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随着心思伸手,在距离查槐仅几厘米的时候停下了。这只是无用功而已,阮文谊心里明白,他能让查槐在此刻舒展眉头,可却没办法把他心里的焦虑一起抚平。
阮文谊把拖鞋拎到手上,踮着脚踩在冰凉的地上,小心翼翼地挪出了卧室。
轻手轻脚地做事,总会比正常时候要慢一点。
阮文谊出门时离与赵秀丹约好的时间只剩不到二十分钟,他有心在路上把时间抢回来,路况却没给他这个机会——平时二十分钟的车程翻了近乎三倍,他看到医院大门的时候,已经超时了快四十分钟。
偏偏今天医院的车还出奇的多,阮文谊绕了两圈,都没找到一个空位。绕到第三圈的时候,路过一个路口,阮文谊没看见空车位,倒是眼尖的看见了赵秀丹。
“妈!”阮文谊摇下车窗喊人,“您怎么出来了?不是说要做腰椎间盘的手术吗?”
赵秀丹脸色还有些苍白,胳膊上挎着个大包,不知在想什么。她被阮文谊这嗓子吓了一跳,包也掉在了地上。
赵秀丹这幅样子,也容不得阮文谊再磨蹭。他直接把车靠边停下,冲下车几步跑过去,捡起地上的包,扶着赵秀丹往车上走。
等两人上了车,阮文谊替赵秀丹系上安全带,一直沉默着的赵秀丹才道:“小查呢?”
“在家睡觉,”阮文谊说,“你不是不想他来么?”
赵秀丹摩挲着手指,没说话。
她不说话,阮文谊也不知道她想什么。他载着赵秀丹往回家的方向走,顺口问道:“我爸人呢?就把你一个人留在医院?”
“我不准备动手术,让他先回去了。”赵秀丹平静道。
她决定了的事向来容不得父子俩插嘴,腰长在自己身上,决定权也全在她自己。阮文谊来的路上憋了满肚子劝说的话,可临到关头,还是没说出口。
“你自己想清楚就行。”他最后道。
车里寂静了好一会。为什么喊他过来,赵秀丹不主动说,阮文谊也不去问。
等红灯的空隙里阮文谊侧头观察赵秀丹,见她一直望着窗外发呆,牙齿有些干裂起皮的嘴唇上不停磨着,有些渗血也不在意。大概真的是想事情太入迷,赵秀丹连阮文谊转头观察她都没能发现。
一直到车子驶入老小区,阮文谊找了棵秃头树在树下停好,赵秀丹一手拉上门把手,才发现车门反锁了。
阮文谊从车门底下拿了瓶苏打水,递给赵秀丹:“妈,您有什么事,就在这直说吧。”
冬天气温低,苏打水在车里放久了,也冰得狠。赵秀丹一口灌下去,不禁微微打个哆嗦。她揉搓着自己的胳膊,回避了阮文谊的视线,问道:“你和小查……最近过得挺好?”
“嗯,挺好,”阮文谊问,“和他有什么关系吗?”
“妈昨天想了一晚上,忽然有点感慨。你说这人活一辈子,看上去时间挺长,实际上许多决定就在那么一瞬间,做早做晚的结果可能都有很大差别,”赵秀丹道,“就性向这事上,要是当初我和你爸早点看开,你和你那初恋也就不一定分开了吧?”
阮文谊的思绪下意识地顺着赵秀丹所说的话发散,和杜樵结婚的场景在他脑海中短暂存在了一瞬,随后立刻被七年前婚礼上查槐的笑容取代。
那好像是阮文谊记忆中,他笑得最阳光最真心的一次。虽然有努力掩饰、不让自己笑得太夸张,但查槐那时候是真的很高兴,高兴到反应都迟钝了不少,主持人提问时还差点闹了笑话。
如果换成杜樵……阮文谊脑海中的笑容被强撑着、毫无活力的假笑取代,只是幻想了一瞬,他就觉得呼吸闷得慌。
看来查槐还是适合那种傻乐呵的表情,他想。
阮文谊的心理活动变化很快,想的东西虽然多,实际上也不过几秒。他对赵秀丹道:“我们分开的主要原因不在你俩。他最看重的一直是他父母的想法。”
赵秀丹脸上那种熟悉的不屑又回来了:“我知道,所以我才一直不喜欢他。我和你爸都看得出来,还是小查对你好。”
查槐是赵秀丹欣赏的学生不假,但人心是一杆天平,比较的东西不同,偏向自然也不一样。查槐与杜樵乃至其他所有人选比起来,都是赵秀丹最中意的一个,可若是把查槐与她的亲生儿子放在一起,她便势必会偏向儿子那一边。
她当初一力撮合查槐与阮文谊,相当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看出查槐对阮文谊的深情,可如果她早知道查槐的父母与阮善还有其他联系,早知道查槐可能会成为阮文谊的隐患……
赵秀丹压下心头苦水和对阮善的恼恨,放缓语气,对阮文谊说:“你爸今天和我讲了点以前的事,我现在心头乱得很。我把这事讲给你,你也帮我分分忧吧。”
阮善的五金店,是在阮文谊三岁那年开起来的。他学历不高,初中毕业就出来打工,给弟弟妹妹补贴家用,在社会的大染缸里摸爬滚打了十年,终于从一开始什么都不会的愣头青打拼到有了能出来单干的能力。
在那个年代,对于阮善这种在建筑装修行业混过、手头有足够本金的人来说,五金店算是个不错的选择。他店铺选址也选得挺好,郴州路靠着当时的几个新落成的单位宿舍,住户多,需求也不少,家里修补东西什么的都会来他这采购一二,久而久之,也就扎稳了脚跟。
俗话说得好,“人怕出名马怕壮”,生意做得好,闻着味找来的苍蝇蚊虫也多了起来。阮善的店开在郴州路、解放路两条路的交叉口上,最初是郴州路的地头蛇来找他收保护费,过了几个月,解放路的人居然也找上了店来。
阮善生意头脑还行,性子却闷,他一时没绕过来怎么回事,还以为是郴州路那伙人没算清账。一边非要,一边不给,那解放路的人一激动,直接抄起边上的扳手,就要和阮善干架。
没想到扳手刚在阮善胳膊上敲了两下,警笛就响起来了,打人的那个立刻慌慌张张带着小弟跑出店门。阮善揉着胳膊,没看见警察,倒是有几个人走进店里来。
那几人是三男一女,女的主动过来扶他,声音温温柔柔,问他要不要考虑报警。阮善正奇怪刚才的警笛声,就看其中一个男人笑嘻嘻拿出个诺基亚:“是我在门口放的声音啦。”
收保护费的“道上人”个个凶神恶煞,这边的小老板们都是小本生意,大多上有老下有小,都不敢和他们硬碰硬。阮善对这四个人佩服又感激,见他们挑了点家用的小工具,便豪爽的直接打了个成本折。
“仓阳人果然热情,谢了啊,老板!”其中一人笑道,“我们搬来不久,最近正修新家呢,要有需求,还来你这照顾生意!”
第84章 84
那天来店里的几个人没有糊弄阮善,在后面的短短一个月里,那一对夫妻确实来了好几次,每次都是来采购些修理用到的小玩意。那两口子性格开朗又善谈,哪怕是对着阮善这种闷葫芦,也有的是办法不冷场。
阮善一直觉得,和他们聊天是件有趣的事。慢慢的,他也知道了很多事——比如这两人是从潞城来的,有两个孩子,小点的那个正好比他加文谊小一岁。
第一次听说他们家孩子与阮文谊年纪相仿的时候,正是在小学的暑假期间。阮文谊被赵秀丹管得很严,如果说平日里在学校还能和朋友有交际能倾诉,那假期就是一场超长时间的关禁闭。
看着儿子懂事又难免哀伤的样子,阮善难得地父爱飙升,主动和那两口子商量道:“你们刚来不久,孩子想来也不适应。我的孩子和你家老二年龄差不多,要不你们哪天把孩子带过来,让两个孩子做个伴、玩一玩?”
阮善自认为这是个不错的建议,然而出乎他意料的,夫妻二人短暂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摇头拒绝。
他们没细说原因,阮善的性格也让他无法深文,于是这个玩伴计划就在双方的沉默中彻底过去了。
一个家就那么些东西,总不可能总修个没完。从某一时刻起,阮善便极少再见到夫妻俩的身影。
做生意,客人来来去去都是常态,阮善早就明白。
那两人和阮善接触过的许多客人一样,随着时间流逝,慢慢被埋藏在了他的记忆深处。
一直到三年后的某天晚上。
那天晚上阮善照常下了班,把钥匙交接给夜班的员工后,跨上门口的三轮车,晃晃悠悠往家骑。
他从解放路南一直骑到解放路北,准备拐弯的时候余光一闪,看见一条胡同口有个摆摊的老太太,摊位上挂了个小灯泡,底下一个个熟透的的草莓在灯光下则是越看越香。
阮文谊前几天去赵秀丹学校写作业,被过去问题的高中生投喂了一堆小零食,其中几个小草莓似乎最是喜欢。赵秀丹也不是没给他尝过草莓,只是总嫌贵,很难买上一次。她最爱买的还是橘子、香蕉这一类常见耐放的水果。
阮善很少给家里买东西,都是把卡直接给赵秀丹随她发挥。不过既然看见了,顺路买一点也方便,这样想着,他调转车头,朝老太太的方向骑了过去。
老太太的草莓虽比不上外面水果店的好看,但看着也很新鲜。阮善蹲在草莓筐子边上,把没疤的、红透的草莓一个个往塑料袋里装。装好小半袋,称重付钱完毕,阮善把袋子往车把上一挂,准备走人。
变故就是在这时候忽然来的。
叮呤咣啷的巨响从胡同深处传来,阮善循声望去,正瞧见一个人连滚带爬的从里面出来,衣服上全是脏污的泔水,肩膀处还挂了两片烂菜叶子。
那人重重摔在地上,急忙往起爬:“小安?小安!”
他说得是方言,阮善只能听出那大概是个人名。紧接着,他就看见在胡同深处,还有一个黑影,正用极其缓慢的速度往前走……不,那不能算走,应该算是贴着前往前滑行。
先出来的人立刻冲回去,连拖带拽把“小安”拉了出来。
外面街道的光线照下来的时候,老太太吓得大叫一声,阮善也倒抽了一口凉气——小安的脸不知被什么东西划开一道血口子,从头顶一直到脸上,整张脸都已经被血糊满了。
小安的同伴声音都变了:“你、你撑着啊……我这就给长青打电话去!”
“给他打电话做什么?”小安道,“快省了这功夫吧,人家老婆孩子都在,哪像咱们一样什么都没有、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啊!”
同伴愣了愣,神色黯淡下去:“也是。不过还是得送你去医院啊!”
他四处张望,一眼就看到了阮善的三轮车,眼睛一亮。
阮善看一眼车把手上的草莓,再看看满脸血的人,沉默半晌,还是把钥匙插了回去:“上来吧。我送你们去医院。”
到了急诊,医生去给小安缝针消毒,阮善与另一个人就在走廊处等着。
那人身上全是脏污,一股子馊味,来来去去的病人家属都受不了。连着遭了几次白眼以后,他大概心中也过意不去,问医院要了一套病号服,去厕所换了,又用水龙头草草冲洗了一下头脸。
他出来以后,阮善再瞧他,总觉得有些眼熟,却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他盯着这人看了好一会,对方自然察觉到了,就也回望过来。
两人对视一会,对面先开口道:“兄弟,多谢了。我和朋友今天身上钱不够,你把联系方式留下,我们改天一定好好谢你去!”
阮善没有什么“施恩不求回报”的高尚情操,别人愿意给,他也乐意受:“就在解放路南,和郴州路交叉的地方,有家五金店,我一般都在那儿。”
那人一愣,仔仔细细打量阮善几眼,忽然笑道:“我说怎么这么眼熟!老板,不认得我啦?三年前,有小混混进你店铺闹事,还是我放的警笛糊人呢!”
阮善立刻就想起来了:“是你?那可真是太巧了啊。后来怎么只见那两口子,没见你们了?”
“我俩学历不高,和他们没法一起工作,得自己打拼,”那人答道,“老板你呢?后来还有人找你麻烦吗?”
“没再来了,”阮善道,“不用老板老板喊,也不是什么大老板。就叫我阮哥吧,你呢,怎么称呼?”
“汪延平,”那人抹一把脸上的水,“喊我小汪就行。”
那天晚上,汪延平和阮善守着小安,三人一站一坐一躺,就这么闲聊了很久。
阮善知道他们四个以前是同学一起离乡来仓阳打拼。汪延平幼年丧父,母亲辛辛苦苦把他养大,现在还在老家务农;小安则是父母离婚,父亲再娶母亲再嫁,没人在乎死活。
虽然是四个人一起来的,但人与人又不一样。两人都是中学毕业就没继续读书,就业范围也就窄,工资也相对低一些。不过他俩都是善于交际的类型,一来二去,也“勾搭”上一个专职要债的大哥,手头现在也宽裕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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