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没有感慨,只是想想便放在了脑后,于他立威弄权毫无意义,重来一世,只想洒脱随性地活着。
蒸笼上气了,细微的滚水沸腾声音中,门外的雨好像不会停。
店里面生意的确萧索,几个小二站在过道里聊天,刘老虎也在里面,他努力挤在大家一起,一开始被排斥得厉害,后来大家慢慢习惯了,干什么说什么带上他成了理所当然,就是吴尾依旧有点看不惯刘老虎的作派,总是凑到东家和郎君跟前去,真讨厌,还和郎君的侍从冬子称兄道弟的,昨儿个吴尾见到刘老虎从家里带了吃的给冬子,肯定是在讨好。
“郎君在教冬子读书。”刘老虎羡慕地说。
“真好啊。”
其他人也羡慕。
虽说东洲府向学氛围浓厚,庶民或多或少也识得几个字,没有当睁眼瞎,可认识几个字和系统学习是完全不同了,许多人成年后忙于生计渐渐就会遗忘幼时所学。
众人东拉西扯聊天呢,袁掌柜从旁边路过,大家就和见到猫的耗子一样乖乖站好不敢再说什么。
袁掌柜说:“都在这边说话,大堂那边有人进来了都不知道,一个个的,给我绷紧点皮。”
大家讷讷地不敢多说什么,忙回到各自的岗位上去。
袁掌柜训完人后心满意足走了。
小东家年轻,手段不够狠辣,有时候没办法完全沉下脸,他这个老东西就做黑脸,从旁帮衬着震慑住手底下这些小子,真是稍微不管就想着上房揭瓦了。
袁掌柜溜溜达达站到柳曲木的老柜台后面,摊开一本书假装对账似地认真看,要是谁从旁边路过认真看上一眼就会发现他看的是市面上新出的话本子《得味传》,讲的是一个叫做黎东的孤苦少年从伶仃儿到厨神的故事。
作为话本里面比重蛮大的配角,袁掌柜很期待自己戏份的到来。
但如意茶馆那边讲的不多呢,自然同步出的话本子也不会长。
三两下就看完了新的的章回,袁掌柜心满意足地收了起来,又抓心挠肝地等待下一章地到来,出的也太慢了。
“二位里面请。”
袁掌柜抬眸看向门口,看到吴尾领着两个年轻人走了进来,他们身后随行着几个扈从,看行头打扮、出行规模,是两个贵家公子没错了。
第五十一章 窝窝头
袁掌柜掀起眼皮看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 垂落的目光恰好落在吴家送来的纸条上,上面写了宴客推迟,后面有需要会提前告知让贵店做准备。
客人定餐推迟延期或者干脆取消, 是很正常的行为,袁掌柜在得味楼这么多年了,早就对此习惯。
可今时不同往日,得味楼急需要一场提振士气的宴席开启新的局面。
袁掌柜真的很有冲动去吴家打探, 为什么会推迟、推迟到什么时候
但他抑制住了自己这种冲动,把所有焦虑、隐忧和烦恼全都按捺了下去。
就如同郎君安慰小东家时说的, 顺其自然。
幸得味楼现在生意有了点起色,靠着三猴子路那儿的小餐车带动了本店不少生意。生意不分贵贱,达官贵人是招待、贩夫走卒上门亦是客,袁掌柜是跟着老东家从一穷二白打拼过来的,这点心态上很是看得开。
大堂那儿,吴尾靠近两位公子, 被随从挡了一下, 他是有眼力见儿的, 当下就不再靠近, 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容引着几位往雅座过去。
穿着青衣、头戴玉冠的公子看了眼窗户边说,“坐那边。”
“公子,今儿个下雨,窗边潮气大。”吴尾有些为难, 因为雨大, 窗户都没支开。
玉冠公子瞧着二十三四的样子,闻言后笑着说,“我要临窗观雨。”
他瞧着挺客气,可说出去的话不容置疑。
随从有心劝说一二, 风大雨大的的确对身体不好,可也不敢扰了主子的雅兴,就为难地看向了另外一位年长些的公子。
公玊良无奈地按了按额角,“有没有便于观景赏雨又干燥清爽的位置”
他是知道自己劝不了这位小主子一点的,便只能够顺着他的意思找个折中的法子。
玉冠公子补充,“还要在此处大堂,不要包间。”
他目光清正、步履从容,言语之间透着平易近人,可表面涵养没办法彻底掩盖住矜贵雍容的底色,打量得味楼的目光不是好奇,而是一种自上而下的施与。
离得不远不近的吴尾直觉觉得最好满足这行人所有的要求,可实在是想不出得味楼什么地方在大雨天中是干爽清净的。
雨大潮气中,连衣衫发丝里都感觉水唧唧的,哪里有干爽处。
他踟躇不语,惹得公诉良有点不耐烦,可架不住小主子就是对得味楼感兴趣,只能够耐着性子准备再问。
袁掌柜是这时候来的,他不动声色地推开吴尾,自己亲自招待二位公子,“楼上临窗的雅间赏雨正合适,地方又干爽,支开窗子近能够看到街上来往的车辆行人,远可以隐约看到南湖。”
“那不错。”
玉冠公子收回了目光。
这位小主子发话了,公玊良自然没有任何意见。一行人就在袁掌柜的引领下上了三楼,推开三楼雅间的门扉,烤得干燥的室内散发着淡雅的味道,窗户开着,窗边的雨链带着雨水哗啦啦向下流淌。、
大雨朦胧中,能够看到远处的南湖水面有水浪缓缓起伏。
收起风帆的大船依次停泊在岸边,随水上下晃动。
只有在水上岸边讨生活的人才知道那风浪有多大,可站在高处远远看着,是风雨大作中的静态美,恰似一幅烟雨画卷。
火盆提前把雅间烤得干透,放在角落里的熏笼放了香片,香味是丝丝缕缕、若有若无的释放,玉冠公子直面窗户坐着,浅抿清茶,目光幽幽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公玊良不敢打扰,就拉着袁掌柜在一旁小声吩咐,“菜不需要奢侈昂贵,百姓吃什么便给我们上什么。”
袁掌柜面上点头,心里面真是老大不乐意了,真上百姓吃的你们这些公子哥下得去筷子才怪呢。糙米饭、杂粮面,吃稻糠、麸皮就当饱腹了,要是吃到小石子儿也能够卡蹦卡蹦咬碎了吞进去……青黄不接的时候,树皮、野菜、观音土。
“是不是有窝窝头,咸菜疙瘩这些,做好吃了送来。”公玊良想了想,把自己搜肠刮肚想出来的民间吃食说了出来,最好不要太难吃了,他给了袁掌柜一个眼神,其中的度作为得味楼的掌柜可要好好掌握。
袁掌柜脸上皮肉轻轻动了一下,他能怎么办只能够点头了。
等到了楼下,把雅间里的要求一说,黎未脸上流露出无奈,“这些是什么要求,贵家公子来体验民间疾苦吗”
“真这么上,我们说不定吃挂落。”袁掌柜说。
不知道那两位的来历深浅,总归是他们小小酒楼得罪不起的,想吃糠咽菜只能够尽量满足又不那么满足。
袁掌柜看向一直没说话的容瑾,很好奇这位郎君会做些什么来满足特殊客人的要求。
“东洲府地处南地江边,我们的主食也不是窝窝头啊。”容瑾说。
“豆饭麦饭谷饭,咸菜咸鱼虾酱蟹酱。”黎未看向容瑾,在容瑾从容淡然的目光中心里面那点烦躁被轻而易举地抚平。
容瑾有种魅力,无论多大的事儿到他跟前都是毛毛雨、洒洒水的小事儿。
黎未渐渐受到感染,不再纠结烦恼,他想了想说:“楼上的客人对民间百姓的想象很局限,他们想吃窝窝头就给他们做吧。”
“做菜窝窝,配上几样咸菜、酱肉丝、烤的小咸鱼柳,额外做几张薄饼放在一旁。”
忆苦思甜饭又不是真的就要粗硬到拉嗓子,他穿来前的时代吃杂粮是减肥健康的风尚。把杂粮野菜做好吃了一点也不难,容瑾来到后厨就让伙计们忙碌起来,取出杂面再细细碾磨、过筛再碾磨,得到的杂面再与细白面混合。
春天万物萌生,吃新嫩的野菜很容易,容瑾挑选了最新嫩的荠菜切碎后放入碾磨几次的杂面里面混合,捏成鸡蛋大小的团子,底下中间按出个洞,放到笼屉里面蒸,保证好东西吃多了的两位公子吃上这一口乡间野味就会爱上。
咸菜首推就是咸瓜炒毛豆了,本地家常菜,到了豆子上市的季节桌子上绝对少不了,端进端出的。可两位公子绝对不知道现在还不是毛豆上市的季节,想要吃到这一口野趣需要去年的储藏。
挖几勺毛虾酱放到料碟里,吃的时候筷头沾一点吃吃,非常下饭。
烤好的咸鱼变得干硬,用小锤捶松了鱼肉之后手撕出一条条的鱼柳,吃上一条,很是咸香。
百姓家这些就是一桌子的菜了,但在得味楼端上桌的只可能组成一道菜,就和京酱肉丝夹饼子、黑椒牛肉与杂面窝头一样,都只是一道菜而已。
“真想就给两位公子上这些得了。”容瑾打着鸡蛋液的动作不变。
“我也想。”
二人对视一眼,从彼此眼中看到了笑意。
当然不可能的啦。
但也要满足他们的要求,所以拟定的菜单都是寻常家常菜,昂贵藏在细枝末节的角落里,比如容瑾现在做的蛋羹,南湖里的银鱼白虾用来炖蛋最好不过。如若两位公子提前预定了,得味楼可以提前订购海鲜,蛤蜊蒸蛋味道更美。
容瑾和黎未这里其乐融融的,季宁就是一脑门官司了,案板边已经堆了五只去骨失败的鸽子,不知道是巧合呢还是巧合,鸽子头方向一致地对着季宁,仿佛在无声地嘲笑他不自量力。
季宁已经顾不上手上的油腥了,烦躁地揉了揉鼻子。
爷爷让他来得味楼帮忙,出门时一再嘱咐他收起在家时的散漫,在得味楼一定要听黎家的话,要是性子不磨磨好,没有凭借自己的能力闯出点小名堂来,就休想回家。季宁一出门就扁扁嘴,觉得爷爷看不起自己,到了得味楼就有心在这儿立威。
据他所知得味楼正在艰难时刻,他稍微露一手就能够震慑住他们。
他做三套鸭完全是炫技的。
可不成想,容瑾的八宝葫芦鸭已经在蒸笼里面静候熟透,他的三套鸭惨败在鸽子剔骨上。
明明在家里做得不错……行吧,他承认是还可以,连“不错”都未达成。
季宁郁卒地承认,自己炫技炫失败了。
第五十二章 鸽肉姜丝粥
“笼子就剩下一只鸽子了。”
杀了一上午的鸽子, 周元亮感觉自己整个人都泡在鸽子血里,天气不好,味道散不掉, 他觉得自己难闻死了。
季宁毕竟原来是客,还有季仲杰这层关系护着,周元亮不好意思当面呛他,但可以私底下和白塘蛐蛐。
“他要是再弄不好, 就没有鸽子给他剔骨了。还季仲杰的孙子呢,也就这点本事。”
白塘斜睨了一眼周元亮, 那一眼的意思很明显——说别人前先看看自己。
周元亮梗着脖子,小声说:“我就说说风凉话,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白塘,“……”
“我就是说说。”周元亮声音更小了。
“我还以为你朝着郎君弯腰,是真的要沉下心来做自己的。”
周元亮缩了缩脖子,他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容瑾, 看到他拿了一个细目的竹筛子在过滤蛋液, 金黄的蛋液穿过细孔, 丝滑地落入碗中。
“师兄, 你说郎君会教我吗”
“不会。”
周元亮啊了一声,他以为自己会得到鼓舞的,没想到是这么大一盆凉水。
“他做什么从来不避人,你想学就认真看, 他不教却也教了。”
周元亮点头, “郎君的胸襟没得说。”
“是啊。”
···
蛋液过一遍筛,蒸出来的水蒸蛋更好看更细嫩,放上银鱼和虾仁,蒸熟后拿出来淋上秋油就算是做成了。秋油是酱油, 出产于林家酱菜园,立秋那天用黄豆、麦子、麸皮日晒夜露到深秋,做成的第一缸酱油才能够叫做秋油,林家做出来自家吃或者送亲友的,不对外销售,他家的酱菜好吃和酱油是自制的也有很大的关系。
秋油淋上后效果和生抽差不多,颜色不深,却鲜。
蒸鸡蛋的功夫,容瑾又炒了几个菜和做了一锅圆麦碴子粥。
不是想吃百姓味道嘛,那就给他们准备妥妥的忆苦思甜饭,就不知道那些金贵的公子肠胃能不能受得了。
说是这么说,容瑾可不敢真的这么干,做的菜虽然粗野,却丝毫不粗糙,有种返璞归真的田园野趣,他想这应该就是贵公子需要的百姓味道吧。
“上菜吧。”
容瑾说这话的时候视线却是落在季宁那边,笼子里最后一只鸽子终究没有看到明天的太阳,成了季宁案板上的白条鸽。鸽子是好鸽子,季宁却迟迟不敢动手了,盯着鸽子仿佛要把鸽子盯出两个大洞来,旁边捅破的鸽子无声地宣告了他装逼失败。
容瑾不擅长安慰人,当然,季宁那隐藏在嬉笑表情下骄傲的自尊也不容容瑾去安慰,他绕过季宁把那些捅破的鸽子收走。
“没用了吧,我拿走了。”
季宁茫然地看过去,目光愣愣的。
“拆下的骨头炖汤,鸽肉去皮放多点姜丝做个肉粥。”
季宁神魂还在游离,他就是下意识地点着头。
鸽子民间有说法大补,所以吃鸽子大多数是用来炖汤,放虫草、放红枣或者和淮山药这些滋补养生的东西一起炖汤。容瑾不热衷于喝老火靓汤,他个人认为汤里面不是脂肪就是嘌呤的,所以以前他开的餐馆里很少有荤汤。
他认为更养生更滋补的方式是吃肉,鸽子肉去皮后切小块放入鸡油里面略略煸炒,他切了整整一个大姜块的姜丝与鸽肉同炒,炒好的姜丝鸽肉放到粥锅里,出锅时他会撒上白胡椒粉的。
雨天潮气重,吃点姜丝能够祛湿。
倒是季宁那边反应过来了,他把刀放下,鸽子推到一边,很有点丧气地说:“我不知道怎么整鸽脱骨了。”
越做越错,连最拿手的开皮都在慌乱中混乱了。
一连捅破了五只鸽子,把得味楼的活鸽嚯嚯完了,他那点面子早就□□稀碎,谈不上维护不维护,还不如直接撕下脸皮承认自己不行,比把最后一只鸽子都捅破了三套鸭做不成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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