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鹤年被它刻下的花朵包围着,他坐在花圈里,不管往哪看,眼睛总是能看见。
好烦人。
这鬼好烦人。
陈鹤年屈着膝盖,那脸埋进臂弯里。
直到一泡水溅在了他的脚边,水声叫他抬起头,有人从水里上来了。
“不无聊么?”姜皖问他。
“你怎么上来了?”陈鹤年歪过头。
“怕你无聊。”姜皖回答:“也不全是,那两个小姑娘说要比谁抓得鱼最多,输了的晚上要在这寨子的所有人面前表演跳舞。”
陈鹤年说:“我没参与。”
“胡说。”姜皖一屁股坐到他旁边,才发现下面是镂空的,又站了起来,怪异地看着地上的刚刻的图案,然后接着说:“我们可是一起的,输了你可跑不掉。”
陈鹤年瞪了她一眼。
姜皖觉得冤:“怕什么?左贺他眼尖下手又狠,咱们输不了的。”
“这里其实还不错,就当放松休息,也不赖不是?”
陈鹤年说:“不怎么样。”
看到田地,高山,看到湛蓝的天,陈鹤年就会想到以前的家,他只记得有许多田,田里一到夏天,里面就有蝌蚪,蝌蚪在稻谷下面游,圆脑袋,小尾巴,剩下的,就只有害人的黄皮子,它们从田里钻出来,梦里也是奔着把他撕碎来的。
陈鹤年没说话,没过多久,水里的男男女女都上岸了。
王麻子和左贺手里提着鱼篓,往岸上一比,赵翠翠这边要多了一条,全是黑色的鲫鱼,活得好好的,是徒手抓的。
赵翠翠高兴地说:“好咯,中午可以吃鱼咯,回去做饭吧,我们这还有酸汤呢!可好喝!”
“晚上见哈!”周曼曼和王麻子先离开了。
赵翠翠把鱼篓直接背在背上,“哎?”她突然朝地上一指,“这地上咋长花嘞?”
其余人都凑上去看,看完又看向陈鹤年,陈鹤年被盯久了,有点不高兴,他站起来。
“别看了别看了!”姜皖立马叫了起来,指着陈鹤年,“石头看见他都开花了!我们再看还得了?”
陈鹤年恨不得把姜皖直接推进水里去。
左贺说:“别说了,他会不高兴的。”他以一副宽慰的神情对陈鹤年说,“其实喜欢这个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刻这些,你的手一点都没抖,很厉害,适合学我南派的剑法。”
陈鹤年终于忍不住了,呵了声,板着一张脸,扭头就走了。
他走的急,后头赵翠翠再追:“真生气了?”
“下次就当没看见,成不?”
陈鹤年依然不说话,他那嘴巴是个铁嘴,别人是掰不开的。
身后的人还一句接一句叽叽喳喳的,回到赵翠翠的家里,就开始忙活起午饭来,赵翠翠说阿奶中午不回来,她招待客人决定做个三菜一汤。
赵翠翠叫他们在桌上等着就可以,一切都由她自己包办了,左贺心里觉得过意不去,就跟在厨房里打下手。
一道红烧鲫鱼,放了姜葱和红辣椒,一盘小青菜,一碗小炒肉,还有她说的特制酸汤。
先喝汤能开胃,菜都已经上来了,赵翠翠又急冲冲地跑回厨房,再出来还端来了一个小盘子,也是一条鱼。
赵翠翠把那碗鱼摆在了陈鹤年的面前,陈鹤年说:“什么意思?”
这条鱼还去掉了头,只有鱼身,怎么?咒他呢?
赵翠翠擦净手,上桌说:“他们提前告诉我咯,你挑食,这么多人吃一条鱼,你肯定不会伸筷子咯,所以给你单独做了一条,吃吧,我们这里的鱼可好吃了,我的手艺也是寨子里数一数二滴。”
左贺端来了米饭,姜皖拿了筷子。
这么一看,陈鹤年什么力也没出,要不是他心硬,估计现在就要开始内疚了。
“快尝尝!”
催促下,陈鹤年伸筷子去挑了鱼肉,放进了嘴里 ,鱼肉不腥,很鲜,也很嫩。
“还行。”他评价了一句。
这顿饭让他有了胃口,在别人屋子里,这感觉还是第一次有。
陈鹤年吃着赵翠翠做的饭菜,他想,那条蛇要是跑远了,他可就真的抓不着了。
第47章 桃花源(四) 要在别处,陈鹤年会直接……
陈鹤年心里还惦记着蛇胆, 纯粹因为它值钱。
蛇化蛟难遇,这些精怪修行又多发生在深山老林里所以稀奇,这种蛇的蛇胆吃了据说可以百毒不侵, 延年益寿,他自己不吃,拿出去卖一卖,到手里的钱够养活陈鹤年大半辈子。
结果呢,现在他师父的任务在前,绊住了他的脚,那条四脚蛇却能连跑带爬的,不知道会去哪儿,距离太远, 他的罗盘也没办法再追踪到蛇的踪迹,到手的鸭子就被他便宜师父给坑没了,他心里早已大逆不道地把周羡之骂了百八十遍。
在这寨子里,弄得陈鹤年没了脾气,他吃过了饭,赵翠翠就叫他们一起打年糕,用糯米粉揉成了黏手的一团,在弄木头打松打软,她说晚上不在家里吃饭, 得去寨子里吃大锅饭。
赵翠翠说他们赶上了时候,今晚有个祭祀活动。
她们是巫民, 是偏僻的蚩南一族,外面的人都没听过,她们生活在这里,会养虫, 养蛊,问她会用什么蛊,她不会多说,因为这是她们的“家里事”,外人不能过多了解。
弄好了年糕炸一炸,赵翠翠心细,说他们要是吃不惯大锅饭,就可以拿这个垫肚子。
这个寨子里的人都在一个地方去,他们落落大方,穿的都是最“正”的装扮,赵翠翠头上戴了繁琐的银花,像极了雪山上的冰棱,细细的一条,吊在银月亮底下,走几步路就踮起脚,发出一阵沙沙的声音。
就连牵着走路的小孩也是这样的打扮,孩童们嬉笑着,他们的眼睛炯炯有神,和墨柱石一样,眼底泛着光,他们已经不在乎别的外人,打闹着就从陈鹤年他们的胳膊下钻了过去,急急地在往前赶。
赵翠翠把他们领到一处平地,用石头砌成的,中央明显是个大型的圆,这里的地势还要低一些,在太阳没落山的时候就摆起了桌椅,他们坐在最前面的桌子上,旁边还有周曼曼和王麻子,后面坐的大部分是孩子。
“阿奶也会来的。”赵翠翠说,“你们在这里什么也不用干,就看个热闹好咧!”
“翠翠。”周曼曼喊了声,赵翠翠回头说:“你们好好坐着。”
说完,她就和周曼曼拉着手站了起来,往中间的高大石柱去,席上的姑娘们都动了身。
桌子都摆在边缘,中间有很大的位置,那些姑娘们都聚在一起,男人们走进来时,手里还握着一样乐器,洞口很小,木管很长,长得快有半个人那样高,上面还绑着红带子,被人双手抱在胸前,吹了起来。
姑娘们跳起舞来,是亭亭玉立的银树,一双手能托得住光辉,她们一起转起裙摆,脚下有湛蓝的海天,嘴里唱的正是寨子里代代传下来的山歌。
“山风吹来呦——
踏上哈尼梯田,把歌唱呦……
山风吹来呦——
遍地春。”
这清冽爽朗的语调,高唱起来,仿佛真有风吹了过来,经过了草原,高山,吹动了她们身上的银饰,佩环碰撞,空灵的声音是祖先的喝彩声,唤醒上天,携一片彩云,来送给美丽的姑娘。
一跳完,席上就开始呼和鼓掌,姑娘们欢欢喜喜地跑回座位上,脸蛋红红的,冲着身边的男人笑。
男人去点燃了石柱上的火苗,成了一棵火树,上头还挂着一块儿布,碧蓝色的布条绣着白印花,在荡,聚在一起的人叽叽喳喳的,等天黑了,火也烧得旺的时候,公厨子就上菜来了。
长条的木盘挨个摆上桌,只是一看里面装着的吃的,陈鹤年三人都罕见的沉默了。
周曼曼笑着说:“见过没?这些东西才是宝贝,你们在外头儿肯定没吃过吧?”
赵翠翠也说:“尝一个试试?可好吃了。”说完,她就夹起了一只虫子塞进了嘴里,嚼得嘎嘣脆。
也不能说是虫子,能认出一样,那又圆又胖的应该是蝉蛹,炒得焦黄跟裹了糖油一样,还有长条的,白色的,短的,黑色的。
陈鹤年脸色凝固,想要起身走人,但赵翠翠及时拦住他:“不能走滴,现在提前走以后是要倒霉的,大家都不会高兴滴。”
陈鹤年被拉了回来,轻哼了声,现在想想,难怪赵翠翠会说他们吃不习惯,全是虫,真没一样能吃的,让他看着就觉得反胃。
左贺委婉问道:“你们是没有养家禽么?”
“咋个意思嘛?我们寨子肯定是有肉吃,而这些,都是大锅饭才能吃滴。”赵翠翠有些不高兴,“蝉蛹,竹虫,蚂蚱,桃花虫,这些都可香咯,我平时想吃还吃不到咧。”
“你们确定不试一试?出去咯可就吃不到这样的宝贝咯。”
陈鹤年摇头,他眼神冷硬得像铁,怕是没有人可以撼动他的决定,左贺和姜皖尝试了一口蝉蛹,这些蚩南人都低着头吃得正欢。
陈鹤年总不能呆得像快木头一样笔直着坐着,他朝赵翠翠伸出手:“年糕。”
“不会饿着你滴。”赵翠翠伸手去掏布包,“吃吧。”她拿出来,打开,放在桌上,炸年糕被她用一层干净的布包得好好的。
陈鹤年不去看面前的那一碗虫才能有胃口吃点年糕,他咬了一口,味道和早上吃的不一样,这是甜的,上面像是把糖块熬化了裹了一层。
“咋样?”赵翠翠说:“是小姐姐说的,她猜你呀,一定喜欢甜的,所以我才这样做的。”
陈鹤年没去看她们,回了句:“还行。”然后默默啃起年糕来。
“这都不吃。”一旁的周曼曼撇撇嘴:“还怕虫不成?男儿看着高高的,胆子却比虫子还要小咧。”
“曼曼!甭说了。”赵翠翠怕闹得不愉快,赶紧说:“你该准备跳舞咯,王麻子!你还在等啥?”
周曼曼顿时脸红了,身边的王麻子牵住了她的手。
王麻子说:“曼曼,到咱俩咯。”
周曼曼点头,二人登上台,手挽着手,那石柱上插着火把,天已经黑了,火光很亮,王麻子手里拿着竹拍子在打节奏,一响就踮次脚,跳完舞,周曼曼就踩在了王麻子的肩膀上,她抓住了火柱上的火棍子,似乎为是取下最上面的那块布。
王麻子手抱着柱子,稳稳地让周曼曼站了起来,这样的事他们似乎没少做,看着很稳,周曼曼的手已经够着了布,赵翠翠都准备开始喝彩了,谁知,周曼曼却惊叫一声,怎么都站不稳了,直接从王麻子的肩膀上掉了下去。
王麻子及时抱住了她,才没叫她摔伤,她坐在地上捂住了脸。
赵翠翠听到了曼曼的哭腔,赶紧跑了过去,周曼曼捂住脚,她上手拉起裙摆的一角,就看见她腿上的血管全都鼓了起来,血还成了黑色。
赵翠翠立即明白了,安慰道:“没得事,没得事,曼曼你甭怕。”
赵翠翠和王麻子一起将她扶回去,原本热闹的氛围一下消失了,他们脸上有些紧张,不安,沉默得和天一样死寂。
周曼曼回到位置上小声地哭了,“我的腿动不了,翠翠,彩头也没了。”
赵翠翠说:“我会帮你重新讨回来滴,你莫急。”
周翠翠委屈地吸着酸鼻子:“怎么偏偏是这个时候?明天我还能在婚礼上跳舞么?”
“能的,今晚过去你就会好咯。”赵翠翠笑着说:“咱曼曼会是今年最漂亮的新娘,大巫师会保佑你的。”
有阵风吹了过来,石柱上的火苗都变弱了,台阶上传来了铃铛声,这种铃铛声很特别,摇得令人头疼。
赵翠翠说:“大巫师来了。”
这寨子里的人都恭敬地低下了头,只有陈鹤年他们还大胆地直视着,来了一个人,他身形高大,露出来的身体很少,脸上带着一个傩面具,头顶插着枯树枝做的冠,一身拖地黑袍,手里还拿着一束桃木枝。
大巫师一步一缓,脚下原来绑着铃铛。
周曼曼紧张又懊恼地说:“我失败了,我没有摘下福布,大巫师,对不起。”
这个被称作是大巫师的人,走到了周曼曼面前,伸手扶起了她的脸。
“不是你的错。”
面具下发出了一个沙哑沉重的声音。
大巫师走到石柱下,两手举天,道:“可,再选一位承福之人,赦罪!”
赵翠翠立即喊道:“我来!”
她站了起来,想完成周曼曼没有做成的事,但是那张面具的黑眼睛朝向她许久,却摇摇头。
大巫师没有选择赵翠翠,他目光一转时,惹得陈鹤年脸上多出了冷笑。
“你来。”
和陈鹤年猜想得不错,大巫师手里的桃木枝指向了自己。
要在别处,陈鹤年会直接叫他滚,但现在还在人家的地盘上,他只好缓和一下态度,真诚地回道:“我不愿意。”
可大巫师震铃一吼,丝毫没有被他的诚意打动:“此乃天命!不可不受!”
陈鹤年反笑道:“大巫师竟然能听天语?难道是因为身上阴气重,去过那阴曹地府?”
大巫师有些怒了:“黄口小儿,岂敢对天不敬?天必降责!”
赵翠翠在旁边拉他的衣角,也许是想叫他说句软话,但陈鹤年不肯,这时候指派他去做事,不是挖好了坑,就是打算给他挖坑,他怎么能蠢到自投罗网?
陈鹤年身边的姜皖呵呵一笑,左贺则摘在了背上的木剑,放在桌上,不卑不亢地说:“我们不过是外人,岂能插手如此重要之事?大巫师,是否欠缺考虑?”
大巫师像是要发难,但是咚的一声,有人重重敲了拐杖,说话之人声音纯厚有力,“他说的是正理。”是赵奶奶带着拐杖来了。
“阿奶。”
这里的人齐齐地喊了一声,赵翠翠顿时喜笑颜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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