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有临窗一桌,聊的是当今永安城另一个名气盛大的女子的婚嫁之事。
“女少帅自打三年前回京,官家便开始为她挑选夫婿人选。一转眼三年过去了,怎还未有出嫁的消息传出来?”
“几百年都不一定出一位的女将军,既有军功傍身,又是王爷的亲女,官家的义姐,是既有尊贵又不缺底气,眼光高些也是常情。”
“纵她是玉皇之女下凡,也总是要嫁人生子的。寻常官眷贵女都是及笄之前就相看好了人家,笄礼之后便要出门了。她早已经过了双十年华,再拖下去,便不是她挑别人了。”
“话说过了二十还没嫁的,可不止她一人。”说话之人点到为止,众人却都已经明白了她说的是谁。
从三年前开始,这两位奇女子便成了永安城中百姓茶余饭后经久不衰的谈资。
……
萧燚是被金甲跟铁衣硬是靠两张嘴从定南王府里催出来的。
“将军你看这春意盎然,绿柳花红,多好的景色啊。”铁衣骑马跟在萧燚身后,恨不得把每一处经过的景色看到的物件都跟萧燚赞美一番,“你看那棵树,长得又粗又直,树冠又绿又大,叶子又细又长。”
每夸完一物,还要拉着金甲对他的话发表意见:“金甲你说是不是?”
“嗯,是。”金甲面无表情地附和。
“还有那朵花……”
“闭嘴。”萧燚忍无可忍,“再吵你就滚回去看家。”
被训了,铁衣却满脸喜色。他雀跃地看向金甲。
金甲知道他要说什么——将军总算说了一句超过三个字的话了。
进京三年,他们亲眼看着萧燚越来越淡漠寡言。自从上次从皇宫出来,一连半月,他们都没能从她嘴里听到一句超过三个字的话。
铁衣朝金甲挤眼睛:我不能说了,你上啊。
金甲想了想,开口道:“将军想去什么地方?最热闹的当属小梁河南岸,茶楼酒肆、杂耍百戏一应俱全,咱们游玩结束还能顺便吃个饭。”
“听说花魁玉小小今日游河表演的画舫也停靠在那里。玉小小将军应该见过,她的金莲舞是永安一绝,去岁与今年上元节都被请去宫中献艺了。”
金甲说完,跟铁艺一起盯着前方马背上的萧燚。过了半晌,才听她淡声道:“随便。”
“那咱们就去小梁河南岸!”金甲道,“将军,前头向南,过桥就是了。”
永安的许多河与桥,原本都有各自的名字,朝廷迁都至此后一同南迁的百官或因怀念旧都分光,或出于时刻警示自己居安思危不忘国仇家恨的目的,便决定给京中各处名胜风景重新命名。
如小梁河,便是取自旧都得最大的一条河梁河。
萧燚等三人要经过的小梁桥,名字也是来自旧都那座由名匠设计建造横跨梁河的石拱桥。
马蹄刚榻上桥身,便听到有人惊呼:“有人落水了!这里有人落水了!”
“快救人啊!”
桥上摩肩接踵的行人立即驻足,往喊声的中心望去。
金甲一转头,便看到自家将军已经从那匹不生一丝杂色的白驹上飞身而起,踏过中间一辆满载麻袋的货车,冲向河面。
看着人跳下石桥,铁衣疾呼:“将军!”
小梁桥下是河水最深的一段,萧燚入水之后便看到一个很瘦小的人影在不远处扑腾着手臂,口中的呼救声被河水灌得稀碎不成句。
她快速游过去,准确地抓住了对方一条手臂。
这么瘦。
感觉稍微用力就能折断。
“放松。”萧燚改为抓着她的衣领,“我带你上去。”
这姑娘许是惊吓太过,惊慌之中竟一把抱住她的脖子,整个人都贴了上来。
萧燚一僵,随即缓声安抚道:“别怕。”
姑娘搂着她脖子的手分毫不松,但整个人却听话地不再挣扎,十分信任地贴在她怀里。
她身量纤瘦,这么挂在自己身上也不影响萧燚动作,于是她就着这个姿势,一手箍住她的腰,另一只手划水带着两人往岸边游。
小梁河的宽度远不如真正的梁河,两人很快靠岸。
铁衣早就等在岸边,见萧燚将救上来的年轻姑娘托过来,他抓住她的衣领一把把人拽上了岸。
再向萧燚伸手帮忙时,却见自家将军已经自行从河水中抽身出来。
此时金甲穿过人群挤进来,手里拿着两条玄色披风,是他从最近的酒家借来的。
“将军。”
萧燚接过披风,先盖在了还伏在地上咳嗽的人身上,将她被湿衣勾勒出来的袅娜身躯遮盖严实。随后拿来第二条,随手披在了自己身上。
给金甲和铁衣递去一个眼色,两人立即驱散重重的围观者。
“你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去。”萧燚低头瞧,见姑娘只是呛了些水,并不大碍,便放了心,打消送她去医馆的想法。她站在面对人群的那一侧,蹲下身,询问道。
年轻姑娘止了咳嗽,跟她道谢:“多谢你。”
音色柔而不弱,吴侬软语,细听又不全似江南口音。
萧燚将人扶起来,一支竹叶钗自她发髻跌落,萧燚伸手接住。
姑娘抬头,两人四目相对。
她生得真好看。
“多谢姐姐救命之恩。”姑娘满怀感激,连声向肖燚道谢。
“不知姐姐家住何方,日后定然登门致谢。”
萧燚看着这双还含着残泪的姓杨,想起了在辽阔原野上追到手的野兔。
不自觉地,她轻笑出声:“还是我先送你回家吧。”
……
“我们不跟吗?”萧燚将姑娘扶上白驹,铁衣要跟上去,却被金甲拉住了。
“你觉得合适吗?”对方一个年轻姑娘,当众落了水,他们两个男人跟着送人回家,这姑娘不知要多受多少流言蜚语。
“有什么不合适的?”铁衣不解,“将军去了,我们为什么不能去?”
话落,意料之中地得了金甲一个白眼。
金甲不再理他,牵着马往一旁去。
“哎,你去哪儿?”
“还披风钱。”
……
姑娘的家离小梁河并不算远,但今日出来游玩的人太多,是以白驹载着二人走了小半个时辰才走到。
看到高悬于府门之上的牌匾时,萧燚看向怀里姑娘的眼神变了。
“你是安宁郡主?”
眼前这座宅邸曾是朝廷三品大员的住所,三个月前被泰和帝赏给了安宁郡主木良漪,牌匾上的漆还能看看出是新刷的。
“我叫木良漪。”木良漪扭过头,耳垂儿上的珍珠轻轻晃动,略显苍白的面庞上是真诚地微笑,“敢问姐姐闺名?”
她跟外头传言中说的那个人,好像不那么像。
“萧燚。”
“萧燚。”木良漪的双眼瞬间亮起来,“你就是那位让胡子闻风丧胆的萧家军女少帅?”
“久仰大名!”
“过奖。”
萧燚翻身下马,看了木良漪一眼,朝她伸出手。
“先踩马镫。”
木良漪听话地去找马镫,奈何马儿的主人腿太长,她的脚够不到。
努力去蹬的时候,重心不稳,整个人便向地面坠去。
她惊呼出声。
想象中的疼没有发生,她掉进了一个稳当的怀抱里。
萧燚把吓得花容失色的姑娘稳稳地放到地上:“第一次骑马?”
木良漪拍着心口,轻轻点头。
“多骑几次就熟练了。”
萧燚说完要转身,耳边传来问话:“姐姐这就走吗?”
萧燚转身,用眼神反问她:还有事?
“姐姐如若不嫌弃,跟我进去换身干净衣裳再走吧。”木良漪邀请道,“如今春寒虽已不显,但穿着一身湿衣裳吹风还是有些凉的,容易感染风寒。”
萧燚没有在别人家换衣裳的习惯,而且:“这里应该没有我能穿的衣裳。”
说完她翻身上马,又道了声“告辞”,便打马而去。
木良漪站在原地看着她远去的背影,一阵风吹来,她伸手拢紧身上的披风。又站了片刻,才转身向大门走去。
作者有话说:
时间线:第一章是泰和七年,现在是泰和十年,两人已经入京三年啦
第3章 登门
木良漪的郡主府上尚未设置正经管家,内外当值的都是宫里赏下的宫侍与官奴。上下或倨傲,或懒散,建府时日渐长发现主人不爱管事的性情之后,便纷纷懈怠起来。
负责看门的小厮躲在一处吃酒划拳,等木良漪从洞开的角门进来,才有人发现然后迎出来。
木良漪未作理会,一路步到内院来。
进房之后命人打来热水,她脱下湿透的衣裳,洗去一身寒气,再换上一身新的衣裙,跟随她一同出去的两名侍女才姗姗来迟。
两人跪在地上请罪,连道该死。
“我命大,刚落水便碰到了好心人,被救了上来。你们也不用自责,人太多被冲散了也不是你们的错。”木良漪坐在镜前,替自己涂抹香膏。她的声音懒懒的,还带着呛水后的沙哑与虚弱。
“咳咳咳……”说着话,便连声咳起来。
两名侍女连忙从地上爬起来,一人去桌上倒茶,一人将痰盂捧过来。
年纪稍大的这个大约十七八岁,身材高挑,模样俏丽,一摸茶水居然是凉的,一张俏脸立即冷下来:“这帮小蹄子,居然敢如此懈怠,见郡主落了水居然连杯热茶也不知道奉上来。看我不去揭了她们的皮!”
“黛儿姐姐,算了。”见这名叫黛儿的侍女气势汹汹地就要往外走,木良漪忙拉住她,“我只要了洗澡水,并未吩咐她们上茶。”
“即便郡主不吩咐,房中的热茶岂是能短的?”见木良漪面团似的,黛儿实在恨铁不成钢,“娘娘,你可是官家亲封的郡主,她们是什么,是下贱的奴才,你也忒好性了些。”
木良漪只淡笑着摇了摇头,指着被她放下的茶壶与茶碗道:“把茶给我吧,我漱漱口。”
黛儿暂时将气压下,倒了茶端来,伺候木良漪漱了口。另一名年纪小的女使捧着痰盂接了木良漪吐出来的漱口水,退到一旁搁下。
“郡主要喝热茶吗?奴婢去烧。”
“哪里就要你去。”未待木良漪开口,黛儿便道,“你跟我一样同为郡主娘娘的一等贴身女使,若是烧水这样的粗活也要你来做,还要她们做什么?”
“无须你操心,且在这里陪着郡主吧,我去看看。”
小侍女送黛儿出了门,将房门关上,转身回到里间。
“姑娘,你没事吧?”她脸上天真无邪的神态转瞬消散,看上去不过十一二岁的稚嫩面庞,却带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沉稳,还有明显的担忧。
“我没事。”
小侍女不听木良漪说的,径直来到她身边,将她的手捉在了手里。
“脉象紊乱。”她皱起眉,“姑娘,你的身子最受不得凉,你……”
“也不是第一天才乱,别大惊小怪。”木良漪笑着将手收回来,岔开话题,“黛儿可生起疑心?”
小侍女摇头,答道:“没有,今天人太多,到处都是被冲散的人。”
木良漪点点头,放下心来。
“姑娘,你要是再不把自己的身子当回事,我就写信给小……”
木良漪瞪了她一眼。
小侍女意识到说了不该说的话,忙住口。但是还是忍不住道:“姑娘,不论要办的事有多要紧,你都该先顾念自己的身子。”
“我知道了。”木良漪拿起梳子通头发,“你小小年纪,怎么如此啰嗦,都快赶上你叔父了。”
小侍女接过梳子,站在她身后替她梳头:“待会儿我去找个大夫来,开几副驱寒的药。”
木良漪没说反对的话。
“稍后你去厨房看看,有没有晒干的桂花。若是没有,就去外面买一些,挑品相好的。”
小侍女并没问突然要桂花做什么,只答:“是。”
不多时,便有女使捧着烹好的热茶送进来。抬头时面上带着泪痕,显然是刚挨过骂。
黛儿还没回来,不用猜便知道还在外面骂人。
木良漪只当什么都不知道,由小侍女替她用帕子沾着头发上的水,捧着茶碗慢慢品着茶。从小梁桥到郡主府发生过的事,一遍一遍在她脑内重映。
一碗热茶下肚,黛儿重新进到房内。
“郡主放心,我替你教训了这帮懒猪般的小蹄子,料她们以后再不敢犯了。”
“多谢黛儿姐姐。”木良漪放下茶碗,露出感激的笑。她拉着黛儿坐下,道:“他们都是宫里来的,我实在不敢怎么着,多亏有你在。”
她这话说的黛儿十分受用,脸上不免露出两分自得来。
“姐姐,我看这府里上下,也只听你的话了。”木良漪又道,“不若你来做管家吧。”
一听这话,黛儿却立即变了神色,忙站起身道:“奴婢是郡主的贴身侍女,皇后娘娘说了,要我照顾好郡主,怎敢擅离职守。”
“可是我觉得姐姐在我身边实在是大材小用了。”木良漪道,“我既不掌家也不管事,本就没什么好吩咐的,有青儿就够用了。”
“她一个黄毛丫头哪能服侍好郡主。”黛儿道,“别胡闹了。”
闻言,木良漪笑笑,好脾气地道:“那好吧,其实我也喜欢姐姐在我身边。至于管家的人选,姐姐你替我挑吧,全都听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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