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瑾说,“金汤酸菜鱼。”
汤面上的金不是油水糊面,那样稍微冷了就容易结皮;也不是来自于酸菜,酸菜可做不到这么黄。
容瑾用碾碎的南瓜蓉与鱼汤调和,做成了金汤。
看着好看,菜名报出来也响亮。
“用的黑鱼,鱼骨鱼刺已经去掉了,里面只有鲜嫩的鱼肉,各位慢用。”
容瑾就是过来露个脸,介绍下菜谱的,介绍完转身就要走,王捕头深深地看了一眼,原以为是过来有事相求,他都已经做好了说几句敞亮的场面话,怎料就这么走了。
王捕头笑了笑,当即拿了筷子伸向金汤酸菜鱼。
这一筷子又有鱼片又有酸菜,他一口吃了,顿时觉得酸麻感直冲天灵盖,舌头上适应了那股子麻劲儿,鱼肉和酸菜的回甘就慢慢品出来了,一口绝对不过瘾,他飞快地开始吃第二口,等他吃得额头冒汗、大汗淋漓的时候,才招呼着其他人一起用。
早就等得口水快要流出来的几个差人连假客气的话都没有说两句,直接甩动膀子开始吃。
斯哈斯哈。
被花椒麻到了。
但吃鱼的速度一点也不敢慢,生怕慢一点自己就少吃了一口。
现代调味品丰富,厨子已经不满足追求一菜一味,而是想要更多复合的感受,让多种味道纷呈上场又不浑浊,容瑾就做得不错,他调出来的酸菜鱼重酸重麻,以茱萸、花椒、白胡椒和少许的苏子暂代没有辣椒、泡椒的遗憾。
不吃鱼,光喝汤就觉得浑身暖洋洋,暖意从胃袋流淌到四肢百骸。
容瑾又做了一锅,给黎未用酸汤烫了豆芽、豆腐和粉丝,粉丝代替面条成为主食,黎未吃上几口,辘辘的饥肠总算不叫唤了。
“你吃着,我去问问我哥来做什么。”
容瑾用抹布擦手。
黎未有些踟蹰,“我也应该去见见你哥哥吧。”
“刚才不是见礼过了,有些事儿你在旁边他反而不好开口。”
黎未点头,他说:“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说。”
“好。”
容瑾笑了笑,无事不登三宝殿,容大郎此番来必有所求。
见面是在后院的茶水间,容大郎被带过来后就有些气愤,那么好的鱼也不说给自家哥哥端上一碗,见面不咸不淡地叫一声大哥,呵呵,攀上了黎家的高枝儿就不搭理穷亲戚了,要不是他牵线搭桥的,二郎那个小王八蛋能够入赘到黎家
越想越气,容大郎看向自己带来的两块豆腐,早晨没卖掉的豆腐自己特意带过来的,二郎小时候最喜欢吃豆腐,淋点酱油就能够就着吃下一大碗粥。
小小的二郎会追在自己身后喊哥哥,哥哥等等我,哥哥我饿了,哥哥……
容大郎闭了闭眼睛,长叹一口气后屁股坐实了回去。
再怎么说也是自己的亲弟弟,入赘到黎家断了考学之路,心里面肯定有怨的。谁让家里面日子难过,他不得不做出这个选择,进了黎家,二郎好吃好喝的病弱的身子也能够养好。
房门无声推开,容大郎下意识看了过去,站在门口的男人瘦弱却高大,背着光,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但容大郎觉得他在看着自己,居高临下的俯视。
这种感觉让容大郎很不喜欢,他绷直了身体坐着,拿出了长兄如父的态度来张口就是训斥,“进了黎家的门,就忘了自己姓什么了吗要不是爹娘一磨一磨的磨豆腐,要不是我一担子一担子卖豆腐,你能够进学堂读书吗要不是你,爹娘也不会累得直不起腰,也不会这么早走。”
“大哥,你一直与我强调这些,一遍又一遍说,是想让我念着你的付出和不容易。”
“你报答我们是应该的。”
容大郎屁股动了动,心底深处涌现出些许不安。
容瑾弯起了嘴角,坐到了容大郎的对面。
“哥。”
容大郎看向容瑾,只觉得现在的容瑾陌生得厉害。
家里面供二郎一个人读书,他心里面有怨有恨,一直不大喜欢这个弟弟。等弟弟书读多了,穿着澜衫的他从书院回来,贵气得仿佛不属于那个家、不属于那个街巷,大郎心里面又有了卑怯,为了维持长兄的地位,他一遍遍地说着那些话,每当他说的时候弟弟的眼睛就会慢慢失去光彩。
他心中有着快意,好像把飞上云端的风筝给拽了下来。
容大郎不自在地说:“干嘛”
“哥,你就说吧,你这次来做什么”
容瑾看着容大郎的脸,忽然就没了质问他有没有真心待弟弟过一次的心思,觉得真没意思,问清楚了又何妨,“容瑾”早就心死,已经不在乎答案了。
“你……”
容大郎竖起眉头准备摆出长兄的款来,但触及到容瑾淡淡的目光他突然没了底气。
他嘀咕着,“攀上高枝了,连哥哥也看不上眼了。”
不好拿捏了……
“得味楼豆腐卖那么好,那个炸臭豆腐我听人说了,特别好吃。家里面做什么的你又不是不知道,咱家的豆腐是街坊邻居都喜欢,要是再卖炸臭豆腐生意肯定会更好的,你让黎少爷把方子给我,肥水不流外人田。你看看你,多读点书连黎家的大门也可以进,你总不愿意看到侄子侄女和我一样继续做豆腐卖豆腐吧,我想攒点钱,送他们去读书,和爹娘当初做的一样。”
容瑾没吭声打断,容大郎也不敢停,叨叨地说了许多许多。
“谁让你来的”
容瑾忽然问。
“还不是……”容大郎猛地住口,他讪讪地笑了笑,“还有谁,当然是你嫂子让我来的,我们也是为了家里面好,不得已放下脸皮子来求你。”
“如果是你自己的意思,别说臭豆腐怎么做,还有许多其它的豆腐制品我都可以交给你,算报答容家的生养之情。但是,如果是有人来让你要的,你就歇了这份心吧。”
容瑾站了起来,垂着眼睛看容大郎,直把容大郎看得梗住脖子才继续开口,“你想想清楚,想清楚了再来回我。我希望下次你来,是来告诉我谁指使你的。”
前者是长远的,后者就是短期小利益。
容瑾在想容大郎会怎么选
他不是原主,不会受制于亲情桎梏,容大郎绑架不了自己。
“呼。”
撇下容大郎,容瑾走了出去,站在院子里他吐出一口浊气,面对黎未投来的关切的目光,他摇了摇头。
他虚弱地说:“我没事,我哥就是那么个人,我已经习惯了。”
黎未走了过来,垂在身侧的手终究还是简单地拍了拍容瑾的肩膀。
很想去拍拍他的头,容瑾此刻情绪低落,黎未脑袋里联想到了落水的大狗狗,好像也是这么低落难过的。
“唉。”
“没事的没事的。”黎未柔声安慰。
容瑾有点不忍心骗他了,刚要笑着说什么就听到后面重重的脚步声,原来是容大郎提着豆腐走了,还顺带抢走了冬至手上准备的礼,每次来黎家他是不会空手而回的。
黎家下人背地里都说容大郎卖弟弟,也有点闲言碎语灌进容瑾耳朵里,内心不强大的话得难过死。
“男子汉大丈夫,总要成家立业,自立门户的。”黎未绞尽脑汁地安慰,他怕多说了触及到容瑾的伤心处,语气非常柔和,“不用太把兄长的态度放在心上,你刚才还劝慰我不要在自己身上找问题呢,你怎么就自己钻了牛角尖。放宽心,从他那边得不到亲情,你还有其他人。”
“比如”
容瑾追问。
“比如、比如……”黎未臊得慌,他抬起头就看到容瑾脸上的笑,生气地咬了咬下唇,“比如冬子。”
转身就跑开了,后厨已经准备好,小餐车可以摆出去了。
容瑾展开了嘴角,要是有镜子,应该让他照照看自己脸上的笑容有多灿烂。
旁边冬子一头雾水,“郎君,什么比如我啊。”
“没你什么事儿。”
冬子,“……”
“小孩,昨晚吓到了吧,拍拍胸口,回家找娘亲抱抱,就没事了。”
“郎君,我是大人了!!!”
“哦,小大人,不怕不怕啊。”容瑾哄着。
冬至气结,不想搭理郎君了。
逗弄了真正的小朋友之后,容瑾又去了厨房看看,有没有需要做的。
今天三猴子街上情况会如何,他心里面没底,黎未同样如此,是不是能够借东洲府要举办商会的东风把得味楼盘起来,他们都不敢打包票。从本质上来说,他们二人很像,都是悲观主义者,先把最坏的预想一遍,然后努力去做,一旦失败最糟糕也莫过如此了吧。
还有漕运老板吴有才吴老板的宴席,菜单子已经送了过去,还未得到吴府的答复,不说同意也不说不同意,这心就吊在这儿不上不下的。
···
推开窗子,入眼的就是香樟树的叶子,伸伸手就能够碰到。
“贾重,看什么呢,就等你了。”
贾重把被子甩在窗户上,摊开后晾晒。树冠太大,他赁的这间屋子是西屋,中午往后有些许阳光穿过叶子照进来,晒晒被子也好的。
地段好、朝向好的房子,租房子的时候不是没看过,一个月一吊钱的价格让他舍不得下手,现在住的地方和几个小商户一起合租,他这间一个月两百文,完全能够承受,富余的钱可以拿出来吃吃喝喝。
贾重,就是那天排队买臭豆腐的小倒爷,已经把自己带来的货全部出手,得到的钱从相熟的商家那边以低价买了绸子、茶叶、一些海鲜干货,正准备返程时听说了东洲府要举办商会的消息。
多亏了那天排队买臭豆腐,让他无意间从旁人口中得知了这一消息。
赌一赌,搏一搏,贾重权衡再三后决定留下,他还劝说了与他一道来的朋友们,但朋友觉得这太冒险了,不说消息是不是真的,就算是真的,那也是大商贾的事儿,与他们这些小商贩有什么干系,没的逗留在东洲府冒险。
劝说没成,贾重决定把自己的货托朋友带回去给家人,他留下等。
说不忐忑是假的,但又托了得味楼排队的福,他吃铁板豆腐的时候遇到了几个商家在说商会的事情,他冒昧地凑上去打听,竟然得到了确切的消息,还新交了几个朋友,这一栋靠着三猴子路的民居就是和他们一起租赁下来的。
“今天早点去,我要多买点那个卤汤串串,吃一把真是不过瘾。”
贾重点头,“里面的鸡皮好吃。”
“不知道得味楼咋想出来的 ,一只鸡分那么多块卖,鸡肉、鸡翅、鸡腿、鸡皮、鸡杂……我喜欢吃鸡胗,嚼起来有感觉。”
现在物资不发达,富裕之地如东洲府也不可能拆鸡零售的,市面上多是整鸡卖。当坊间传闻某某贵人为了吃一道绘鱼羹,竟然要百来白鱼的腮边肉来做,奢侈如此,肯定是贪得无厌之辈。为了吃个鸡胗串串要啥好几只鸡,想都不敢想。
“我想吃铁板豆腐,再点一个鱼杂锅,到旁边的木桶饭那儿要一碗杂豆饭,中午就这么吃了。”
“卤汤串串里面的面饼子也好吃。”
昨天白塘的石头饼销路太差,但和的面要用掉的,绝对不能浪费。
那是死面,没有放老面酵头。
想要用它发面是不可能了,容瑾想了个办法,把它们做成死面饼然后泡汤里面去,越煮越入味,像首都的卤煮。
为了一口吃的,贾重他们特地租住在了三猴子路上,早晨走上一段距离就到得味楼拴马石那儿吃上一碗馄饨或者豆粥,店家会送咸的小杂鱼或者小咸菜,吃饱了就在东洲府溜达溜达,昨天午饭后在南湖泛舟钓鱼,今儿个准备去爬临湖山。
东洲地平,最高的山就那一座了,正好登高望远。
“不用太着急,我们来的早,说不定得味楼还未出摊。”
贾重说完后感慨万千,以前得味楼那就是屁股沾沾的地方,都不敢坐踏实了,为了做生意咬牙置办了一桌酒席请人吃酒,当真是涨了见识,那次生意谈成了,酒席散的时候他带着七分的醉意打包了卤味。
他踉踉跄跄出门,撞在了得味楼老东家的身上,是老东家搀扶了他一把,对他说小心,还找来了小二扶他出门。
出门在外,这么被人关切少有,贾重一直记在心里,想着下次来东洲府再进得味楼,谢谢老东家。
物是人非哦。
“我就说早点来!”
朋友大叫唤回了贾重的注意力,他定睛一看,跟着吓了一跳。
和他们想法一致的大有人在,三猴子路上已经人头攒动,他们只能够看到一个个背影,小餐车前面水泄不通,压根看不到今儿个卖什么,只能够闻到香味。
贾重和朋友对视一眼后迅速行动,拿出了抢货的架势钻进了人群里。
终于见到了小餐车的真容了,今天增加了一辆小餐车,车上摆了两个大簸箩,上面小山一样堆着金灿灿的丸子。贾重垫着脚看到餐车上挂着的牌子上写:素丸子,两个一文、四个两文、七个三文;豆腐荤丸子,一个一文、三个两文、五个三文。
“店家会不会算数啊。”
“就是就是。”
贾重也暗暗点头,素丸子两个一文钱,两文钱应该买四个,三文钱是六个,得味楼倒好,两文钱坑人、三文钱吃亏,不知道图什么。
“素丸子一个才多大,来两个三文钱的。”
贾重听到旁边有人小声地说:“三文钱划算,我们就买三文钱的。”
“不是说好了尝尝,花一两文就可以了。”
“但是三文钱的划算啊,来都来了,稍微花点吧,还可以带回家给孩子尝尝。”
妇人拍了丈夫一下,“你儿子牙都没长呢。”
季老三憨厚地笑着,他在人群中护着妻子,不让她被挤到,“让他舔舔,然后我们吃。”
福灵心至,贾重忽然就明白了店家的用意。
简言之就一句话啊,三文钱更加划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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