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一个小丫头。”贾大娘回忆道,“十二三岁的模样,穿着一身黑衣裳,会飞檐走壁,厉害极了。”
“她站在我们家的屋子上,随手一甩,就用小刀砍掉了一只鸡的脑袋。她说谭公子惹上了任命官司,不久我们就要去做证人。她要我们说谭公子那夜没有在我家过夜,要不然就……就像杀那只鸡一样杀了我们母女俩。”
“可还记得此二人的模样?”
“那小丫头蒙着面,只能看见半张脸。”贾大娘道,“那个道婆我记得,瞧着有四十多岁,左脸有几颗麻子。”
“去交画师来。”
“是,大人。”
木良江又命人捧来一物,离近一看,是一枚水头极好的碧玉扳指。
这是谭万年的东西,贾大娘一样就认了出来。
“可识得此物?”
“认得,认得,这是谭公子的随身物。”
“是不是你们把他从谭万年身上暗中取下的?”
贾大娘闻言却立即否认道:“大人冤枉,我们没碰过这东西。”
见木良江脸上写着怀疑,贾大娘又爬到阿俏身边,用力推她:“阿俏,谭公子那枚扳指是你拿的吗?”
阿俏悠悠转醒,虚弱无力地撑起身子,道:“不是,不是我拿的。”
“但是……”
“但是什么?”木良江追问道,“一切从实招来,本宫可保你二人性命无忧。若是再敢欺瞒,便以从犯治罪。”
“不敢,不敢,大人我们不敢隐瞒。”贾大娘继续推阿俏,“阿俏,好女儿,你还知道些什么,快跟大人说。”
“那天……那天晚上它还在谭公子手上。”阿俏指着那枚碧玉扳指,道,“但是奇怪,第二天就不见了。我以为……以为是谭公子收起来了。”
……
“你什么时候出去的?”
铁衣守在醉翁园院门外,看到了蹦蹦跳跳走到近前的青儿。她一手两只手都提着东西,靠近之后油纸包里散发出食物的香气。
“我爱什么时候出去就什么时候出去,要你管。”青儿停下,瞪了她一眼。
“小丫头怎么说话呢,信不信我……”
“你怎样,要打我吗?来,给你打。”
青儿步步紧逼,铁衣节节败退,一直退到院墙根儿。
“你……”他还真不敢对这丫头怎么着。
“傻大个。”青儿朝天翻了个白眼,转身昂首挺胸地走了。
“你……你才傻!”
木良漪在院子里都听见了铁衣捶胸顿足的声音。
因她喜静,加上府中下人也懒怠,所以一天当中的大多数时间这院中都只有她们主仆两人。醉翁园里花木扶疏,木良漪在树荫下放了一张躺椅,正躺在上面看书。
“姑娘。”青儿确认院子里没有旁人后,快步来到木良漪身边,将手里的东西搁在茶几上,然后腾出手,从怀里摸出两张折好的纸。
木良漪将书扣在身上,接过来展开,见上头画着两个人像。一个是十二三岁的小丫头,蒙着面,露出一双又圆又大的眼睛和弯弯的长眉。另一个则是一个中年妇人,道姑打扮,面上皱纹明显,且左脸上长着好几颗比皱纹更加显眼的麻坑。
“怜娘的易容术真厉害,若非事先知道,我绝对看不出这上面画的是她。”青儿指着那道姑评价完,又指着另一张自己的画像道,“把我画丑了。”
木良漪闻言莞尔,将画像递还给她:“稍后烧掉。”
“是。”
青儿把纸卷好塞进袖子里,重新拎起油纸包。
“姑娘,我买了刘家蜜糖铺的盐津梅子、樱桃煎和荔枝煎,还有朱记酒楼的酱肘子跟酱猪蹄,你要吃吗?”
“你自个儿吃吧,我困了,睡一会儿。”木良漪合上了眼。
青儿见状立即停了拆油纸的动作,把所有东西一并抱起,轻手轻脚地回了房间。不多时拿着一张薄毯返回,轻轻盖到木良漪身上。
往四周瞧了瞧,见没什么要做的了,才再次返回房间,拿了零嘴在连接走廊的台阶上坐下,一边吃一边看着木良漪。
太阳逐渐西斜,青儿吃饱了,也被晒困了。她挪到一侧有柱子的地方,打算靠着柱子小憩一会儿。谁知刚闭上眼,额头忽然砸下几滴凉爽。
青儿猛地清醒:“姑娘,快醒醒,下雨了!”
她飞快地跑到木良漪身边,拉了人就往回跑。可是这雨落得又快又没有道理,还是让木良漪淋了几滴。
于是乎当晚,木良漪便发起烧来。
彼时萧燚刚下值回来,见木良漪没有像往常那样窝在软塌上看书,而是早早躺到了床上,便觉出异常。
她轻声走到床边来查看,床帐罩出的空间幽暗又安静,床上的人睁眼看她:“姐姐,你回来了。”
“你怎么了?”萧燚立即听出不对,前几日可以维持的冷淡一瞬间被她丢到了九霄云外,她将手覆到木良漪的额头上,竟是一片滚烫!
“你发烧了。”萧燚把要起身的人按回去,“别动,我让人去叫大夫。”
“姐姐别急。”木良漪握住萧燚的手腕,两人肌肤明显的温度差让萧燚一个激灵,一阵酥麻自手腕被烫到的地方瞬间传遍全身。
“老毛病罢了,不用请大夫。”木良漪嗓音微哑,听上去有种受了委屈的可怜巴巴,“青儿那里存着方子,熬了喝下就能退烧。”
“我这就去,你等我。”
听说木良漪发烧了,青儿比萧燚更急。
“劳烦将军替我看着郡主,我马上回来。”说完,她立即转身小跑着出了院子。
方才那一瞬,呈现在这个小丫头身上的成熟与稳重与她平时的模样大为不同,萧燚灵敏地捕捉到了,所以微怔了一下。
但是紧思考了一瞬,她的思绪就再次转回到木良漪身上。
在青儿去抓药熬药的时间里,萧燚守在木良漪身边。她知道木良漪身子弱,却是第一次亲眼见她发病的过程。她好像是一下子烧了起来,然后在很短地时间内病情迅速加重,就像是一场毫无预兆的疾风骤雨,打得萧燚手足无措。
“姐姐……”萧燚一直守在床边,听见木良漪半梦半醒间喊她,“姐姐……”
“大姐姐……”
萧燚未张地口重新合上,回应被她吞了回去。
不是在喊她。
时隔多年,木良漪再一次见到了她的长姐。
长姐站在花丛里,却比盛开的花儿还要好看,她笑着冲她招手:“小九,来大姐姐这里。”
木良漪拼了命地往前跑,但是明明近在眼前,她却怎么也跑不到长姐身边。她害怕长姐不等她,所以不停地喊着:“姐姐你别走,等等我。”
终于,她终于跑到了,终于抓住了长姐的手。
然而下一瞬,她听见了长姐的惨叫。站在她面前的人忽然陷进了火海,火舌迅速吞没了她的身体,她被烧的血肉模糊。
“姐姐!”
下一瞬她落到了一个怀抱里,她扭头,看到了一个有些模糊的面容。但是她很快认出来了,是萧燚。
“别怕。”萧燚抱着她,面容越来越清晰,“我在。”
她轻抚着她的背,她的发,用最温柔地声音哄着她:“小九不怕,我在这里。”
第53章 狐狸
“姑娘,看你以后再不听话。昨日淋完雨我就劝你去沐浴,你偏不听,果真发烧了吧。幸亏萧将军发现的及时,否则真是不堪设想。”青儿的小嘴叭叭叭,从早膳之后,已经在木良漪耳边念叨了小半个时辰。
“你闭嘴。”木良漪烧退之后面上有种大病初愈的苍白,但是精神尚可,她捏着书靠在软塌上,对青儿横眉道,“我困了,我要睡觉,你出去。”
“萧将军说了,今日要我寸步不离地守着你。”青儿道,“而且你看起来一点儿也不困,分明是在骗人。”
“你……”木良漪瞪她,“你听我的还是听她的?”
然而青儿并不怕她吓唬:“谁说得对我听谁的。”
“……”木良漪不再理她,翻过身拿背对着她,拿起书继续看。
然而不过片刻,她的思绪就飞到了别处——飞到了昨天那个梦里。
……
贾大娘跟阿俏的证词替谭致远洗脱了杀害赵丙的嫌疑,木良江将证词证物一并呈到御前,请奏释放谭致远。
赵家人自然不愿意,然而事实摆在面前,他们没有理由阻拦刑部放人。
“伯父,那谭万年一向以木相马首是瞻,此案说不定就是木良江徇私枉法,故意伪造证据替谭致远脱罪。”赵勤愤恨道,“官家居然也同意释放谭致远。”
赵仓虽然气恼,却道:“若是木微之自己主审此案,会有这个可能。但是他儿子木良江,不会这么做。”
“伯父如何断定?”赵勤道,“木乐时虽然耿直,执法算是清正,但他木嵩是他爹。”
“你不懂,木微之那个老狐狸,他是绝不会为了一个谭致远而让自己最看重的儿子染上污点的。”赵仓道,“你没看见此案一出他就称病在家,摆明了要避嫌。”
“那……到底是谁害了堂弟?”赵勤道,“一个不知来历的道婆,一个十几岁的小丫头,她们背后肯定有人指使。”
赵仓也想不通,谁会这么大费周章地设下这么大一个局要赵丙的命?目的是什么?
“这世上谁最不想丙儿活着,谁就最有可能是凶手。”赵夫人被侍女扶着走进来,素面朝天,面部浮肿,赵丙的死让她一下子老了十几岁。
赵勤忙起身行礼,扶着赵夫人坐下。
“你不在房中好生修养,跑出来做什么?”
“丙儿尸骨未寒,你叫我怎么睡得着?”赵夫人说着,眼泪便扑簌簌地落下来,“我要为我儿报仇,此仇不报,我死不瞑目。”
“说什么胡话。”赵仓轻斥道,“连刑部都还没查出真正的幕后凶手是谁,你怎么报仇?”
“还用查吗,凶手就站在那里,他们一个个装瞎子罢了。”
“伯母您说的是谁?”
“还能是谁,自然是那镇南王府的三娘,平昭公主萧燚。她……”
“你给我闭嘴!”赵仓呵停妻子,“休在这里胡说八道。”
“我哪里胡说了?”赵夫人却认为自己的判断绝没有错,“你看看那个萧燚,她作为丙儿的未婚妻,咱们板上钉钉的媳妇,从圣旨赐婚以来,她可登过一次门?就连我主动上门拜访,还要看她一个晚辈的冷脸。”
“丙儿被人害死,她不仅一句问候都没有,连头七都不见人影,可有半点儿未婚妻的样子?依我看,她不仅不为丙儿伤心,反倒在暗自高兴。”赵夫人越说越激动,“我想遍了整个永安城,只有她巴不得丙儿早死,那样她就不用嫁到我赵家来了。”
“你给我住口!”赵仓这下当真动了怒,拍桌而起,“你一内宅妇人,跑到前堂来搬弄什么是非,给我滚回去!”
赵夫人被震得哭都忘了,白着一张脸,被侍女扶着离了前堂。出来之后,才放声大哭起来。
“我的丙儿,我可怜的丙儿啊。你蒙冤惨死,你爹却不肯替你报仇。你放心,娘是最疼你的,娘一定会给你报仇的。我的丙儿……”
……
萧燚今日回来的早,正赶上青儿引着侍女将晚膳送进木良漪房中。
“药喝了吗?”
“熬好了,吃过饭再喝。”木良漪就着侍女捧来的水净了手,接过帕子擦拭。
萧燚走过来,直接在她用过的水里将手洗了一遍,又从她手里接过帕子擦干。
捧盆的侍女头也不敢抬,等萧燚洗完了,弯着腰退了出去。
“先把药端来。”见桌上摆了两副碗筷,萧燚自然地坐下,吩咐道。
府中下人畏于她在外威名,自她住进来,所有人都比从前规矩了不少。她吩咐下去的事,无人敢阳奉阴违,有时甚至比木良漪说话都管用。
对于这种类似于喧宾夺主的变化,两人心照不宣,府中人也无人敢提。
“身体如何?”
“无事了,多谢姐姐关心。”
木良漪病愈,两人之间的气氛一下子又回到了昨夜之前的状态,和谐中夹杂着刻意的疏离,平静中蕴含着默契的冷淡,不尴不尬,却没人觉得无所适从。
青儿将药端了来,有萧燚在,也不用她嘱咐,所以放下药就立马转身出去了。
“赵丙的案子对外声称已经结案,但木良江并未放弃继续追查。”萧燚将药碗往木良漪那一侧推了推,如愿看见对方皱起了秀气的柳眉。
“哦,是吗。”木良漪别开眼不去看那黑漆漆的药汁,专心吃饭。
“那又怎么样呢?”她毫不在意地说,“他愿意查,我也不能拦着他。”
“你就当真……”萧燚忍不住道,“如此有恃无恐?”
“做都做了,怕也晚了。”木良漪道,“我若害怕,便不会去做。”
“你……”萧燚说不过她,冷哼一声之后,端起碗埋头吃饭。
她的饭量比木良漪大,却比她先吃完。放下碗筷后静坐在那里,看着木良漪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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