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荼白说着,起身开始做伸展运动。
待会还要坐好久的飞机呢!
“我满意每一天。”钟遥夕只答。
她成年以后的每一天,她能完全掌握自己的每一天,她确实都挺满意的。
只是近来眼睛看不见,多少有些不方便,但钟遥夕不会说。
她也站起了身,在卧室里走了走,适应今天的“能见度”。
钟遥夕的视力其实恢复得很快。
她每天午休的时候都会用那个特殊的方子薰治眼眸,短暂的迷幻能让她更快地拥有清晰的视野,她自然可以坚持,她受够了黑暗。
“噫,姐姐每天过得都差不多,又累又无趣呢,这都满意吗?可先说好了噢,我可不会适应这样两点一线的日子。”司荼白打了个呵欠,“虽然到处飞的日子也很惨,但要我选的话,我还是选不停地飞。”
反正都是忙,每天忙差不多的事,和每天忙不一样的事,那还是后者有趣一些吧。
成天都知道下一步要做什么,不就是坐牢嘛!
司荼白显然跟钟遥夕很不一样,她只需要大致确认自己的短期目标即可,至于走哪条路,具体用什么方法,她不是很在意。
就像是她前一天嚷嚷着绝不跟金九的掌权人履行婚约,下一秒却可以因为被钟遥夕吸引而改了主意那样,厚脸皮且没道理。
何苦跟自己过不去?
“无趣,嗯。”钟遥夕不置可否,她觉得挺有意思的啊。
每天都有工作,每天的工作也都按照自己预料的那样运行着,每一步都掷地有声,多么有意思啊。
哪里累了,哪里无聊?
倒是近来钟遥夕的心情出现了自己无法掌控的变化,这一处让她有些头疼。
说不上不喜欢,但脱轨的感觉让她心烦意乱。
向来说一不二,爱憎分明的钟遥夕,向来非常排斥厚脸皮且没道理之人的钟遥夕,却一次次在为司荼白让步。
因为她,钟遥夕下意识给自己留了余地,没有第一时间退婚。
因为她,钟遥夕觉得履行婚约的话好像也没那么恐怖。
因为她......
钟遥夕居然在睡前接了电话,延迟了就寝时间。
“无趣!”通讯这头的司荼白强调,“年轻人,居然没有夜生活,下了班就回家,回了家就进卧室!”
连睡觉时间都固定耶。
“具体是什么夜生活?”钟遥夕只是反问。
“喝酒,会友,寻欢作乐。”司荼白回想了一下,似乎两次宴会都不见钟遥夕喝酒,“姐姐,你该不会从不喝酒吧?”
那她的婚后生活不就又少了一项娱乐?
“比较少,不是从来不。”钟遥夕诚挚回答,“非必要,不会喝。”
她这个地位的人,也没人敢让她喝,而她亦没有逼人喝酒的习惯。
谈生意喝酒这种失智行径,就跟吃安定去考试一样,难以理解。
“红酒助眠呢,可以稍微喝点。”司荼白做完了一套伸展动作,又重新坐下,顺便确认了一眼时间。
还得再等一会儿才能值机。
“我不失眠。”钟遥夕说完,又问,“你这次去大洋国,不想喝的酒,不想参加的宴会,你跟李秘书说,都会帮你提前打点。”
司荼白笑了,“这是金九艺人都有的待遇,还是钟太太的待遇?”
“是我给你的待遇。”钟遥夕毫不掩饰。
“不要,都说了不必这样。”司荼白也不是不喜欢被特殊对待,但钟遥夕给自己的特权,总让她觉得别扭。
为什么?司荼白一直也没去细想,但现在似乎有了点头绪。
“你是娱乐部最赚钱的艺人,保护你是应该的,而你又是我未来的太太,照顾你,亦是应该的。”钟遥夕非常郑重地解释。
“应该的,等价的,有条件的。”司荼白大概明白了自己到底在不舒服什么,“姐姐,你究竟想给我什么呢,我缺什么,你给什么吗?”
现在轮到钟遥夕一头雾水了,她不懂司荼白具体在问什么,便只是模棱两可地应了句,“那你缺什么,说说看。”
“我不是玫瑰,不是缺水就浇水,长虫就打药的玫瑰。”司荼白叹了口气,“你喜欢我的话,给我打投,为我欢呼,买我的专辑,唱我的歌,那我会高兴。”
司荼白不排斥喜欢,求回报的,不求回报的,她都不排斥。
“但是姐姐讨好我的行为,只是为了跟我履行婚约、执行条款、确立保障......”司荼白的语调一降,“我不仅不高兴,还会难过。”
钟遥夕的心跳又不听话地空了一拍。
她会难过?
“我今天去那个私宴,见那些人,可不是因为要骗奶奶来歌城,更不是为了桂冠玫瑰的规模什么的,至于跟姐姐的婚约,别人也许很看重,于我不过是一种关系。”
司荼白冷静叙述的调子钟遥夕听过,她承认自己还是更喜欢司荼白起伏明显、飞扬洒脱的吐字方式。
但司荼白却越说调子越沉稳,“一种除非我喜欢,不然任何条件都换不来的关系。”
这是在拒绝吗?
钟遥夕惊觉自己站在卧室门前许久,久到现在动一下,居然发现双脚发麻。
司荼白要拒绝婚约吗?她不喜欢?
不对啊,钟遥夕再次意识到自己的反常,她首先要考虑的不该是谈好的玫瑰和配方吗?怎么她会那么在意司荼白的那句,除非我喜欢。
谁会因为喜欢去结婚呢?喜欢是一种情绪,而婚姻则是约定,若只在乎情绪的话,还要约定做什么。
高兴了上班不高兴了翘班,还要签劳动合同做什么?
钟遥夕钻了牛角尖。
但司荼白思路清晰,她知道自己想说什么,而且一定要现在说,“其实很简单啊,姐姐,我今天去那个私宴,见那些人,是因为我乐意,我喜欢。”
“我只会因为喜欢而结婚,你跟我奶奶谈的任何条件都不必告诉我,你们觉得没问题就可以,我相信姐姐不会欺负我奶奶。”司荼白继续说,“至于我,姐姐要回报我履行婚约,不必给我什么关照,我不要示好。”
她要示弱。
钟遥夕记得,但钟遥夕不会,“我......”
“我只需要你出于喜欢的照顾,其他的就算了,我又不是没用的家伙,我能顾好自己。保障也一样,我需要的,我会靠自己挣到。”
司荼白再次确认了一次时间,差不多可以登机了。
真奇怪,不过是打了通电话而已,居然很累。
但对面的钟遥夕却反而精神了,“那,那你等等,现在是......”
“零点十九分。”司荼白回答,“我三十分就可以登机啦,差不多了。”
她的声音又回到了活泼的调子。
司荼白从来不纠缠,对方不懂就不懂吧,她喜欢,她说了,她舒服了。
“等一下,我给你安排了吃的。”钟遥夕说完又急着解释,“不是出于履行婚约的照顾。”
“噢,那是出于什么?”司荼白只笑,她已经看到了送进候机室的小馄饨。
是她喜欢的那一家,她也只吃那一家的小馄饨。
不过机场里可没有这家的店铺。
“是......希望你喜欢,希望你高兴,不希望你难过的......示弱。”钟遥夕也不太确定自己说这些话有几分清醒,“总之不是出于履行婚约的照顾,是出于喜欢的照顾。”
但钟遥夕还是说出来了。
司荼白回复了什么她竟没能记住,电话挂断之后她愣是又站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打开门让保姆阿姨送了点红酒上来。
试试嘛,试试不按部就班的睡前习惯。
就从小酌一杯开始。
钟遥夕说来确实不喜欢喝酒,但也算不上不排斥,只是不理解为何人类要用酒精麻痹自己。
亦或者说,人类为何需要,麻痹自己。
思路清明不好吗?
为何要入迷障?
但今夜她主动入了迷障。
葡萄酒液入喉,入梦,确实助眠。
钟遥夕很快就睡着了。
她似乎在云端卧着,她此刻的双眼可以看到风景,是大洋国的山,然后是大洋国的海。
末了,是此时此刻正飞往大洋国的司荼白。
看到她了,钟遥夕在夜梦里看到了白日的幻想。
“姐姐。”司荼白走过来,轻轻在钟遥夕面颊上落下一吻。
却不是中午那般蜻蜓点水,她的唇瓣在抚过钟遥夕的面颊后,又往前蹭着,找到了钟遥夕的唇。
有一点凉,像是今夜的酒。
濡润但绵软,抿了又抿,又湿又渴。
不够,她又把软舌往前探着,撬开钟遥夕的贝齿,朝里纠缠。
这是在做什么?生津却不止渴,需要更多,更多。
司荼白却似乎故意使坏,在钟遥夕回应了她之后,退了出来,只在唇角轻啄。
很痒,吐息扫在面颊上,更热了。
“姐姐,红酒助眠。”她说着,还笑,“你怎么还反而......”
司荼白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不一样,她在电话里,通过电流传入耳畔的声音,一直都让钟遥夕觉得很熟悉。
好像,好像高中时的广播,那午后由高一新生主持的“放松一下”,那声软软弱弱的呼喝,至今都让钟遥夕牵挂。
广播里的声音娇脆,吐字也有些黏糊,但情绪很是饱满,“你住手!就是你,现在在二教草丛欺负猫猫的坏学生,住手!”
是的,那位主持广播的学妹,似乎是在广播间看到了对面教学楼有个男生在欺负一只小猫,所以出声制止了那个同学。
钟遥夕当时就在二教,她从来也不曾注意过广播,那声呼喝初听着也只让她就觉得声音有点耳熟罢了,却不料对方下一句就喊,“你等着!”
你等着。
是她,是她啊。
她那时候也让钟遥夕等着。
说来其实是段很不愉快的回忆。
钟遥夕在暑假的时候出过意外,她曾经被集团对手雇人绑走过一次,彼时的掌权人还是钟梅,舅舅正要接班,各方人士蠢蠢欲动。
钟遥夕就在这个时候被带走了,塞在一辆车的后车箱里,里面很臭,很黑,很挤,喊一声会碰一嘴的灰。钟遥夕嚷了好久都没有人理,很快就把后车箱中的空气折腾殆尽。
好难受,呼吸难受,不能呼吸也难受,嗓子疼得再也叫不出声,可她知道自己必须继续求救,这辆车不可能一直停在一处,下一次开动,说不定就会驶向钟遥夕生命的尽头。
“救命......救我,有没有人,救救我!”她喊。
她喊了吗?她自己都听不见自己喊了没有,何况是后车箱外的人。
但奇迹般地,真的有人问了一句,“嗯?什么?”
钟遥夕用尽全力回应,却只能隔着堵在嘴里的布团,干嚎出完全无法辨识的句子,“救命!”
她疯了吧,她觉得自己喊了救命,但她的嘴巴都被堵上了,谁能听得见,谁能听得懂。
“是个人啊!”车外站着的大概是个年纪不大的女孩,“是个人吧,你不要怕!”
女孩说完就开始拨弄后车箱的锁,但很快发现自己没有能力弄开。
钟遥夕燃起的希望破灭了,她越来越难以呼吸,她知道她得平静下来,车厢里空气不多了。
咚!
咚咚咚!
车子晃得厉害,怎么办,是不是绑架她的人回来了?女孩有没有事?
车要开了吗?钟遥夕再一次用尽全力想要起身,却只是狠狠撞在车盖上。
咚!哐,哐!
是塑料板破了的声音,车灯吗?
是车灯!车灯破了!紧接着是空气重新盈满后车厢,钟遥夕混沌的大脑得以清朗,她能分辨出车外还是那个女孩在说话。
她还在踹,咚,咚!
另一个车灯也破了,钟遥夕听到硬质板材被掰断的响声,然后是女孩使劲时的呢喃,“唉呀呀,怎么这么难弄!”
“你好,你听得见吗?”
听得见!钟遥夕没法大口呼吸,但她已经不再难以呼吸了,“呜呜呜!”
原来她从不曾喊过一个句子,她刚才已经混乱到幻想自己在求救了,但其实她能做的就只是呜呜呜、呜呜呜地呜咽。
然而就算是这样,女孩还是听到了,而且坚定地伸出了援手。
敲不动车锁,就砸车灯嘛,女孩没有一点犹豫。
她说,“你等着,我去告诉警察叔叔!”
钟遥夕等了,等到了,得救了。
但她没有见到那个女孩,她被绑架的事不能外泄半点,就连救她的人也不能感谢,家长们只说已经托人送去了厚礼。
是谁啊,好像再见她,好像再见她。
然后果真在她高三的某天午休,钟遥夕听到了那个软软糯糯,吐字不太清楚的声音,大喊着,“你等着!”
是个好高的女孩,比她喝止的男同学还要高一些,但非常瘦,长得也很好看。
马尾高高扎起,皮肤很白,在阳光下十分耀眼地发着光。
但她姓苏,叫什么钟遥夕不清楚,只知道女孩在广播里自称小苏,与另一位叫小唐的同学一起主持着午休的节目,还取了个“糖酥”的组合名字,让钟遥夕对每一天的午歇都充满期待。
那是很美好的半年时光。
但那不是司荼白。
为什么钟遥夕总是把小苏的脸代到司荼白身上?明明司荼白说话吐字清晰,利落干脆,而小苏软软糯糯,有时候还含糊得能把发音吞下。
但钟遥夕就是莫名地觉得两个人是重合的,是对得上的。
在她清醒的时候是这样,现在她迷醉得如梦如幻,自然更是觉得如此。
“姐姐想什么啊,出神了这么久。”梦里的司荼白很耐心,等着钟遥夕再次看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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