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只要在中间稍用手段,就能成为萧燚的救命恩人,从而得到定南王府和萧家军的助益。
谢显的神情随着思绪而不断变化,碾茶的动作慢慢慢下来,直到彻底停下。
他起身,唤来贴身小厮,又从腰上摘下殿前司都指挥使的腰牌,说话并不避着木良漪:“你拿着我的腰牌,骑上快马,即刻前往宫中,悄悄找三个人。钱玄同,万三,李不二。”
“告诉他们,动手的时候护住萧三娘子,设法将她带出宸元殿并大声呼救,事后之后且安心等着,我保他们至少一人一个从六品。”
“见完他们三个之后,再去见今日带人巡查的领班,让他留意宸元殿周遭的动静,发现异常立即前往。”
“奴才领命。”
小厮领牌去了,谢显转身,看向木良漪。他的眼中含着不加掩饰的打量,以及情愫。
“阿良,你真是上天赐给本王的宝贝。”
说到动情处,他上前要握木良漪的手。
然而削葱根一般的手指却轻盈躲开,指向了当门的榻几上碾到一半的茶。
“我渴了,想喝茶。”
“好,本王亲自为阿良烹茶。”谢显不仅不恼,反而笑着重新坐回榻上,执起茶碾,“这是今年新供奉到大内的龙团胜雪,你尝一尝,若是合口味,走时叫人包上半斤你带回去。”
“贡茶难得,殿下又爱茶,我自然不能夺人所爱。”木良漪道,“尝尝鲜便罢了。”
“何出此言。”谢显道,“你在本王心中的分量,任何人都比不过,我想你自当明白。几片茶又算得了什么。”
“任何人,都比不过么。”木良漪朱唇含笑,似玩笑又似认真道,“王妃,也比不过么?”
“我想你早该明白我的心。”谢显将碾成碎末的茶从茶碾子里倒出,再用茶磨进一步研磨,一双凤眼装满了木良漪,“她只是廉王妃,而你,才是我未来的皇后。”
“也只有你,才配得上做我的皇后。”
“隔墙有耳,殿下慎言。”木良漪仍旧笑着,却没有正面回应谢显的话。
她这样若即若离的态度,让谢显心中不是滋味,却又甘之如饴。他想要一个确切的答案,却又不忍心逼问她。无声地叹了口气,面上对着她无奈地笑笑,便继续做茶了。
……
“三妹,朕去更衣,你在此稍后。”宸元殿中,喝得微醉的泰和帝由贾元宝扶起来,脚步略带虚浮地向殿外走去。
萧燚起身相送,道:“陛下若没有旁的事,微臣便告辞了。”
泰和帝却道:“别走,且在此等着,朕有东西给你。”
今天的泰和帝实属反常,若要赏东西,为何早不提?
萧燚心中纳罕,却不能反驳,重新坐回席位。
贾元宝扶着泰和帝出去之后,随侍在殿内的宫人也跟着退出去了,只留萧燚一人坐在偌大的宫殿里,周遭十分安静。
一阵带着热意的眩晕感涌上来,萧燚扶住额头,觉得双眼的眼皮像是被笼屉里的蒸汽熏蒸过一般,又热又软。
这酒这么醉人吗?
眩晕感越来越重,萧燚觉得不对,欲唤人进来。然而未待开口,却听大殿门口传来“啪”的一声,似是有宫人不小心摔碎了盘盏。
未待萧燚多想,紧接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就在殿外响起。
很快,两排身穿铠甲腰间佩刀的侍卫跑进殿中,冲到了萧燚面前。
“殿前司的人?”萧燚稳坐在原位,看向已经将手放到刀柄上的众人,“你们进来干什么?”
回答她的,是长刀出鞘带起的寒光。
环首直刀带着雷霆之势落下,直接将萧燚面前的食案劈成了两半,案上的杯盘碗碟噼里啪啦砸落一地,带着残羹冷炙泼下,瞬时一片狼藉。
萧燚在刀身落下之前便向旁翻滚,躲到了一张绣着美貌仕女的屏风旁。
价值千金的屏风被萧燚推翻向前,眨眼间便跟先前的食案一样碎在殿前司禁军的长刀下。
对方人多势众,萧燚被围在了中间。
像一头被困进陷阱的猛虎。
站在她背后的人提刀向前。
萧燚仿若背后生了眼睛,转身劈手,竟一举夺下了对方的佩刀,人也被她一脚踹到腹部,飞了出去。
此时,眩晕感越来越严重,她眼前的所有物体都开始出现重影。
然而在周围人眼中,却丝毫没有发觉。反而因为她夺刀这一招,让他们更加警惕。
此时没有人再去想萧燚的女子身份,他们重新记起萧燚在边城时民间百姓对她的称呼——除了女少帅之外,还有一个诨号,叫作涵江虎。
她是镇守在涵江之畔的猛虎,让北真人闻之丧胆的骁将。
短暂的对峙,让萧燚确定这些人并不想杀了她。
但是她没有时间和精力去思考他们的目的了,在倒下去之前,她必须冲出这座大殿。
她冲向那个离大门最近的人。
这些人的目的不是要萧燚的命,而她一出手,却招招是杀招。那是在千军万马的战场上一次次磨炼出来的招式,带着势不可挡的杀伐气息与孤注一掷的狠厉。
一名殿前司禁军胸口中刀,惨叫之后倒伏在地。
萧燚朝着这个微小的突破口冲去,却被从旁补上来的两人再次堵住。
寒光映在她的脸上,锋利的刃几乎贴着她的鼻梁扫过,与此同时又来一刀砍向她的后背。萧燚原本可以完美脱身,但是如大江涨潮一般涌来的眩晕感让她整个人失了平衡,流畅的动作出现片刻的迟缓,背后那刀从她腰侧划过,带出一缕血线。
海天霞的衣衫迅速被鲜血浸透。
然而这一刀带来的痛楚却短暂地驱赶了肆虐的眩晕感,让萧燚得到了瞬间的清明。
她像是感觉不到疼一般,左手撑地,以腰部带起身体,飞腿扫向前方的殿前司禁军。
对面的人以刀隔挡,萧燚收腿之后却又飞速翻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来到这人面前,长刀砍向他的脖颈。
又一人倒下之后,她离大门也更近一步。
亲眼看见两名同伴相继倒在萧燚刀下,剩下的人被激怒了,攻势瞬间凌厉起来。
四个人两前两后同时横刀劈砍过来,萧燚腰身向后翻折出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四把长刀从她上方扫过。
然而有人出腿从旁扫来,萧燚未及站稳,被他扫翻在地。
又有人出腿踹向她的腰腹,萧燚整个人飞出去,重重地砸到了一丈之外的一根朱红大柱上。
鲜红的血点子从她口中呛出来。
夺来的环首直刀却扔被她握在手中。
她以刀撑地,想要翻身起来,关键时刻那该死的眩晕感再次袭来,一瞬间天旋地转,阻住了她所有动作。天地彻底翻转过来,她像是躺在器皿里的死物,毫无反抗地被倾倒下去。
“按住她。”眼见萧燚再无反抗之力,为首之人发号施令道,“先挑手筋。”
四人冲向前,分别按住萧燚的四肢。
天地不停地翻转摇晃,萧燚拼尽全力想要从这种无力感中抽离出来,却皆以失败告终。
她的手腕受到重击,环首直刀被迫离手,然后有人按住了她的双手,接着是双脚,她像是一只待宰的兽一样被他们按在地上。
有人执刀向她走来,视线的焦点落在她的手腕。
环首直刀被举起,眼看就要落下。然而电光火石之间,却发生了巨变——执刀人被人从后面刺穿了身体。
钱玄同抽出佩刀,在按住萧燚的人尚未反应过来之前再次出手,一劈一砍,两人被掀翻在地。
剩下的两人反应过来,放开萧燚去抽自己的佩刀。然而长刀出鞘至半,他们的生命就同时停止了。
万三和李不二把刀从同伴身体里拔出来,一人架起萧燚一只手臂,将人从地上抄起来,放上钱玄同的后背。钱玄同冲向大门,万三和李不二拿刀断后。
剩下的十几个人被他们三人突然的叛变打得措手不及,再追上去已经晚了,钱玄同已经一脚踹开宸元殿的大门,背着萧燚飞奔离去。
外面传来他声嘶力竭的呼喊:“救命!有人蓄意谋杀女少帅!快来人救援!”
第12章 封赏
萧燚的居所名为酿泉居,原本宽敞的院落此时因为聚集的人过多,而显得有些拥挤。
太医令亲自带领数名擅治外伤的医官守在定南王府,连当朝皇后都屈尊前来探病。除了宫中之人,还有以海山青为首的一众主战派官员,有的本人亲自到场,本人有公务在身的便遣家眷前来。
朝中官员几乎来了一半,剩下的一半便不好不来,所以也纷纷遣了家眷带上补品前来探望。
几乎自建府之日起便因主人常年不在京中而一派冷寂的定南王府,头一次门庭若市。为了接待这些达官贵人,金甲带着府中为数不多的家丁婢女,忙到头脚倒悬。
而铁衣,一直守在萧燚的房门外。
晚间时分,赵皇后走了。
翌日,下了早朝的泰和帝径直来到定南王府。
彼时萧燚经过一夜高烧之后刚刚转醒,整个人虚弱地躺在床上,面色发白,再不复往日精神。
见泰和帝进来,她挣扎着起身。
“三妹不必多礼。”泰和帝亲自扶住她的肩膀,把人按在床上,“身体要紧。”
萧燚发现平日里几乎与泰和帝形影不离的贾元宝今日不在。
“贾元宝那个狗奴才,居然敢假传朕的旨意,公然在大内动手谋害三妹,当真是罪无可恕,当千刀万剐!”
泰和帝咬牙切齿的话,解释了萧燚心中两个疑问。
“是……贾都知?”萧燚声音沙哑,“臣与他无冤无仇,他为何要谋害臣?”
“朕已将他以及一干涉案人员全部押入大理寺右治狱,命人严加审问,木相公亲自督案。三妹放心,朕势必会为你雪恨。”
“那就,多谢陛下了。”萧燚道,“臣便静待此案的结果,看到底是谁想要臣的命。”
萧燚此时不具有任何攻击性,连一贯冷傲的双目也因为身体的虚弱变得柔和下来。然而被这样一双眼看着,泰和帝却在已经立夏的天气里感到后脊一阵发凉,冷到他想要打颤。
他忍住了。
“朕还有政务要处理。”泰和帝起身,俯视着萧燚,“便不多留了。三妹安心将养,有太医随时听候,若有短缺直接派人去宫里取。”
“多谢陛下。”
目送着泰和帝出门,萧燚缓缓转头,望向帷幔顶部的双眼一派冷然。
……
垂拱殿内,廉王谢显跪在地上,右相木嵩站在一旁。
贾元宝走了,他的位置由干儿子富贵顶了上去,小心地随侍在泰和帝身边。
“启禀陛下,钱玄同、万三和李不二等三人说他们临阵反水救下萧三娘子,是因为感念定南王及萧家军的恩情,不忍心看萧三娘子受此凌辱。”谢显解释道,“他们三人祖籍皆在旧都,十年前北真攻破梁京后一路南下,沿途见人就杀见财便抢,是定南王在北真打到涵江北岸之际仍下令打开城门,接纳了这些难逃的百姓,他们才得以活命。”
“你身为殿前司都指挥使,掌诸班直宿卫训练迁补赏罚,连这三个人的籍贯都不清楚吗?”泰和帝的语气透出微怒,“廉王,朕是不是信错你了。”
“陛下息怒!”谢显磕头请罪,“是微臣疏忽,贾元宝去挑人时微臣只考虑到身手,未能联想到这一关窍,微臣罪该万死。”
“陛下,此事怨不得廉王殿下。”木嵩出言劝解道,“即便知晓此三人乃是旧都百姓南迁而来,但是他们途中曾得过萧家军相救的事若是他们自己不说,从案宗之中是看不出什么的。”
“事已至此,当务之急不是追究谁的责任,而是尽快将案件了结才是。”
参与这件案子的一共二十名殿前司人员,当场死了五个,反水三个,一个重伤昏迷,剩下十一个都跟贾元宝一起关在大理寺。
“臣这就将钱玄同等三人调出殿前司,放逐去偏远之地的军屯,让他们永不得回京。”谢显道。
“此举不可行。”木嵩说,“王爷,此三人不仅不能贬,反而要升。”
谢显做出思考的神情,片刻后,又露出了然的神色。他看向泰和帝,等待他开口。
泰和帝自然认可木嵩的提议,略思考了片刻之后,问道:“此三人眼下是什么职位?”
“回陛下,钱玄同眼下任班虞候,万三和李不二在他手下。”谢显回道。
“他们上头可有空缺?”
“回陛下,眼下从五品都虞候之职空缺,还有……”
“行了,既有空缺你就看着给他们升。”泰和帝未等谢显说完便道,“让人都知道他们因救人有功得了嘉奖就行。”
“是,陛下。”
谢显退出垂拱殿,出门时碰到了来送羹汤的木贵妃。作为右相木嵩的嫡女,她一入宫便宠冠六官,此后经年更是盛宠不衰,诞下二公主不到一年再次有孕,虽仍居妃位,但风头已有压过正宫之势。
谢显见到她自然很是客气,二人见过礼,相错离去。
“爱妃来了。”泰和帝见木贵妃进来,温声招她到自己身边。
木嵩口中唤“娘娘”,但行礼时被木贵妃拦住了。
“既然陛下在和父亲议事,臣妾便不多留了,羹汤陛下记得喝。”木贵妃叮嘱一番,便带着宫人离开了。
泰和帝端起她送来的羹汤,拿勺子舀着,小口小口地喝。
连喝了几口之后,才道:“要送三妹去北真和亲的事,怕是不能成了。”
一出《寻兄记》已然在永安京中闹得沸沸扬扬,流言四起,若是此时要送萧燚去北真和亲的消息传入民间,定然会引起民愤。泰和帝不想面对谏官的指责,更受不想听天下人的骂声。
“木相公,这该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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