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后来发现那些伙计很尊重他,王爷爷,那人谁呀”
“得味楼的赘婿。”
“哦哦。”小厮不知道容瑾的事迹,只觉得抱上了大腿真不错啊,怎么就没有人找他去入赘!
王管家没留下准信儿就走了,但坐下商量的容瑾、黎未和袁叔觉得这事差不多成了。
桌上的菜已经撤了,容瑾一一看过去知道什么受欢迎、什么反响平平,不过这是王管家一个人的口味需求,做不得准数。
容瑾还要说什么,黎未打断了他,“时间差不多了,你从昨天忙到现在,应该去好好休息。”
“这哪跟哪儿啊,我不累。”刚说完,容瑾就打了个哈欠。
在黎未的注视下,他缓缓投降了,“好好,我去睡一觉。”
黎未展颜笑了,这还差不多。
茶水间旁边专门收拾了一间让容瑾在此休息,里面就简单地摆了一张榻、一张桌子、并两百椅子,箱笼里放了他的衣服。躺在榻上,容瑾一时间有点睡不着,睁着眼睛看着屋顶和房梁。身体很累,脑子里却乱糟糟的东西很多,却理不清头绪。
从窗户缝隙里钻进来一缕苦药味道,他对味道敏感,轻易间就察觉出苦涩中微带着一点点甜腻,新换的药方里面有桑葚、鹿角霜、酸枣仁……药名在脑海里一个个蹦跶过去,就和数小羊一样催眠,眼皮变得越发重了。
外面,守着药炉的黎未打开了一本书,慢慢看了起来。
第四十一章 豆渣
“少爷, 你去休息,我来看着吧。”
春夏手上拿着一个小圆凳走过来,放到了小药炉的另一侧准备坐下。
“不困, 春夏你给我拿个算盘来,我算算这笔开销好像不太对。”
春夏屁股没沾凳子就站起来去拿算盘,等回来时发现少爷手上那本账册又往后翻了好几页,他看得快也看得准, 发现不对的地方就把那页折个小角。
少爷是家中独子,没有跟着老爷学厨, 但自小跟着夫人学着掌家,不仅账册看得好,算盘打得也好。
接过了算盘,黎未就放在膝盖上算了起来。
“笔墨也拿过来,这笔账就是不对,请袁叔和账房过来。”
春夏应着, 过去喊袁叔来。
黎未算着账也顾着药壶里面的汤药, 文火煨煮着慢慢煎, 苦苦的药香里有淡淡的甜, 他拨弄算盘珠子的思绪竟然有点飘忽,晃悠悠的想着一个人。
“少爷,你喊我。”
黎未被惊醒,忙收敛了思绪和袁叔对账。
说的不好听点,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得味楼的生意没有过往景气了,但每天的收支依旧是不小的数字。
管账房的也来了。
春夏搬了凳子来,让大家坐下谈。
账目越盘越清、数字越对越明,这笔中药材的支出在录入的时候记错了一笔, 后面就对不上了。药材不是黎未正在煎的药汤,容瑾的药走的是府里面的公账,得味楼采买的药材是后厨用来炖肉的,白芷、豆蔻、丁香、山楂……买了多少、用了多少,后厨的账本拿过来能够对应上。
“日后还是要记清楚些。”
黎未口干,喉头轻动,嗓子眼的干哑稍稍得到缓解。
干涩的声音始终柔柔和和的,可袁叔和账房就是不敢多吭声。
袁叔一直力挺黎未掌家,主动让权让位,给黎未顺利接下得味楼提供了许多助力,可不是得味楼不是所有人都如此,趁势欺负他一个小哥儿、使绊子的大有人在,大弟子何广生带走一拨人在前,后又有老账房趁乱做空账本。
桩桩件件,着实令黎未头疼了很久。
夜半的时候会想着退缩,想着白天永远不要来。但真的到了白天,黎未又投入了得味楼的整顿中,店里面近三年的账本他都梳理了过去,远的不再追究,近的一概不放过。
新提上来的账房抬起眼皮,飞快地看了一眼黎未后视线就移走,他还记得老账房跪在地上痛哭流涕的样子呢。
十六七岁的小哥儿冷冷地站在堂上,任由老账房又哭又叫,没有心软也没有手软。
真是猪油蒙了心了,老东家待手底下的人宽厚,他倒好,竟然欺负小东家年幼,偷盗店里面的存银,用假货换了库房里真的海参、干鲍、鱼翅等等。被东家抓到了现行,还要拖账房里的其他人下水,送出官府打板子都是轻的,据说偷盗的太多,判了流刑,那么大年纪了要去岭南喂蚊子。
“嗯”
黎未淡淡地开口。
账房心里面一凛,忙说,“知道了东家,下次……不不,是没有下次,以后入账登记一定记清楚、看明白,不出错漏。”
黎未点点头,开始对下一笔。
他眼角余光扫着药壶,见春夏看顾着就放心不少。
“三碗水煎成一碗,可别煎没了。”
“知道了。”
声音不是春夏的,黎未匆匆看过去容瑾不知何时醒了,代替了春夏坐在了小炉子旁边。
长手长脚的男人坐在小圆凳上根本就伸展不开手脚,他收着双腿坐着也不显乖巧,慵懒随性的模样尤带惺忪的睡意,当容瑾抬起头来时,黎未忍不住弯了弯嘴角,他侧脸上压出来的睡痕没有消失,一双清明的眸子里带着刚睡醒的倦怠,看过来的眼眸深且黑像是一团缱绻温柔的潭水把人卷了进去。
“喝点水,润润嗓子。”
容瑾倒了一杯水,在幽幽药香里送了过去。
黎未接过来,嘴角溢出笑容。
“这一笔……”
···
粉邬弄,长长的巷子狭窄,地上有些潮湿,太阳照不到的地方长满了青苔。
有个老太拄着拐从一户人家里出来,她挽在手臂上的篮子来的时候是空的,出来时已经装满了豆渣。
豆渣和面做成饼,锅里面淋一点油,把豆渣饼煎得两面金黄,味道就不错。油金贵,细面是细粮更加金贵,可是放惨了麦麸的粗面进去做豆渣饼,拉嗓子,咽都咽不下去,所以豆渣饼不常吃。旁人来了容家买豆渣回去,会和酸菜一起炒,豆渣比豆腐便宜,还管饱。
容家的豆腐不愁卖,豆渣也不愁,零卖卖不掉,容大郎就会攒上三四天的豆渣,挑着豆渣走十来里路卖给一家养猪户,那家人用豆渣喂猪,喂出来的猪又壮又肥。
豆子已经泡上了,李娘子把担子放下,又合上了井盖,用这口甜水井做出来的豆腐好吃,是容家做豆腐的秘诀。
“这边还剩点豆腐,你再装一大碗豆渣,再去一次得味楼。”李娘子朝着里屋说。
“去个屁,二郎出息了,不认家里面穷亲戚了,我用热脸贴人家冷屁股,做不到,不去。”容大郎在堂屋竹床上翻了个身,背对着外面,说什么也不肯再去一次。
“你的面子重要,还是家里面的生计重要。”
“不是有五十两银子。”
“眼皮子浅的,五十两银子能够干啥,儿子要去读书、闺女要添置新衣裳、我肚子里这个还不知道是个啥,家里面眼见着要多一张嘴了,光靠你卖豆腐,大家都要喝西北风去。”
容大郎发急地坐起来,“当初我们商量好的要五十两,现在嫌弃少了。那是我弟弟,再怎么说也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兄弟,我是给他找个好归宿,不是真的卖弟弟,五十两够了够了。”
他大声地说服着妻子,又何尝不是在说服自己。
李娘子暗暗地翻了个白眼,没出息的东西。
“我觉得二弟说得对,有了方子我们支摊子卖臭豆腐那是长久的买卖,那就是下金蛋的鸡能一直下蛋。那个人跑来一趟张张嘴就没影子了,我觉得不靠谱。”
“那怎么办得味楼我不想去了,他应该回来主动孝敬我们的,哪里有做哥哥的一直过去巴结他,不去。”
“你不去,我去。”
李娘子拿起收拾的篮子,里面放了豆腐、豆渣,还有一碗炒胡豆,都是二郎最爱吃的东西。
第四十二章 药
“阿爷, 容郎君说了,让你什么时候想吃臭豆腐与他说一声,他做给你吃, 你怎么还来这儿挤啊。”
小道士人小,牢牢地抓着师父的大手不放,被人群挤得东倒西歪的。
道士燕巳伸手把小徒弟举到肩膀上坐下,小道士发出呀的惊呼, 牢牢地抱着师父的脑袋坐稳,“嘿嘿, 阿爷往左边,左边有人在捏泥猴子,我要一个。”
燕巳反手在小道士的屁股上拍了一下,“敢指挥你阿爷了。”
小道士讨好地笑,他师父压根就看不到呀。
嘴巴上嫌弃,燕巳挤开人群往左边走, 他边走边说, “等我新做的酒能喝了就和容瑾说, 一口豆腐一口酒, 赛过活神仙矣。大嫂,小心了。”
路过一个怀孕的妇人,燕巳虚扶了一把,那个妇人好像说了声谢谢, 没太听清, 他也不甚在意,人太多,转眼间那妇人就挤不见了身影。
小道士捏鼻子,“臭豆腐好难闻, 阿爷尽喜欢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你个小东西懂什么哦。”
他们说说笑笑的在人群中并不显眼,没过多久,小道士手上就多了个泥猴子、一张甜烧饼,燕巳手上多了一把卤汤串串,意犹未尽地继续逛。
与他们擦身而过的是容大郎的媳妇李娘子,她怀着身子,护着肚子在人群里躲来躲去,篮子里的豆腐快晃悠散架了。她一脑门的官司,实在是弄不懂,上次来三猴子路上连一只猫都没有,现在怎么全是人,好不容易挤到了得味楼的后门口,她扶着门框喘气,从门里出来的伙计差一点点就撞到她。
“这里不是休息的地儿,随时有人进进出出的,再撞到你。”
“我是你们郎君的嫂子,我要见他。”
伙计瞅了瞅李娘子,放下新片好的豆腐后跑过来,“娘子你等着,我进去说一声。”
后院的屋檐下面,药汤已经煎好了,倒出了一小碗的汤药,阳光下药不是酱油色的,看起来是酱紫色,桑葚的作用,甜味也来自于它。容瑾苦着一张脸,带着奇怪甜味的药汤还不如纯苦呢,喝着扒拉嗓子。
“良药苦口,你一口闷,吃完了有蜜饯吃。”
黎未控了控药壶,壶嘴那儿又有一滴汤药滴答地落进了碗里,是一滴也不能少。
容瑾看了头大,“好了好了,一点两点的不要紧。”
“那是药汤的精华。”
容瑾,“……”
黎未看了看容瑾的面色,苦哈哈的仿佛吃了三斤黄连,丝毫没有在厨房里游刃有余的模样,他勾着嘴角无声地笑着。
把汤药往容瑾跟前送了送,黎未严格得如同学堂里的老夫子,一丝不茍地盯着学生完成课业——把哭汤药一滴不剩地喝了。
容瑾喉头动了动,求饶地说:“不用这么多。”
他眼眸里有笑意,不是真的不想喝药。
“三碗水煎成一碗,今儿个煎时间长了,连一碗都没有满。”
容瑾叹了口气,无奈地伸出了手,碰到汤药碗的同时,指尖碰到了另外一个人的手指。
两个人的视线于空中短暂的接触。
他们同时收回了手。
入手的汤药温度刚好,容瑾嘴上说着不想喝,但动作没有半点拖沓,仰面一口干了,喉结上下滑动,两三口喝干,喝得太急太快,没来得及咽下的药汤溢出嘴角顺着下巴向下落。
黎未看着容瑾喝药,视线随着他的动作移动,那滴药即将落下的时候他下意识用拿着帕子的手按了上去。
两个人的眼神又轻碰了一下。
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的黎未只觉得后背发麻,他局促地收回了手,帕子还捏在手上,他抿了抿唇,把手帕扔到了容瑾的怀里,“擦擦。”
“谢谢,洗干净了还给你。”
容瑾拿着帕子轻擦嘴角,一缕幽香就钻进了鼻腔。
“沾了药味,不知道能不能洗干净,介意吗”
“没事。”黎未说完这话就站了起来,吩咐春夏把药罐子洗了收好。“药渣别忘了倒。”
“放心吧少爷,绝对不会忘。”
春夏把少爷和郎君的互动看在了眼里,心动了阻止已经来不及了,他决定把药渣倒得味楼后面的巷子口,最近来的人多,多让人踩踩,踩百病、去百疫,郎君一定要长命百岁。
出去倒药渣的春夏见到了个怀孕的妇人,他认识这个娘子,是郎君的大嫂。容大郎从不走空的话,那他媳妇比他会做人多了,吉祥话一车一车的说完之后才拿了东西走,是个会做场面的人。
“亲家娘子。”
“春夏小哥。”李娘子正愁没人领自己进得味楼后院呢,刚才那个伙计撂下话就跑了再也没有回来,她等在门口等得腿肚子转筋,终于盼来了一个认识的人。高门大户啊,当真不是他们这些小门小户可以攀上的,要不是二郎入赘进了黎家,她李翠翠这辈子都进不了黎府的大门。
“亲家娘子你等等,我倒完药就领你进去。”
“麻烦春夏小哥了。”
李娘子稍微等了等,春夏就拿着空的药壶走了过来。她问:“还要春夏小哥亲自倒药渣子啊。”
“我就一下人,药渣子怎么不能倒了,亲家娘子怎么有空过来,前两天容大爷才刚来过。”
那声大爷,叫得李娘子骨头有点酥,攀上了黎家做亲家,他们也能做个爷了。
“过来看看二郎,给他带点家里面做的豆腐。”
“好像上次容大爷带来过。”
李娘子表情有点讪讪,心中暗骂丈夫不会做人,生气归生气,怎么还把送礼的豆腐给原封不动地带回来了。
春夏抬了抬手上的药壶,“娘子就不问问谁喝的药。”
“谁啊”
“郎君喝的,他身子骨不好,天天汤药不断。”
“多亏了二郎进了黎家,要是还在自己家,连汤药都抓不起。”李娘子连连说着讨喜话,不管是出自于真关心容瑾、感谢黎家,还是出自于私心,最起码表面功夫做到家了令人听着就说不出错来。
26/57 首页 上一页 24 25 26 27 28 2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