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玄同,你亲自伺候木相笔墨,就在这里重新一份出来。”
“是,殿下。”
钱玄同拉着木嵩走向放着文房四宝的书案。
“木相这次最好用些心。”木嵩刚被钱玄同摁到椅子上,就听谢显道,“千万别再写错字了。”
“你写错一个字,本王就叫人砍下二位公子一根手指。写错两个,就砍掉两根。木相算算,你一共有几回写错的机会?”
木嵩与谢显隔空对视,片刻后,他先笑了:“殿下说笑了,下官一定认真写,尽量一气呵成。”
说完,钱玄同的墨也磨出来了,他提笔去沾。
木氏兄弟的书法二十多年前便先后名噪天下,备受文人士子推崇。木崇的字方正开阔,笔力雄厚,正如其人,刚正不阿。木嵩的字则是圆润饱满,被誉为刚柔并济。
钱玄同此时却没心情欣赏这位书法大家如何走笔落峰,只专心盯着他的字,每写出一个就跟那张写错了名字的圣旨作对比,确保在他耍花招的第一时间就能发现。
他虽然识字,却是实打实的行伍出身,全然不懂什么文人风雅。所以不清楚,书法大家大字是不是都像木嵩这样,一笔一划都要斟酌半天。
他望向谢显,见他没有催的意思,便也不敢催。
一刻钟便能写完的圣旨,木嵩硬是写了三刻钟才把最后一个字写完。
确认无误后,钱玄同将其捧给谢显。
“殿下,外面的人有了云梯跟攻城车,眼看就要攻进来了!”
谢显猛地站起,新写好的圣旨掉到了地上。
“哪里来的云梯跟攻城车?”谢显问从外面跑进来的李不二。
禁军三大营都是都军,根本没有配备攻城的武器。
“是马军司的人弄来的,不知道他们从哪里找来的。”
“杨文德?”
“不,不是。”李不二道,“领兵的不是杨指挥使。”
“那是谁?”
“是女少帅,萧三娘子。”
……
“你们从哪里找来的云梯跟攻城车?”
侍卫步军司的一名将官看着指挥着侍卫马军司的官兵攻城的铁衣,虽然知道这时候不是问问题的好时机,但他还是忍不住好奇问了出来。
“云梯是潜火队的,攻城车是从兵部武器库里借来的。”
兵部,武器库,借来?
文武百官都被关在皇宫里出不来,他们找谁借的?
“你们这些在皇城里头住习惯了的人是不是手脚都发软,到底会不会打仗?”
侍卫步军司的将官欲再问,险些被铁衣的大嗓门掀下马。
侍卫马军司的人平日里就受殿前司的欺压,此时又受铁衣这个在边关打过仗的人的嘲弄,心里憋着两重气,为了证明自己,恨不得把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
“今天就算把命撂在这里,也要把门撞开!”小队领队一声怒吼,“撞进去,兄弟们各个都有救驾之功!”
“一二三,撞!”
“一二三,撞!”
……
皇宫里面没有足够的武器,他们攻城需要面对的只有这一道朱红宫门。在铁衣看来,简直是撒在地上的军功,弯腰就能捡起来。
一刻钟后,訇然一声,东华门破了。
“冲!”铁衣举刀大吼,“随我救驾!”
第38章 谢幕
御花园一处偏僻的茅厕里,富贵跟喜云一起守着尚在昏迷的泰和帝。茅房狭窄逼仄,且因为偏僻而少人打理,里头长满枯草。
喜云把自己的外袍解下来铺到厚厚的积雪上,把泰和帝放在了上面。
“干爹。”喜云冻得嘴唇发紫,牙关打颤,“咱……咱们要在这里待到什么时候呀?”
他从来没想过,宫变这样的事居然能叫他碰上。
“干爹?”
“……怎么了?”
“你想什么呢?”喜云疑惑,从背泰和帝逃出垂拱殿的时候,富贵就好像装着什么心事一样。
富贵沉默片刻,忽然看向喜云,他眼神阴狠,把喜云吓了一跳。
“怎……怎么了干爹?”
“还记得我叫你送出去的那封信吗?”
喜云平日里帮富贵跑腿跑得多了,送信也不止一回,没听明白他说的是哪一次。可是看他的神情,再想想如今皇宫的情况,他一个激灵,立刻明白过来。
“干爹,你是说……”
“对,就是几日前送去殿前司办差处的那封。”富贵道,“你可知那封信里写的是什么?”
喜云就算不想知道,也猜到几分了。今日的宫变,有很大可能跟那封信有关系。
那是他亲手送出去的!
“干……干爹……”
“要是不想死,就跟我一起给自己谋条生路。”
“怎么……谋?”
富贵看了眼泰和帝,下决心道:“弄死他,廉王就是皇帝。我不止能保你不死,还能保你荣华富贵。”
喜云原本蹲在地上,闻言一屁股坐进了雪窝里。
“干……干干干……干爹……”
“他不死你我就得死,你想不想死?”
喜云一句话完整的话也说不出,只能摇头。
“那就起来帮忙。”
富贵四下看了看,最后低头,伸手向后解下了自己的腰带。
他看向喜云,发现他还瘫在地上,手脚发软起不来。
他骂了声废物,然后握着腰带走到泰和帝头上方,要把腰带从他脖子底下穿过去。
然而他弯腰的时候,本处于昏迷的泰和帝的眼珠忽然动了动,随后双眼竟然睁开了。
一上一下四目相对的瞬间,富贵吓得一屁股砸到了地上。
“朕……这是在哪儿?”
眼见泰和帝就要从地上起来,富贵立即爬起来,抓住已经挂在泰和帝脖子上的腰带,猛地使劲。
泰和帝立即激烈地挣扎起来。
“还不过来帮忙!”富贵一只脚踩在泰和帝的肩膀,双手死命扯着腰带,对喜云吼道,“快来!”
喜云从雪堆里摸到了一块石头,大吼一声,举着它冲过来。
“砰!”
富贵双目圆睁,不敢置信地向后倒去。
喜云追上去,捡起掉下去的石头,跪在地上对着已经倒地的人继续猛砸。
直到那脑袋被砸得稀烂,他的身上、脸上都溅满了鲜血,那颗已经变红的石头才重新滚回了雪堆里。上头的颜色蹭到了洁白的积雪上,绮丽又骇人。
“陛……陛下。”喜云大喘着粗气爬回泰和帝身边,替目瞪口呆的他将脖子上的腰带解下来。
“到底……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喜云未来得及回答,便听见外头传来一道粗声:“里头有人!”
跑动中甲胄撞击发出整肃又急促的声响,一整队红衣黑甲的殿前司侍卫闯了进来。
……
东、南两处宫门相继被攻破,侍卫马军司和侍卫步军司的人一起冲进皇宫,打得殿前司几无还手之力,纷纷弃械投降。
两方人马势如破竹,殿前司最后几千精锐尽数退到垂拱殿外。
此时垂拱殿前已经集结了上万宫人内侍。
“再敢上前一步,我就下令将他们全部杀了!”李不二拔刀,指着那些宫人威胁道。
然而话音未落,便有一支羽箭自对面破空而来,直接穿透了他执刀那一侧的臂膀。一声痛呼,环首直刀当啷坠地。
“我劝尔等放下刀柄,停止抵抗。”萧燚骑着白驹于万千人马中奔至最前方,拽缰勒马,马蹄踏空而起,白驹仰天发出震慑人心的嘶鸣,“谢显今日必败无疑,若有人想为乱臣贼子陪葬,我就成全你们!”
“缴械投降者,留。继续抵抗者,杀!”
她身后的马军司官兵随之齐声高喝:“杀!”
殿前司的人今日本就是稀里糊涂地发动了宫变,从四方宫门关闭的那一刻起,所有人心里都在打鼓。
如今宫门被破,都军三大营中的两大营共同围攻他们,人多势众,气势如虹,萧燚一声令下,许多人左顾右盼,握着武器的手已经松了。
“萧燚!”谢显从大殿里出来,指着马上的萧燚大喊道,“你难道忘了当日宸元殿是谁暗算于你要你的命,又是谁救了你!”
“你为他谢景卖命,他却要防你害你,这么做当真值得吗?今日你若愿意归顺于我,本王不但保镇南王府富贵绵延,还能许你挂帅中军,本王登记之日,便是你逃脱樊笼之时。”
闻言,赵丙却先急了:“萧三娘,别忘了你可是大周的臣,官家才是你要效忠之人。今日你若反水,那就是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小国舅不必惊慌,本王今日可当众许诺,本王登基之后会尊皇后为太后,你们赵家依旧是皇亲国戚。赵指挥仍旧执掌步军司,赵家荣华无人敢断!”谢显对着赵丙说完,又看向侍卫步军司都指挥使赵仓,“赵指挥,本王诚意满满。”
“别听他的!”此时挤成一团的宫人内侍里发出一声尖叫,“朕才是真龙天子!”
“官家?”
被抓来的宫人实在太多,众人即便听到了声音,也没办法一下子找出声音的来源。
然而那声音接着喊道:“三妹,救朕!”
随即便看见人群动了,一个内侍打扮的人穿过拥挤的人群向萧燚所带领地侍卫马军司所在的方向冲去。一路高喊着“三妹救朕”。
“杀了他!”谢显下令,弓箭手立即对准人群。
“救驾!”
萧燚一声令下,侍卫步军司的人立刻亲近,瞬间冲散了已经丧失战意的殿前司部众。然后在金甲与铁衣的带领下分作两路,像一张张开的巨口,将大半宫人吞入其中。
“本王叫你们放箭!”
“指挥,人太多,找不到目标。”
“那就全部射死,一个不留!”
弓箭队的领队眼看萧燚的兵就在几步之外,而眼前的谢显已经呈疯癫状态。他心一横,对着将弓拉满而不敢放箭的队伍下令道:“弃械,投降!”
刷刷刷!两百名弓箭手仿若提前训练过一般,用极快的速度将弓箭放下,举手投降。
谢显眼前一黑,几欲昏厥。他要拔刀杀了弓箭队的领队,然而刀未拔出,便被人从后反扣住手臂,随即腿窝一软,被人压到了地上。
泰和帝终于从纷乱的人群里挤出来,找到了萧燚:“三妹!”
“陛下。”
泰和帝双腿发软,眼看就要倒下,萧燚矮身去扶。
跟在后头的喜云也忙伸手。
然而有一双手比他们都快,先一步从旁边扶住了泰和帝——是从侍卫步军司的队伍里跑过来的赵丙。
“陛下您没事儿吧?”他关切地问道。
然而从泰和帝脸上的污秽之物上散发出的气味叫他破了功,眉头一皱,真切的关心与焦急便出现了瑕疵。
不过泰和帝完全没工夫理会他的神态便是了,他的眼里只有萧燚,只有萧燚能保他平安。
他终于抓住了萧燚的手:“三妹……”
“陛下受苦了。”
萧燚幼年跟这位义兄一起生活过很长一段时间,自然清楚他的性子,婉言安抚一阵之后,算是将他的惊慌暂时安抚下去。然后命一队人马站成口字型,将他围在中间,才得以脱身去处理差不多已经结束战斗的战场。
谢显被带到了她面前。
“本王当日救你性命,你居然如此恩将仇报!”
“家国当前,何论私情。”萧燚道,“你若安分守己,我自记你的恩。但你却想挟恩求报逼我助你谋朝篡位,只能是痴心妄想。”
“哈哈哈哈……好个大义凛然的萧三娘,本王倒要看看,你的忠肝义胆会换来什么样的结果。”
“带下去,听候发落。”
“是。”
“林岳忠心不逊于你,军功更不逊于你,但他的下场怎么样?当众斩首,妻儿流放,他唯一的弟弟在大牢里被活活烧死!”谢显被人拖着离去,不甘心地大喊道,“你战功赫赫又如何,还不是在这永安城里做困兽。”
“萧燚,你想逃吗?我不信你不想逃!”
……
泰和帝,赵皇后和木贵妃都受了惊,再加上一些年老体迈的大臣,兵乱结束之后忙翻了整个太医院。
泰和帝亲自把殿前司都指挥使的腰牌给了萧燚,要她重整宫中巡逻与布防。这一忙就是一天一夜,直到第二日午间才得以脱身,从宫中出来。
“将军,不回去休息吗?”铁衣看着萧燚调转马头,疑惑地问道。
“你们先回,不用管我。”
这种情况多了,两人早已习惯。看着萧燚扬长而去,铁衣道:“你猜去哪儿了?”
金甲眼含疲惫,先打了个哈欠,才敷衍地接话道:“不知道。”
“我猜到了。”铁衣道,“这么累还要去见的人,还能有谁。”
第39章 云令
宫变虽已结束,但坊间紧张的气氛还未完全散去,繁华喧闹的贾楼街仍遗留一些冷清。
好在贾楼已经如常开门迎客,萧燚不必再如昨日那般翻墙进去。
29/120 首页 上一页 27 28 29 30 31 3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