觉枫背身侧卧,眸子微阖,这一月埋头劳作,脑海里白茫茫一片,稍松下来,心中杂念丛生。他听了袁禾提议,有些心动……默默点了点头……
觉枫、张柳、袁禾三人行了大半日脚程才赶到离矿地最近的镇上。三人腹中饥饿得厉害,被一家牛肉馆子香气引着走了进去,却不敢饱餐一顿。
小侍瞥了瞥三人模样,翻了个白眼,不耐地将菜单翻到最后一页最后一行,点着“牛杂面”三个字戳了戳。三人看了眼价钱,只要五个大板,相视一笑,顾不得小侍白眼,各要了一碗。
牛杂面呈了上来倒货真价实,大片的牛肝牛肺堆在幼白汤面上,勾得个个馋涎欲滴。觉枫许久未识肉味,小心翼翼地尝了一口,汤汁浓郁、牛杂鲜美,吃了这一口,魂儿都要美飞了,赶忙大吃大嚼起来……一大碗牛杂面下肚,舒适得每个毛孔都张开了,简直如重新活了一回。
张柳也吃饱喝足,笑呵呵凑到觉枫跟前,神秘问道:“这店旁边便是赌坊,可要一同去耍耍?”
觉枫看了他一眼,又瞅见袁禾挑眉冲着他摆手,嗤嗤一笑,使劲儿摇了摇头。
张柳看他很是决绝,扫兴的捏出五个大板洒在桌上,撂下一句:“太阳落山前在此集合。”便嘬着牙花离了座。
袁禾见张柳走远,靠近觉枫小声叨念:“聂九,你定不是个赌鬼……”
觉枫弯着眉眼看了看他。
袁禾继续说着自己的见解:“刚才路过赌坊,你连看都没看一眼。我家邻居叔伯,手指头剁了三根,路过赌坊,爬着也要进去闻闻味儿。”他说着伸出了三根指头。
觉枫仍是只是笑笑。
袁禾早就惦记着去热汤里好好清洗一番,便提议给觉枫,觉枫想了想也愿意同去。
袁禾拉着觉枫走了良久,才在镇上寻到一家汤池。这处汤池聚了不少矿上的苦力,价格格外公道。
两人各自围着条布巾,泡在一个一米见宽的木桶里,热水烫得肌肤微微发红,热得恰到好处,氤氲热气蒸得人对面不相识。
袁禾泡在桶里舒爽无比,嗓子中忍不住呻吟:“舒服。”
他们泡了一会儿,身心通畅。
袁禾撩动舀子不时往身上撩水。他闭着眼和觉枫闲聊:“今日着实过瘾,那碗面真真抵得上皇帝老儿的御宴,泡在热汤里简直是赛过神仙,若是……若是……”袁禾想着咯咯直笑,凑到觉枫边上,正看到他被热雾熏蒸的星眸,啧啧说道:“聂九,这仔细一看,你端得副好相貌,可有娘子?”
觉枫被他问得一愣,眼前映出些画面,头不知不觉地点了点。
袁禾见他竟然点头,立时来了兴致追问:“聂九,你竟有娘子,定是个美娇娘……”
觉枫面上不由的浮现了些笑意。想着念着,心念窜动:“不知王爷喝了药可大好了……”
袁禾见他眼中思恋神情,心中酸酸涩涩,羡慕道:“哎,我何时才能娶上个美娇娘啊,若是我袁禾娶了媳妇,保证对她真心。才不会像有些人一样行些始乱终弃的缺德事儿。”
袁禾自顾自说得痛快,却没注意觉枫脸色由黑转红,又由红转白。
“始乱终弃”四个字,他压根未想过自己所作所为会和这几个字有牵扯,可听袁禾一说,竟不自觉地钻进了套里。他有些心虚,自己全心为了对方,定不能算作“始乱终弃”……
袁禾怎知觉枫此刻天人交织,呆着也是无聊,拿起一旁的小块巾子说道:“我给你搓背吧。”
他倒是说做就做,抄起觉枫胳臂便搓了下去。他搓到觉枫背上才注意觉枫背上文刻的字,他仔细辨认,手指肚轻轻抚了抚,坏笑着,嘟囔道:“乖乖,聂九,你家小娘子名字里有个尘字啊……”
觉枫时常忘记背上刺字,让袁禾大剌剌喊出来,脸瞬时红了。
袁禾嘀咕说道:“聂九,你家小娘子是奕国人吧,奕国人在心爱之人的肩胛文刻自己的名字……”
似乎又想起了什么,袁禾又说道:“不对啊,奕国要避摄政王的讳啊……”
觉枫不敢再听他胡言乱语……赶忙抽起木桶边手巾,撩起些水花,为袁禾把背擦的通红……
“哎呀,哎呀,你要疼死我呀。”袁禾龇牙咧嘴地说道。
两人泡好了澡又有些饿了,买了些扎实的馕饼就着茶汤果腹。
这摊子旁边一撮人窸窸窣窣扎堆,不时传出唏嘘之声。袁禾好奇,凑上耳朵去听。
他在人群里踟蹰了半晌,回来闷头吃饼。
觉枫疑惑看他。
袁禾被他看得没了办法,不得不说:“一伙人吹牛要去奕国拿赏金……”
觉枫皱了皱眉头,晃了晃袁禾手臂,催促他说清楚。
袁禾打量了觉枫半晌,垂眼说道:“奕国发下海捕文书,活捉一名要犯赏万金。”
觉枫只当是个笑闻,点了点头,继续吃饼......
没等他酒足饭饱,袁禾便耐不住性子,拉起觉枫往张柳约好的地方跑去。
第67章 祸出不测
牛肉馆门前,张柳正掂着钱袋子等待袁禾他们,三人聚首便往回赶路。
袁禾一路上闷闷不乐,觉枫渐渐察觉他的不快与自己相关,连递给他水囊都不接,不知他犯了哪门子的毛病。
回到矿上,觉枫照例与众人打着招呼,微笑时候露出洁白的牙齿。
临睡前,觉枫看袁禾辗转反侧,以为他只是今日看了外边花花世界有些乏累,便拍他肩膀,想让他安稳些。
袁禾躁得起了一层薄汗,转过身正对着觉枫正脸,热气直喷在面颊上。
他压低声音,翻了翻眸子,硬生生撂下一句:“不准再笑……”说罢翻身过去。
觉枫被他弄得有些莫名,也没多想,昏沉睡去。
一大早,觉枫便穿戴好,拿好凿子准备凿石,袁禾也迷瞪着双眼准备好了。两人站于列队之中,觉枫照例分去凿石,待到袁禾,把头挥了挥马鞭,点指道:“你,去那边一队……”把头指向的一方已站了二十余人,袁禾深瞥了觉枫一眼,去了那队。
觉枫迎着日头继续穿凿石山,不时有体弱之人被晒得目眩晕倒已是常事。片刻歇息被把头看见了便是一顿鞭子。这在矿上实乃常事,觉枫眼中刺得发红,也只得咬着牙根默不作声。
过午时分,吃过一顿粥饭,他正准备将凿好的石头装到马车上,从远处传来轰隆隆一声巨响,紧接着第二声撼天彻底的巨响又烈又急,散落石块已从山顶震落。
“矿塌了……”“救命……”远处传来撕心的喊叫,众人没命的夺路狂奔,远处那座矿山如同天塌地陷般整个坍了下去。坍塌掀起的沙尘如同要吞噬众生的妖魔,追赶着众人啃噬,不肯罢手。
觉枫眸子血红,脑子发热,猛然想起今早袁禾分去的那组正在那矿下劳作。心底一个声音不住呐喊:“救人!”此刻,矿上众人已是大乱,大部分抱头鼠窜,把头满头大汗的挥动着马鞭胡乱抽打,哪里还有人听他的使唤。
他扔开手中凿子,举目四望,五丈左右地方寻到一把锹镐,又用一条擦汗的巾子罩住口鼻,趁着众人慌乱,无人注目的时机,展开身形,三步并作两步,逆着人潮向坍塌的矿上奔去。
他避开难以撼动的巨石地带,寻了处小石堆积的薄弱地方拼命挥舞锹镐。
尘埃落定之际,逃命狂奔的众人发觉自己的叔伯子侄之辈被埋于矿中,见有一人卖力挖掘,也受了鼓舞,前前后后又赶来了十数人。众人挥汗如雨,跑开的众人看暂无危险,也过来帮忙,一伙人挖了将近一个时辰,终于挖开了一个能让人弯腰进出的大洞。
现正需要一人去探探埋在里边人的状况。众人面面相觑,皆没有把握,又见聂九虽勇武,但毕竟是个哑子,进去如何与人流转消息。
觉枫将粗麻绳缠在腰间,挑过灯,束了束周身衣物,拍胸膛,示意众人要下去……
有父兄或叔伯埋在矿下的见此情状,连忙跪倒在地,以首叩地给觉枫磕头。
觉枫并未多言,顺手拾起把凿子,猫腰钻入矿洞,矿中阴暗潮湿空气中弥漫着股呛鼻气息,浓烈的味道呛得他咳嗽不止,他连忙闭住气息,身形轻盈攀住矿壁向下探索。
矿道幽暗漫长,灯火火苗猛烈窜动了一阵,渐渐不支。
眼前有两条分岔的矿道,觉枫从未下过矿,不知人在哪一侧,他以凿子把手敲击矿壁,敲击声清脆悠远沿着矿壁传递出去,声音如泥牛入海,渐渐没了回音。他沉思了半晌,敲击了一首袁禾传授给他的瑞地的庆丰收的有力节拍。
一侧矿道悠远深处传来微弱的敲击声,为防备燃灯将消耗井下气息,觉枫将灯火悬于一处缓坡,倚仗自己极佳视力摸黑潜行。
矿道窄处仅容单人竖着穿行,好在觉枫身姿矫劲,借着臂力勉强通过,过了矿道,倒别有洞天,气息亦不再那么稀薄。
他再敲击矿壁,传回来的声音愈来愈清晰,他顺着声音的方向寻过去。黑暗中闪烁着簇簇亮点……
他哑着声音,轻轻唤了声:“袁禾,你在吗?”
袁禾从未听过他的声音,正在迷离之际听到有人唤他,身上即刻有了些气力,竭尽所能说道:“我在。”
觉枫听他还有气息,心中一喜,摸索着矿壁走到近前。他轻声安抚了众人,他沙哑的声音在矿洞里分外清晰:“大伙儿别急,老弱在前,青壮在后,顺着这绳子借点力气,咱们一同活命出去。你们的父兄子侄还在等着大伙……”
他又转向袁禾问道:“可还能行动,你打头阵,我殿后。”
袁禾提了提心气:“没问题。”
矿下众人原本没了生机,见有人来营救,重又燃起活命的希冀,捋着绳子相携出了洞。
被埋众人灰头土脸出来,恍如再世为人,见了天光拼了命的喘息,识出亲朋不禁放声痛哭。
袁禾等觉枫迈出矿洞,一把上前将他抱住,颤抖着哭腔说道:“我真该死……”
觉枫哑着声安慰他道:“你傻不傻,这天灾与你何干……”
袁禾擦着脸上泪痕,“你不知道,我昨日多想去领赏赐……”
觉枫不置可否看了看他。
袁禾吸了吸鼻子,低声说:“昨天那些人桌上有张画,上边之人,我一眼便能认出是你。画上人笑着左侧有个窝,脸上痣的位置也和你的一般无二。”
觉枫睁大了眸子,讶异道:“我竟不知……”
袁禾嘟囔道:“这作画之人定是与你熟识之人……万金呐,你这是得罪了何人……”
觉枫听他所言,心里自然清楚那画是谁画的,拍了拍他胳臂:“谢谢你没去告发……不过真的不是我......”
觉枫虽信袁禾的为人,可也深知被万金诱惑的折磨,他不想以此考验袁禾,嘴上并没有承认。
已然月余,海捕文书竟然已经扩到了瑞国,若不是在天远地偏的矿上,真的有极大可能被他找到,若如此会不会前功尽弃。觉枫看着左手怔怔的发愣。
第68章 人声嘈杂
一大早,廉谦照例有条不紊地给摄政王禀报机要大事。
“王爷,今年的秋粮都归了库,妥善存了起来……”
“房淞房大人请辞告老还乡……”
“四王爷上书请求见您,应该是想提前动身去瑞国,向您辞行……”
“额,嚣营回禀太上皇身边近卫分成八组,每组护送了五人出城,每人皆相似的打扮,聂大人具体在哪组去了哪里,实在是记不清了……”
自那日后,盛镜尘已然冷静下来,每日仍如常处理政务。
“秋粮事关重大,从嚣营抽人专人盯着。房大人三朝为官,如今告老还乡,为他备些厚礼,再将他的儿孙皆封赏了,不要让人觉得苛待了。”镜尘吩咐道。
“您忘了,王爷,房将军的儿子在重掖山下……”廉谦小心提醒着。
盛镜尘眉头紧紧蹙了起来,当年房淞作为主将与雍君在重掖山下对峙两载,互有死伤,其间他的三子因轻敌冒进陷入雍国圈套,皆以身许国。
自己因识出了雍国圈套,壮士断腕,带着嚣营连夜涉水奇袭了雍国一支生力军,才挽回战局。
“当年年少气盛,只觉得是房氏无能,损兵折将。也因我根基不稳,无法统调全军,全凭抓住了一时战机才挽回了颓势。现在想来对房大人亏欠颇多。”镜尘不无自责地说道。
廉谦望着镜尘有些出神,暗忖:“王爷真的变了不少。他之前全然不会顾忌他人苦楚……”
他想到了什么,随即说道:“房大人一房一房地娶妾,也是为了传衍香火。可始终未能再……内弟倒是多了不少。”
镜尘思量再三,“听闻初神医有生子的方子,让初神医去给房大人瞧瞧吧。”
廉谦恭谨答道:“是。”
沉吟片刻,盛镜尘又说道:“看看房家子侄辈还有谁,不论文武,皆擢升两级。”
廉谦将这些一一记下,摄政王挥了挥手,他便心领神会地退了出来。
至于廉谦所言的后两件事,镜尘冷静下来细细思量先云的话,他应是说不出这番言辞,又想到觉枫能了无痕迹的隐遁,应是有人相助,遍寻如今的奕国,有这个权势的也就是皇祖父了。
先云几次求见都让他拒之千里,太上皇的召见,他也置之不理。他并非还怨恨他们,只是不想面对。已然一月有余,海捕文书收回来的消息光怪陆离,却没一个顶用的。
他白日仍旧如常上朝处理公务,晚上便是去药庄那间屋里坐着,可寻不到一丝熟悉的气息。
归根到底没有人可以埋怨,是他盛镜尘留不住人,他剃头挑子一头热。
44/81 首页 上一页 42 43 44 45 46 4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