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知寒一边哄着,一边循循善诱,试着逗他笑,“阿渊还年轻,从今往后,可以试着多依靠依靠你师尊,为师我啊还没老呢,再让你靠个几百年不成问题。”
沈纵顺势就死死抱紧了他,动作太过亲昵,嘴唇不小心碰到了温热光滑的颈侧皮肤,陡然间便脑袋一片空白,身子也不敢动了。
他默默抿住嘴唇,小心翼翼嗅到了师尊衣领处残留的皂角香气,心虚地别开了头。
师尊待他真好。
可他要让师尊失望了……
沈纵无声地再次道歉,用尽了全部的意志力,缓缓松开了师尊的怀抱。
不够,当然不够,如果可以,他永远都不想放手,恨不得长在师尊的身上,可是不行。
他根本不是师尊以为的那副模样。
他不是全然无辜的,他没有彻底坚守道心,他还是修魔了,他还是贪图了轻松了路——
等到出崖那一日,师尊必然就会知道一切真相了。
沈纵的心缓缓沉下去,脸上却不显露丝毫的颓色,扬起一个标准而完美的、最乖巧温和的笑容,
“多谢师尊。”
温知寒看他脸色雨过天晴,也松了一大口气,终于说到了正题,
“那就好。”
“还没来得及告诉你,那个真凶如今是个鬼修,本名白迟辛,但在这之前的八年里,他一直使用的是另一个身份。”
第26章 出崖
温知寒用着尽量轻松平常的语调, 将白迟辛夺舍了自己长达八年,自己又夺回一切、调查真相的事告诉了沈纵。
预想中的天道阻拦并未到来, 而是停留在归天崖上空轰隆作响。
倒不是因为放过了他,不再计较泄露天机之事,而是白迟辛已经被他的同门捉住,审问了个干干净净。
夺舍之事,虽然听起来像无稽之谈,但此时此刻终于证据确凿。
温知寒猜到了这一点,也就免去了被天道反噬之苦。
他现在坦白身份, 等他们出了归天崖,面对白迟辛的审问结果,以及诸多真相时, 沈纵也就能更好面对了。
温知寒说得忐忑,但面上依然是镇定的,他想过沈纵也许会不信, 想过这样的真相会过于冲击,需要时间让徒弟慢慢消化。
但他全部说完后, 沈纵只是点点头, 全然接受了他的说辞。
这样的反应, 反而在温知寒的意料之外,他愣了一下,犹豫道, “你……全都信了?”
沈纵点了点头。
温知寒微微睁大眼睛,“可是我还没给你看证据……”
他原本在此时也是拿不出多少证据的,真正的证据是白迟辛被捉住的残魂,是各大宗门审问的结果,这些都要离开归天崖才能亲眼看到。
他甚至想过, 拿不出证据,沈纵不信他都没关系,至少这样的话,沈纵哪怕是为了确认证据,也会更想离开这里的。
结果沈纵根本不在乎。
昏暗光线下,少年睁着一双幽深而明亮的黑眸,朝着师尊莞尔一笑,
“当然,师尊所说之事固然离奇惊险,但恰好能解释徒儿这些年来心中的疑惑,今日能得知这番真相,也算是解开了一桩心事。”
礼貌,规矩,得体——堪称完美的满分回答,让人挑不出丝毫毛病。
“嗯……”
也许正是因为这样的回应太完美了,温知寒反而觉得有些怪异,一时竟也无言。
“而且,”
沈纵说着,微微前倾着身体,不动声色地将一只手掌覆在了师尊的手臂上,状若关切地继续说道,
“师尊能在这样的遭遇下幸存,实属不易,徒儿高兴还来不及,又怎能再有质疑。”
温知寒缓缓眨了眨眼睛,微微开口,比方才还更怔愣了些,“高兴……吗?”
沈纵只是深深地凝望着他,那眸色像是融入了四周的昏暗黑影,能将一切笼罩。
他的眼眸微微弯起,肯定地点了点头,“是啊,师尊回来了,徒儿心里……非常高兴。”
“……”
不知怎的,温知寒下意识垂眸,下意识回避了这个话头。
这么多日以来,他想着白迟辛,想着违逆天道的事,想着该如何向所有人证明,想着沈纵的命运……却唯独没有想过,会有人单纯的因为他的回来而高兴。
他扯起嘴角,笑了一下,“那就好,等我们出去了,你就能见到那个害你被冤枉的人了,这些年……”
温知寒下意识想说,这些年委屈你了。
他想到沈纵八年来的经历,遭受的不公与折磨,经历的伤心与绝望,如今终于要当面和沈纵提起,他依然觉得心中刺痛。
沈纵却哑着声线,直接接过了他的话茬问道,“这些年,师尊又是如何度过的?”
“……什么?”
“师尊说,您离开了八年,又找到了办法回来。”
沈纵的目光前所未有的专注,一眨不眨地望着,像是不想错过师尊的任何一丝细微的神情变幻,他轻声问道,
“师尊……当真厉害,在这样危险可怕的逆境下,都能做到常人所不能之事。”
温知寒没想到话题会再度回到自己身上,也没想过这样的问题。
片刻间,他的脸上显露出了些许迷茫——这些问题在他看来并不重要,也没想过要告诉沈纵。
“八年而已,对修士来说不过是转瞬即逝,我……有了一些奇遇,机缘巧合下便回来了,也没有很难。”
他试图含糊地敷衍过去,笑了一下,“运气好罢了,哎,不说这个……”
“所以您在这八年里一直都清醒着。”
沈纵敏锐地捉住了他话中隐藏的信息,放在师尊胳膊上的手微微收拢握紧,呼吸微微地紧绷,
“师尊您、其实是为此努力尝试了八年……对吗?是不是……在徒儿不知道的时候,您其实从未放弃过。”
温知寒抬头,对上了沈纵格外炙热的注视,想要打哈哈敷衍过去的笑容终于挂不住了。
他的嘴角一点点被苦涩沾染,眼瞳因动摇而微微颤动着,无数被刻意忽略的、想要忘记的过往记忆翻涌而上,噎在喉咙深处,变得滚烫而僵硬。
是啊,原来他做了这样的事。
透过徒弟专注凝望的目光,温知寒瞧见自己的身影映照其中,仿若第一次停下了忙碌的脚步,蓦然回首。
“师尊……”
沈纵在不知不觉间已经距离师尊越来越近,他忍不住想要触碰师尊,哪怕只是冰冷纤细的发丝,哪怕只是碰到衣衫的边角,
他的师尊有时真的并不擅长说谎骗人,说话时语速变快了,语调也乱了很多。
他明明没有问很具体的问题,师尊却已经欲盖弥彰、故意澄清地说着什么不难,什么运气好,想要避过不谈。
那便说明这八年其实已经艰难到无法言说,若非有运气在,师尊甚至可能真的就魂飞魄散,再也无法回来了。
“……还好您回来了,不然……”
“哎,说什么傻话。”
温知寒笑得难看,揉了一把徒弟的脑袋,“没有什么不然,没有否则,不要假设别的。”
沈纵没有说话,只是咬着牙关,像是在忍耐什么。
人的眼睛或许真的能说话吧。
温知寒越是被他这样看着,心底就越是慌乱,呼吸都微微起伏不定了,
“我这不是没事吗?一点修为都没掉,完全不影响今后的修炼,也没落下什么问题。”
沈纵的眼底更是仿若被刺痛一般。
……原来师尊还经历了可能会损伤修为、落下病根的磨难的。
他都不知道,师尊也不打算说。
他从未见过师尊这般模样。
若非今日听着师尊坦白身份,意外发觉师尊故意对某些部分含糊其辞……他甚至没有想到,师尊为了与夺舍者对抗,付出了多少代价。
如今,他依然不知道,却光是想想就已经足够令人心惊。
“真的……”
温知寒手足无措,轻轻拍拍沈纵的肩膀后背,“真的没事啊,你别乱想……我要真有事,还能和你好好地、坐在这儿么……”
说到后面,温知寒才想起来其实自己摔得浑身是伤,声音都变得没了底气。
偏偏徒弟很给他面子,也不戳穿,也不反驳,只是轻轻点了点头,用依然专注的目光静静望着他,
“嗯。徒儿明白的。”
“……没事。”
不,根本不对。
温知寒顿时泄了气,知道自己没能敷衍成功。
不但没敷衍好,还被猜出了这些年的狼狈。
他忍不住避开了沈纵的视线,藏起心中的动摇与混乱。
温知寒的语调越发动摇,竟有了一丝颓然,“真的……没什么。”
不过是漂泊不定的八年,失去一切,只剩残魂在挣扎而已。
不过是不知日月的厮杀与挣扎,经历些神魂的动荡,生死的考验罢了。
孤身一人没什么,看不到希望也没什么,一直杀下去也不是做不到。
他不敢停下来,也不能停下来,八年也好,十年也好,他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自怜,没有痛恨过自己的命运,也不曾在绝望中怨恨谁。
他只是一味地挥剑,一味地向前,不知多久没有停下来。
突如其来的关心却打乱了他的节奏,也打散了他竭力维持多日的可靠温和的面容。
温知寒竭力想让自己冷静下来,想再笑一下,避免让徒儿太过担心,他垂下头,却连呼吸都乱了。
沈纵没有再说话,只是握着师尊的手,将温和微弱的灵力偷偷输送进去,起码为师尊身体上的伤痛尽一份绵薄之力。
记忆中的师尊总是那么的可靠,要么是温和而有力,要么是严格却明智的,就连动怒时都只让人敬畏。
师尊仿佛生来就应当留给他一个干净的、永不动摇的背影,让他用一生去追逐。
而如今,在这归天崖下,他却瞧见了师尊伤痕累累的身躯,瞧见仅仅是突如其来的一份关心,便让师尊慌张无措,不知如何应对。
他瞧见了师尊的动摇。
是他让师尊动摇的……
他仔仔细细地看着,心底又酸痛难过,又生出温热越矩的浪潮,想要再做点什么。
“我们……一定能出去的……咳咳……”
温知寒一着急,反而牵动了身上的伤势,脸色煞白地咳嗽了几声。
忽然间,沈纵向前贴近了他,手掌轻轻按在他的小腹,一股温暖、柔和的灵力被送了进来,及时缓解了久久没有好转的伤势。
“等等……沈纵,别浪费灵力。”
“师尊为何认为这是浪费?”
沈纵微微歪头,黝黑的眼眸在温知寒的视野里放大,避无所避,
“是因为……在师尊的心目中,徒儿还太弱小,只能被师尊庇护吗?”
温知寒下意识反驳,“当然不是。”
“没关系的,师尊。”
沈纵将更多、更加源源不断的灵力一股脑送入温知寒的经脉,微微收拢手臂,将师尊的身体拢入怀中,怕人躲避推开他似的,扣紧了温知寒的肩膀,
“徒儿这就带您离开这地方,您的伤势……很快就会痊愈的。”
“什么?你怎么……唔……”
温知寒只觉得内府一阵发热,压抑了许久的伤痛突然缓和太多,积累的疲惫感一下子涌了上来,竟有了瞬间的困倦之意。
他竭力维持清醒,觉得哪里不对劲,“沈纵,你难道……已经有办法出去了?不对……”
怎么可能呢?
温知寒反复确认,沈纵明明还道心稳固,还有一身灵力,他这段时间一直看着沈纵,不可能去接触过这崖底的机缘……
“等等,沈纵。”
温知寒感觉到沈纵的神色中透着决然,心底的不安再次扩大。
但是这一次,向来乖顺听话的徒弟,却没有听他的话。
黑暗的、不祥的魔气瞬间爆发,重开了山洞内的层层禁制。
————
归天崖上,几个身着仙修道袍,头戴白色发带的仙修正站在崖边,望着云层中滚滚翻涌、却迟迟没落下的雷劫微微蹙眉。
其中一人气势凛然,此刻却显露出几分伤怀神色。
他望着悬崖下的层层雾海,喃喃说道, “陈道友,你说有没有可能……他们还活着?”
旁边被他称为陈道友的人不说话,直接丢了几个剑鞘下去。
他转头望去,“你丢剑鞘干什么。”
陈道友没好气地回答,
“你的左脚鞋子要是丢了,难道还留着右脚的鞋子继续穿吗?”
乍一听还挺噎人的,但他转头就见陈非绝眼眶红红的,分明在自己来之前偷偷哭过,声音也比平时暗哑,便不和他斗嘴了。
“混蛋!”
陈非绝又丢了几个石头下去,“真没劲!一个两个的没劲透了!!”
“……”
“苏道友你也是!你说句话呀!”
“嗯。”
苏长老点头算是认了,“我确实不如温峰主能言会道。”
陈非绝差点没被气得又哭起来,“你提他干嘛?!”
“……可是,”他微微困惑,“我们不是正在祭拜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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