发现了什么”
容瑾失笑,“没有。”
他只是想到了万年小学生的经典台词而已。
几步走到床边,容瑾推开窗户查看,可惜了没有点亮破案天赋,他就只是个厨子。但托几百集柯南的福,他大概猜测是有人在外面操作了什么类似于皮影的东西在装神弄鬼,应该会有鱼线留下的痕迹在窗框或者房梁上。
窗框上没有发现,容瑾撸了撸袖子说:“刘子帮我,你扶着凳子,我爬上去看看。”
“郎君你是想到了什么吗”
“我就看看。”容瑾踩着凳子爬了上去,厨房的层高很高,房梁他是够不着的,但能够勉强看到上面窗框,“好像看到了什么,刘子你抱着我的腿,我调整下角度。”
容瑾的动作太危险,冬子有点后悔答应郎君让他踩高踩低了,他用力地吧抱着郎君的两条腿,用身体的重量当秤砣。
“在这里。”
“问到了,是人为。”黎未匆匆从外面走了进来,他额头上有种细汗,气息微喘,看到容缙上半身扒着窗框,脚上踩着的凳子有两条腿几乎离地。他立刻屏息,不敢吭声惊扰容瑾。
容瑾低头,笑着说,“肯定是人为,我找到证据了。”
“你先下来,下来再说。”
“没事的。”容瑾晃悠。
黎未脸色都变了,“春夏,拿梯子过来。”
容瑾一跃而下,跳到黎未的跟前,“哈哈哈,骗你的,我真没事,这才多高。”
“你……”黎未不高兴地嘟囔,“幼稚。”
多大人了,竟然这样吓自己。
“对不起嘛。”
容瑾哄着。
“谁跟你道歉来道歉去,说正事,难怪刚才去道观燕巳道长他神神叨叨地说那些话,原来他昨晚睡不着出来闲逛看到有人打开了后院的门进去,他偷偷跟在身后看到了那人做了一套把戏。”
“我在上面窗框上看到了细绳拉扯木头的痕迹。”
两下对照下,的确是有人闹事,而非鬼怪作乱。
“袁叔知道”想到袁叔脸上的笑,容瑾心中一动问。
“嗯,袁叔年轻的时候和爹爹走江湖,一眼就识破了这套把戏,他让刘子去告官了,待会儿说不定有差役过来查看。”
人证物证具在,扔咸鱼和扔老鼠的性质完全不同,后者传扬出去轻则说得味楼饮食不卫生,重则就是有毒了,坊间传闻最爱离谱阴私的,传来传去会更加不象话,还不如报官,比秘而不宣让背后之人作祟强。
“赞成。”容瑾说,“这边就空出来等差役过来看看,我先做卤汤,中午要用的,今儿个,还做点别的。”
黎未好奇,他忙着料理“人影”的事情,对外还宣称说卤汤家里有备份,让春夏去拿,报官和障眼法一起做,忙乱中差点忽视了中午出摊的事情,幸好有容瑾在厨房坐镇。
“豆腐丸子。”
黎未了然地说,“你家卖豆腐的,你还真喜欢做各种豆腐。”
炸臭豆腐,铁板豆腐,现在又来了个豆腐丸子,还有最开始容瑾漏了一手的水晶酿豆腐,都和豆腐有着不解的渊源。
反倒是容瑾愣了下,原身的哥哥久未登门,他都忘了这号人的存在了。
想做豆腐丸子,是因为刚才旁人给了两条南瓜,他就想在外面支起油锅炸素丸子、豆腐丸子,也给白塘找点事情做,让他炸麻叶。
第三十一章 酸菜鱼
人间有三苦,打铁撑船磨豆腐。
老早起来就要把提前泡好的豆子磨起来,和现代不同,机器嗡嗡嗡一打,豆浆是豆浆,豆渣都豆渣了,容瑾的记忆里容家爹妈推着那台老石磨,在小小的院子里转了一圈又一圈。磨好的浆子要用纱布过滤,过滤出来的生豆浆要煮,煮好了要点,鲜嫩的豆花一勺勺舀出来放到模子上压出水。
嫩豆腐经不住放,有人定做了才会专门去做,容家一般做老豆腐,提的是甜井水,做出来的豆腐豆腥味小、韧而不老,远近闻名,拉扯大了两个儿子,大儿子顺利成家生子,小儿子成了秀才。
容瑾吐出心中一口浊气,原主深陷在浓浓的自责和自我厌弃中可以理解。
旁边锅里面已经倒上了油,炸东西要宽油,出来的炸物才好吃,菜籽油杂质没有去除干净、烟点大,颜色发乌,远看浓浓一锅黑水,可炸出来的东西金黄油亮,自带香气。容瑾把豆腐捏碎,里面放了猪油后剩下的油梭子,切碎的油梭子、胡萝卜、青萝卜碎和粉条碎,就是这个豆腐丸子里面的配角。
豆腐的包容性很强,存在感可以很低,但绝对不能够少。
它是整个丸子的骨架。
而且为了疏松的口感,里面要适量地放淀粉。
修长有力的手在清水里沾过,随后抓了和好的馅料,馅料就像是会听懂人话指挥的史莱姆在容瑾的手上灵活自如,手指张合,于虎口处挤出一颗颗大小均匀的丸子。
放进油锅里面,八成热的油温随着冷丸子的加入还略有降温,需要火时刻跟紧。
后厨烧火的是个老把式,一个人负责了三个灶眼,丝毫不乱,容瑾要多大的火就有多大的火,头一锅丸子炸到熟透,放到簸箩里面晾晾。
“尝尝看。”
容瑾拿过抹布边擦手边转身,看到身后一圈人吓了一跳。
他以眼神询问黎未,黎未给他介绍,“府衙里面的王铺头,过来查案的。”
容瑾恍然大悟,之前说过的。
“刚才专注着做丸子,没有看到王铺头和各位差人,实在是对不住。这是新做出来的豆腐丸子,大家赏光尝尝。”
王铺头饶有兴味地看着容瑾,这小子他知道,在书院当众顶撞府令、落了大人的面子,府令大人大人不记小人过,但下面人自然有办法让这小子长长记性,听说是驱逐出了书院,再后来就听不到消息了,没料到这小子另辟蹊径,成了得味楼黎家的上门哥婿。
他心思百转,面上没显露出分毫,府衙里面打转的,心思灵巧着呢,轻易不会得罪人。
“闻着就香,今儿个我们就老老面皮在得味楼吃点好东西了。”
既然这么说,当然不会只让王铺头及随行的差人吃豆腐丸子,鱼杂锅、卤汤串串肯定少不了的,铁板豆腐要吃多少有多少,容瑾看后院阴凉处摆的那一桌,准备给他们做个大的。
他收回目光就开始料理两条黑鱼。
开膛破肚清洗这些事情自然有人做,他拿到手的就是去掉脊骨的两片鱼。
容瑾拿了刀贴着鱼肉开始片鱼,两片鱼肉中间不切断为一组,打开就是“蝴蝶片”。
黎未在他身边小声地说,“你刚才在炸丸子没注意到,他们进来后就直扑了那口灶,上下都看了,也扛了梯子看了上面窗框。”
挺认真的,容瑾点头,继续听。
“燕巳道长愿意当人证,小道士偷偷和我说了,他阿爷惦记臭豆腐。”
“改日专门给道长做,谢谢他的仗义相助。”
黎未点头,他继续说:“道长做证王火就是投放老鼠的人。”
“王火”容瑾顿住了,这个名字熟,但人脸一下子想不起来,那是个存在感不高的少年,宿夜的几个人中他们怀疑过吴尾、李大、刘老虎还有别人,可就没有怀疑过王火。
印象里那好像是个任劳任怨的人,让干什么从来没有怨言。
“瞧我,忙来忙去竟然忘了和你说最关键的,昨儿个晚上道长尾随的人就是王火,袁叔赶来时王火心虚已经趁不注意跑了,刘子知道他家在哪里,报官后还去王火家看过,他不敢打草惊蛇,就没问他家人,只是在外面守着,守了半天没瞧见王火的踪影。”
黎未说得口干舌燥,早晨来几乎就没有停过,吃的馒头和皮蛋瘦肉粥已经消化干净,此刻肚子噜噜叫,他丢弃了以往的矜持,自己拿了碗去簸箩里捡了一碗炸丸子吃。
后厨里忙中有序,丸子被他人接手继续在做,豆腐丸子的基本味道容瑾已经调好了,继续做就行,另一头在给萝卜、南瓜擦丝,准备做素丸子的。
空气中是食物的馥郁香气,因为压在心头的大事解决,黎未整个人都通透惬意。
他边吃丸子边说话,口齿有些含糊,搁以前他绝对不会这么做,闺阁小哥儿要文静、要娴雅、要守礼……他现在这样要是让其他府邸里面的小哥儿、千金看见了肯定说他粗鄙。
但黎未顾不上这么多了,饿得前胸贴后背,又想尽快倾诉。
他眼睛亮亮的,神采飞扬。
“你也觉得不可能对吧,那六个我们一直观察,就没有觉得老实巴交、任劳任怨的王火会是内贼,为人尖酸的吴尾、巡夜的刘子,都比他像。”
黎未吃得腮帮子微微鼓起,面孔上出现疑惑又有些气馁,得味楼待他们不薄,从来不会随便打骂,工钱不会拖欠,厨房用不完的肉菜蛋时常分给他们带回家。黎未自认自己和老爹都是厚道人,为什么要背叛得味楼
“人心思易变,出了事别在自己身上找原因。”
容瑾在片好的鱼片上打了个鸡蛋清,轻柔地抓拌之后放在一旁备用。
敞口陶锅里面鱼骨熬的汤已经浓白,他往里头放了片好的酸菜。
酸菜不是北方用大白菜积的酸菜,而是用雪里蕻做的,颜色已经褪去了植物的青绿变得发黄,揪一块吃酸味十足,是做酸菜鱼必不可少的原料。
没有辣椒,就选用花椒、茱萸、胡椒。
风味上有点区别,但这个世界是允许不吃辣的人存在的,所以不辣但辛香酸爽的酸菜鱼同样地道。
闻着味儿,黎未就觉得口腔里在分泌口水了。
不光是黎未,当酸味激发出来的时候厨房里安静了片刻,不管是手上做着什么,视线都往陶锅的方向看去。
真香。
容大郎站在厨房门口时,闻着味道的那一刻,都忘了自己来干啥的了。
第三十二章 (捉虫) 海苔麻花还是紫菜……
酸, 真的非常开胃。
更何况,那味道不仅仅是酸,还复合了其它——辛香麻鲜, 简直是要了亲命了。
在后院单开一桌的王捕头等人正在喝酒吹牛。
纵使王捕头不是一个喜欢听阿谀奉承的人,但手底下这几个孩子个顶个的会吹捧,他听着亦是飘飘然,心里面不断告诫自己, 谦虚谦虚、克制克制,嘴角依旧挂着笑意。
“再吃个一刻钟, 不能多耽搁。”王捕头不轻不重地训斥着。
几个差役忙应下。
“卤汤串串里面的豆泡子真好吃。”
“难怪我家邻居买了一竹筒得味楼的串串,回家后跟我炫耀了半天,味道是真的不差。”
“这可是得味楼欸。”
对啊,这里可是得味楼欸,只有达官贵人、富裕之家才敢登门的地方,他们这些普通的差役一年到头才拿几个子儿, 又要养家糊口的, 连得味楼的门头都不敢看一眼, 没想到有朝一日会在这里单开一桌吃饭。
“什么味道”
“得味楼又做了什么好吃的”
“好香啊, 口水都勾出来了。”
大家纷纷停了筷子,往味道飘过来的方向看,连眯着小酒的王捕头也睁开了眼睛看了过去,他是来过不少次得味楼的, 与得味楼的老东家是点头之交。但得味楼做菜偏好清雅, 他是个糙人,就喜欢吃点重口味的东西,所以旁人把得味楼夸出一朵花来,他是不以为然的。
这个味道真是对他脾气。
王捕头放下小酒杯, 酒杯里琥珀色的黄酒中一颗梅子忽悠悠晃动。
一股子酸香擦着鼻子飘过,王力学王捕头坐直了身体,视线垂落在一大海碗的鱼片上,汤色金黄油亮,白嫩的鱼片与玉黄的酸菜片相映成趣,透明的粉皮和脆爽的豆芽从汤面上隐隐冒头,一粒粒青绿的花椒点缀。
盛放鱼片的碗也好看,波浪起伏似荷叶边,很大一个月白色的瓷碗。
“这是什么”
王捕头已经顾不上端着身份,直白地问。
这么一大碗徒手端过来是要有点本事的,容瑾办不到,是得味楼的小二吴尾干的,出了王火的事儿,吴尾像是夹着尾巴的小狗敛去了一切捻酸掐尖,抢着干活,抢着在主家跟前表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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