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中孩子上学不用给束修,养夫子的钱由祭田出。
只要能读书,考不上功名,以后去镇子上做个账房先生也好的。
村长联合黎家一些痴心妄想的人去黎府闹,企图吃绝户,彻底得罪了黎未,减了祭田的数量,没少让人牙痒痒的,明里暗里说闹事的人,村长这才“病”了。
真病假病,大家不晓得,只求着黎未消消气。
村子里那些弯弯绕绕的,容瑾不清楚,他从马车上下来后帮黎未照顾他娘,送去了房中休息。看着黎未在里面安置,他就退了出来,府里面带来的人打扫各处,卸下行李做好安置。
他不需要插手,就溜达去厨房看看。
“这位……”黎大柱抓了抓头,不知道如何称呼。
容瑾看到喊自己是黎大柱,“六伯。”
他跟着黎未称呼。
“我名唤容瑾,六伯直接喊我名字就成。”
“那我就不客气了。”黎大柱有些局促地笑笑,“村里面跟来的人我都让他们散了,免得打扰你们休息。屋子里都是提前打扫好的,厨房里放了些吃的,你放心,菜是早晨新鲜从地里面摘的,对了,还有肉,昨儿个杀的猪,新鲜的很,就吊在井里面。”
容瑾眼睛亮了亮,“真是麻烦你们想得周到。”
井里面凉,东西吊里面就是天然的冰箱,容瑾在里面发现半块猪肝,心里面动了动决定做个猪肝粥,补铁补血。当然,怕太太不想吃荤腥,他再做点蔬菜粥。
看着在厨房里忙碌的容瑾,黎大柱茫然了,他张开的下巴收不回来。
读书人做饭这么溜的?
第六十五章 米花红糖水
供奉在村中的那个村塾是个屡试不第的秀才, 年过四旬,儿子也大了,他就歇了继续的下场的心思, 专心教书育人。黎大柱就见那位老秀才在家万事不沾,双手细嫩得比村中未出嫁的姑娘还要白净。
黎大柱在厨房门口站了会儿,见容瑾不是做做样子,他是真的会做菜。
“莫不是黎源东不放心孩子, 在天上选了这么一个书生入赘”黎大柱感慨了会儿,听到身后动静, 他扭头看过去,发现驱散的村人又聚集了过来。
见里面有些人辈分比他高,他一个小辈在他们面前说话有时候也不大顶用。
黎大柱头疼,紧走几步过去,“各位叔叔伯伯,黎未他带着他娘刚来, 东哥家的身子不大好你们是知道的, 他们现在正在安置, 还抽不出空和大家见面说话。”
其中一个山羊须的老头胡子胡子气得翘起来, “我们这些老棺材板是不值得见见,谁让我们都要看他脸色过日子。”
旁边几个人也阴阳怪气地笑笑。
黎大柱赔笑脸,急切地安抚着众人的情绪,“三叔, 你这是哪里话, 都是族人,没谁看着谁的脸色过日子。”
“祭田说削减就削减,这还不是看脸色过日子。”有人嘀咕。
黎大柱一下子沉下脸,“为什么会削减还没弄明白吗”
“黎大柱, 还没做族长呢,你在我们跟前耍什么威风”
黎大柱气得脸色更加难看了,这些老东西还以为是黎源东活着的时候吗,仗着自己是长辈就摆架子,也不看看现在黎府是谁在当家!黎源东与族人、与黎家村有香火情在,能够睁只眼闭只眼,容忍族中长辈的不知好歹,黎未可没有,他生在东洲、长在东洲,与族人本就没有生活过,没什么情分在,更何况前段时间村长带着人几次三番到黎府闹事,已经惹恼了他。
别说削减一点祭田了,他还能够再削!
黎大柱打量着聚在这里的人,这些人面对他的目光有些闪躲。
他算是明白了,不是不懂,是想试探黎未的态度来了。
黎大柱很是无力,想要拿捏谁不好,偏偏选择了强硬的黎未。
正当双方在门口僵持的时候,从厨房那边出来几个下人,他们端着茶出来了,又有一些人端来了小桌子小椅子,放在院子里。一个年轻男人从厨房里走了出来,他面带从容笑意,步履不疾不徐,在他略带审视的清冷视线中,站在门口的那群人下意识就缩起了肩膀、回避着目光。
说白了,以辈分压人、欺软怕硬罢了。
他们不知道容瑾的深浅,看他的相貌仪态在那儿,就不敢动。
“各位长辈上门,哪里有让你们在门口站着的道理,要是让外人知道了,会说我们不知礼数的。各位请坐,吃茶。”
被黎大柱喊做三叔的是比村长小点的黎家族老,他询问般地看了看黎大柱,见后者竟然不看自己,小老头子吹吹胡子,看向了容瑾,“那个,你……”
不知道怎么称呼。
容瑾很善解人意,笑着自我介绍,“我名唤容瑾,是黎未的夫郎。”
人群里嗡了一声,有些人矮下去的肩膀又抬了起来,不过是一个入赘到黎家的男人,矮人一辈的,耍什么威风。
“区区不才,永和三年初初下场就得中秀才,身为读书人,更应知礼守礼,还请族中长辈坐。”
抬起来的肩膀又统统缩了回去。
乡里人,没见过什么大官,乡绅土财主是他们见识的天花板,作为平头小百姓,秀才就是大老爷。
“不是说黎未找的赘婿是个病秧子吗”
“说快死了啊。”
“大柱,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大家小声嘀咕,还拿眼睛去看黎大柱,黎大柱脸皮子抽抽,他知道个哪门子东西,他又不是最族长。
“要问二叔。”
黎大柱没好气地低声说。
二叔就是黎家村的村长,他从黎府回来就病了,不是假病,是真的病了,又气又急,那么大年纪了,急火攻心,可不就病了。躺床上又听说祭田被削减,都是因为他的缘故才会被削减,村长他就更不好了,一口气没顶上来差点就去见老祖宗。现在半边身子动不了,口歪眼斜,天天在床上骂人,骂黎源东死鬼、骂黎未不知好歹……这些他们家人自然不会宣扬出去,也阻止了所有人探望。
与村长同去的那户人家,有痴心豹子胆想要贪图黎府的财富却没胆子回老家说东说西,祭田削减与他们也有关,出门就被人指指点点,日子着实难过,前段时间当家的男人出去做工,女的收拾收拾回娘家去了。
黎府及黎未的事情,村子里就只知一点,不知全貌。
在容瑾的邀请下众人坐下,秀才大老爷与他们同坐,他们屁股都不敢坐踏实了。容瑾笑了笑,亲切地问起了三爷爷和大柱叔村子里面的事情。
按照辈分,那个三叔是黎源东嫡亲的三叔,最上面还有一个大伯,那老头去岁没了,村子里面现在辈分最大的就是村长和眼前的羊胡子三叔,黎未要管他叫一声三爷爷,容瑾自然随黎未的。
黎大柱是那个大伯的儿子,和黎源东是同房的堂兄弟,黎源东大,黎未要管黎大柱叫叔,容瑾就跟着喊大柱叔。
黎家村是大村,大部分姓黎,村子里还有旁姓。
祖祖辈辈生活在这儿,大家既是街坊领居,又是亲戚朋友了,关系乱得很,同房的亲近点,隔房的亲缘关系远点,黎大柱给容瑾介绍了一圈,他愣是没记住,只记得黎爹这一支最大。
容瑾以前经常下乡收农家自己养的猪、鸡鸭鹅等等,和农村人打交道很多,可现代的农村和现在很不一样,最起码他那边的农村没这么浓重和紧密的宗族关系,能够同族续到几十个兄弟姐妹的。
难怪上课的时候老师介绍诗人,某某某诗人排行二十七,又叫做二十七郎,这宗族里面续,三四十很容易。
容瑾与村里的老人打交道算是有点经验,又迭加了身份,很快就和三爷爷还有其他几位长辈说到了一块儿去。黎大柱在旁边看得瞠目,他坐下之前心里面盘旋的是如何化解彼此的矛盾,给彼此保有颜面,现在他想是容瑾比自己更适合当黎氏的族长。
村长不一定出自于黎家,族长肯定是,而黎大柱是板上钉钉的继任族长,他说话在村里有几分分量,又听到三爷爷在诉苦,说日子难过,说当年日子更难过的时候给黎源东一口吃。黎大柱就知道要坏,哪壶不开提哪壶,怎么老提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
看容瑾脸上的笑容淡了许多,黎大柱就知道不太好。
容瑾淡淡地翘了翘嘴角,“爹知道村里面的日子不容易,要不然当年他也不会年纪小小的就出去闯荡。因为知道不易,他才置下了田产,给族中当祭田,供村人读书识字。但,爹这一去,得味楼生意就差了不是一星半点。你们生活在村子里面吃喝都有田里供应,那是不知道城里面菜价有多贵,肉价更是。”
“是啊,村子不用买菜,省了很多。”有人接话。
容瑾嘴角的笑意加深了一点,但眼睛里情绪冷冷的,毫无笑意,“日子太难过了,阿黎支撑起来实在是太难,我们曾商量过是不是要卖掉一些田产,好让得味楼周转起来,毕竟得味楼才是咱的根基。”
好家伙,在这儿等着呢。
黎大柱差点从凳子上跳起来,强忍着才没动,他看向三叔,发现三叔长辈的款拿捏不下去了,眼睛瞪得老大。
“这是未小子他一个小哥儿的主意!”三爷爷沙哑的声音粗哑,像是从喉咙深处刨出来。
黎大柱用手轻轻碰三叔,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生怕他又要说黎未一个屁事不懂的哥儿知道男人什么事儿。
“黎未现在当家,他要考虑那么多。”黎大柱边说边看三爷爷,让他憋着别说。
容瑾端起茶喝了一口,把茶里面的米花嚼着吃完才点头说:“咱家当然是阿黎当家,他说什么就是什么,我都听他的。”
“你一个入赘的,拿哪门子主意。”有人嘀咕,容瑾全当没听到,这话也没错,他的确是入赘的。
容瑾吹了吹茶,有点烫了。
待客用的不是清茶,是米花红糖水,生大米放到有热河沙的锅里面炒,噼里啪啦就发生了神奇膨大效果,成了一粒粒白胖的米花,抓一把放到汤水里,有些浮在表面,有些吸了水沉到底下,红糖水里还放了红枣和干桂圆粒。所以叫做吃茶,不是喝茶,一人还得一双筷子,把碗底的红糖搅散。
在现在,这一碗大补,在村里是待客最高礼仪了。
容瑾好整以暇地吃着茶,他的意思很明白,不信这些精明的老头儿听不懂,他就是明摆着用祭田威胁,你们再瞎逼逼,那就继续削减祭田。
在利益面前,谁都不敢轻举妄动,更何况不是事关一个人的,是一个集体的利益,这个集体各个有着自己的小心思。
三爷爷脸色变了又变,他不敢拿容瑾怎么办,就瞪着黎大柱。
“得味楼是根基,田地也是根基,容瑾你还年轻不知道,地是咱的根,一点也不能动的。”三爷爷开口,听起来就和气多了。
房里,这外面的种种看在眼里的黎未眼中满是笑意,他冲着林芙蓉撒娇,“娘,不用我出去说什么了。”
林芙蓉笑着点头,她的笑容中还有着别的情绪,比如对容瑾的满意。
第六十六章 蔬菜咸粥
黎未在娘亲温婉宽慰的目光中渐渐有些不自在地动了动屁股, 他屁股就沾了一点床边,这么一动差点没留神掉到床下去。好悬稳住了身子,也就破解了刚才的羞臊, 林芙蓉嗔怪,“多大人了,还毛手毛脚的,摔一跤小心屁股疼。”
“我稳住了。”黎未从春夏手中接过了从家里带来的大引枕给娘亲放到身后让她靠着, “我就是没注意,不要紧的。”
林芙蓉抬起手戳了戳儿子的脸颊。
“娘啊, 老家人真讨厌,总是要这要那的,烦死了。”
林芙蓉改戳为捏,捏着儿子脸颊上的软肉拉得变形,“这话不兴说,在家说说就罢了, 哪里有到老家说的道理, 你要是一不留神说顺了嘴, 在老家人面前流露出一二, 更加不得安生了。你爹在老家躺着呢,还要这些老家人多多照看。”
黎未噘嘴,他知道是这么理,可真的好讨厌, “我管得住自己的嘴, 他们要这要那,爹不是都给了,又是百亩祭田的,又是延请了教书先生开办村塾, 在村子里修桥铺路,每年还请了大夫到村子里问诊开药,给的够多了,可他们呢,恨不得得味楼是他们的,全都搬到咱家来住,我不喜欢他们。”
他抿嘴,眼睛里阴阴的,还有王八蛋竟然开口要娶他,仿佛他没人要了,那副嘴脸,施舍一般。
把霸占田产、家业说得大义凛然,把一己私利说得悲天悯人。
黎未看透了这些亲戚的嘴脸,要不是要给他爹上坟,他私心里是不愿意回来的。
厌恶的心态非常丑陋,他小心翼翼地藏了起来,不想被容瑾看到。
“我的宝宝,对不起,都是娘没好好保护你。”林芙蓉放开了儿子的脸,咳嗽了起来。
“娘,你别动气啊,情绪起伏不利于养生。”黎未嘴唇嚅动,不满地说:“我都这么大了,别喊宝宝了。”
“你爹从小没爹没娘,多亏了亲戚的帮忙才能够长大。”
“一碗搜饭。”黎未哼。
“是真的,亲戚有好有坏,别一杆子打翻一船的人,你爹被黎大柱家,还有其他几个伯伯家接过去住过,要不是他们照顾,你爹早没了,哪里会有你。”林芙蓉拍拍儿子的头,让他收敛起怨怼,“坏的记在心里,让自己不要当个任人拿捏的老好人。好的也要记在心里,报答回去,让自己心地温善。娘没说过吧,我到了嫁龄的时候,你外公择选了许多才俊,是我最后看中了你爹,不单单是因为他踏实努力,更因为他很有分寸。”
黎未疑惑地眨眨眼。
林芙蓉笑着小声说:“你爹以为是他足够努力得到你外公的赏识,随后认识了我。其实是我先知道你爹,和外公说了,外公才看到了你爹。你外公可不喜欢这个无依无靠的穷小子,几次想要打断他的腿赶出去。”
“和我知道的完全不一样。”黎未咋舌。
林芙蓉怅然,“你爹都不知道,我原想着等我们老了,我就打趣他……”
她的笑眼中有着泪意,声音也悠长飘忽了许多,仿佛回到了过去的岁月,见到了停留下来的人。“你爹不甘于做个酱园里的伙计,他白天在酱园里干活,清晨和傍晚到码头摆摊,带着袁大眼和黎猴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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