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楼之中素来只有两种男人,一种是来寻欢的,一种是龟公,有些负责端茶送菜,有些负责充当打手,解决闹事的恩客,或是教训不服管教的楼内姐儿或哥儿。
过去钟洺和裘大头有过几面之缘,坐在一张桌上喝过酒,这回有詹九这个两边都认识的在当中居间,再见面时裘大头对钟洺也算客气,没看不起这个底下村澳来的水上人。
而钟洺这回要托人办事,便客客气气喊一句“裘老大”,给裘大头喊得满面春风。
“昨日听詹九说你要送海参来,今日就得了,过去都说你水性奇佳,看来是不假。”
需知下海捕捞都是讲究天时地利的,又不是地里收菜,什么时候去什么时候有。
裘大头示意钟洺跟自己进门,见他步下犹疑,裘大头笑一声道:“听詹九说你成亲了,莫非是家有悍妻?你又不是没来花楼吃过花酒,怎如今还连个后厨院子都不敢进。”
不少汉子都以能出入花楼为荣,借此标榜自己有钱有闲,钟洺过去就不屑于此,遑论现在。
只是当着裘大头的面,有些事不好说得太直白。
见钟洺不接茬,裘大头也赶时间,没多在这上面计较,复道:“这里平日里也多有送菜送肉的来往,还有楼里雇来的各种杂使婆子在,即便有人瞧见你在此出入,料也误会不得。”
说到这份上,钟洺也就没什么顾虑,他挑着扁担侧身入内,跟着裘大头到灶房外一处树下略等片刻。
裘大头打发一个小子去里面喊人,趁人没来,他低声同钟洺道:“你带来多少海参,都是什么品相,预备叫价多少,你同我交个底,我定不会叫你吃亏。”
既托了裘大头的人情,少不得要给他点好处,钟洺知晓花楼这地方每日入内的金银如流水,最是不差钱的,索性全数按照偏高的市价报。
“十五斤花刺参,五斤石参,三斤红参,花刺参九钱银子一斤,石参一两八钱一斤,红参二两一斤。”
裘大头掰指头算算,心里有数。
“你既信得过我,又是咱们兄弟合伙发财,我自会帮你,一会儿我让你开口时你再搭腔。”
怡香楼是裘大头地盘,听他意思,钟洺知道对方是想向上抬价,价抬越高,他能得的好处也就越多。
钟洺表示自己听他安排,随即又提起一只压在底下的网兜,招手示意裘大头来看,后者在花楼做事,也是见过世面的,差点把眼珠子瞪出来。
“这是黑狗参?你小子厉害,从哪里捞到这东西!”
不知最早是谁管黑海参叫黑狗参,总之这名字起得好。
公狗腰,黑狗参,这两个词摆在一起,便会让人觉得黑狗参吃了能让人雄风勃发,金枪不倒。
而且有道是以形补形,这黑狗参素来是越大的越金贵,卖多少钱都有人抢着要。
钟洺对黑狗参的功效半信半疑,却不妨碍他要凭此狠赚一笔。
“也是运气好,第一回见到,裘老大你看,这东西能卖什么价?”
裘大头原地转了三圈,让钟洺在原地稍候,之后不知从哪里翻出一个小桶,从大桶里倒了点海水进去,把黑狗参小心翼翼放入其中。
这哪里是海参,这都是白花花的银子!
“别的不说,这个咱们先别声张,我有法子帮你另寻主顾出手,卖给后厨那就亏大了。”
两人藏好黑狗参,继续在树下说闲话等待,随后先出来的是怡香楼后厨灶头。
此人生得膀大腰圆,脖子上挂一汗巾,看着已有些泛黄,不甚干净。
听说是海参送来了,他直接蹲下拎出网兜查看品相,这里面只有花刺参、红参和石参。
按照商定好的,钟洺任由裘大头往上喊价,自己则负责适时开口帮腔,佐证这批海参的新鲜程度与来之不易。
中间裘大头又和这灶头走到一边,不知暗中说好了什么,最后灶头给出的价钱比钟洺的要价高出不少。
花刺参给到一两三钱一斤,石参二两五钱,红参直接按照三两算,这就是整整四十一两。
银子到手后,裘大头拿走十两,留给钟洺三十一两,已经比他预料的要多一两。
钟洺掂量着银子,心下满意的同时不忘问裘大头,打算将那几只黑狗参卖予谁。
裘大头只说现在天还太早,“花楼都是做晚上生意,真正的大主顾入夜才来,你要是信得过我,就把这事交给我,明日白天再来,只等分账。”
他借袖子遮挡,给钟洺比划了一个数。
“我按这个数卖,只会多不会少,你下水一趟不容易,我不多要,到时你七我三,不仅如此,以后你但凡得了海参,尽管往楼里送,无论多少,我都能给你高价出手。”
第83章 【加更】
钟洺捉到了五只黑狗参,按他原本的想法,能卖个十几两就不错,这东西单是长得大了点,实际没什么特别的。
要他说,之前黄府中人想找的梅花参,估计也就是在海底长了几十年的特大号海参而已,八成没什么包治百病的功效。
怎料裘大头比出的数却是五十两,怪不得那么多人会在花楼一掷千金,人一旦进到这里,就被脂粉红颜迷了眼,钱都不是钱了。
而且他心知肚明,这只是裘大头给自己报的价,对方说不准能卖得更高,最后分出来多少全凭良心。
花楼水深,自己插不上手,也不想插手,能有五十两的七成保底已是不错。
将到手的三十五两加上已到手的三十一两,总共六十六两,钟洺忖度半晌,应下裘大头的话。
不管日后如何,暂且把这个来钱路子留住总没坏处。
“只是捕参需深潜,冬日天寒,若非急着用钱,今日我也不会来这一遭,下回再有,估计要是年后开春,天暖些的时候了。”
裘大头闻言有点遗憾,不过这一回他也没少赚,再者算一算日子,离开春也没多久,今日所得足够两月花用,还能小存一笔老婆本,哪有什么不能等的。
只需笼络住钟洺,以后不愁进账,他这般想着,对钟洺越发热情,一路把他送出门。
“下回喊上詹九,咱们哥仨一起吃酒。”
钟洺朝他拱拱手,揣着银子,挑着轻飘飘的扁担离开小巷。
回到摊子前时,远远瞧着苏乙正忙得团团转,他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放下东西,接过打酱的竹勺。
“阿乙你收钱,这边的三罐子酱我来装。”
腊月里来摊子上买酱的人比之前更多,算做了备年货的一环,除却自家吃的,还会多买一些,好正月里提着走亲戚送礼用。
他们家的酱花样多,鱼酱和贝柱酱更是清浦乡独一份,最早还有人嫌贵,现在这么说的人几乎见不到了。
一分钱一分货的道理总是有人懂的。
有了钟洺帮忙,苏乙得以低头数清楚刚收的铜板,确定无误后放进腰间的钱袋中。
摆摊做生意就是这样,有时候守半个时辰连个人影都无,有时一刻钟里恨不得十个人挤在一处,忙乱一阵,卖得一大把铜板和一小块碎银,数一数有七钱多。
“卖了两罐贝柱酱,三罐鱼酱,这就是将近五钱了。”
年根底下,舍得花钱打牙祭的人也跟着多起来,勒紧裤腰带过了整年,赶上年节咬牙松一松。
算算存货,怕是又该架锅炒酱。
苏乙把钱袋重新系好,这里面装再多铜板他也不嫌沉。
“现在看,多亏相公当初想出鱼酱和贝柱酱的方子。”
不然只靠卖虾酱,三文一勺五文两勺的,猴年马月才能卖到这么多。
“也是因为你最早做出虾酱来,咱家才会做酱摊子生意,你想,在这之前我虽是会炒菜,也从没想过炒酱去卖。”
很多事都是如此,一环扣一环,哪一环都缺不得。
“所以二姑他们都说多亏我娶了你。”
钟洺趁机笑道。
白日里大街上,他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话,搞得苏乙左看右看,他脸皮薄,生怕被人听见。
“你惯会哄我。”
小哥儿小声嘀咕一句,实际心里和涂了蜜似的,唇角上扬。
凑到钟洺跟前踮起脚,想要帮钟洺把褡裢取下,里面看着鼓鼓囊囊,该是放了东西,一直挂着也怪沉的,时间久了肩膀要痛。
钟洺见他动作,故意不说里面有银子,只等人上前一扯,手中沉得下坠。
苏乙朝内摸了摸,又惊又喜。
“怎有这么多银子?”
单靠卖鲍鱼,怕不是要上百斤。
“我在海底得了别的值钱货。”
钟洺没直说自己出海捕海参,反正他总会遇上运气好的时候。
“这里面有三十多两,明天还有一笔,我打算凑出一百两作本钱去进货,余下的还是放在家里不动用。”
这样不仅自己有钱周转生意,家里的存银也能再添一笔,两不耽误,心里更踏实。
苏乙想不到卖什么能赚这么多,他心底生疑,反过来在钟洺的手上摸几下,揉半天不见热乎气。
“这时节浅海能有什么值钱货,你是不是撑船出去下海了?”
他语气有些急,“你不是上回说,冬日里再不下深海了,不然长久下来身子骨肯定受不住,哪天犯腿疼,有你后悔的时候。”
小哥儿面对钟洺难得说一次重话,胸口起伏不定,眉间沟壑深深。
“你同我说去撬鲍鱼,现在想来本就不是实话,你是怕同我说了,我不让你去是不是?”
他很快想通当中关窍,看向钟洺,求个答案。
钟洺:……
他是想好了要先斩后奏,却没想到怎么应对坦白之后的境况,本想说如果苏乙不细究,这件事就此糊弄过去就罢,可惜他夫郎小脑瓜也灵光,不是那么好骗的。
“我不是故意骗你,确是怕你担心。”
他摸摸鼻子实话实说,“我下海捞了些海参去卖,你也知道,冬日里海参值钱。”
苏乙把自己的手从钟洺的掌心里抽出来,钟洺去抓,他又躲,直到第三次才终于被钟洺抓了个正着。
面对钟洺,他又有哪一次是真的有脾气,对方再辛苦,也是为了给这个家赚银钱,让他如何能真的生恼,如若那样,岂不是寒了人心。
前有桌子遮挡,两人的十指交缠。
苏乙沉默几息后道:“我虽知自己管不得你,但还是要劝你,你也知冷天里泡冷水不是好事,今日就罢,天暖前万万别再下去了。”
“你是我夫郎,怎么管不得,当然管得。”
钟洺表态,一口答应,苏乙看他一眼,像是不知该不该相信。
在他想来,若是不添新船,家里存银已是三五年都花不完,在这个基础上慢慢积攒,总有一日既买得起新船,也养得起孩子,还能给小仔出一笔丰厚嫁妆。
然而钟洺明显没有因此停步,他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赚钱的机遇,哪怕已经离开窄小的木船,登上了宽敞的水栏屋,这样的日子似也不是眼前人所求的终点。
自己只是一个生在海边村澳里,没长过多少见识的哥儿,在志向一事上比不得钟洺,能做的仅有担好夫郎之责,让对方没有后顾之忧。
苏乙终究没有细问,得知身边人乖乖在船上喝了姜汤,眉宇间的神色明显放松了不少。
“今晚回去烫脚时加些姜片进去,好驱寒的,对了,等收摊以后路过肉铺,咱们去问问有没有猪肚,要是有,煲个墨鱼猪肚汤吃,暖暖胃肠。”
晚上一煲墨鱼猪肚加胡椒,果真是吃的人头顶和脚心一齐冒汗,驱寒又祛湿。
墨鱼切手指粗的厚条,下锅炒到微微打卷,猪肚反复洗干净后切丝,略浇一勺黄酒,倒入水后小火慢熬,汤色奶白,味道却浓。
墨鱼和猪肚口感相近,只要把握好火候,都是爽滑筋道的,吃起来很有嚼头,自家煲汤舍得放料,一个大猪肚加一只大墨鱼,盛到碗里都冒尖,不用吃别的,光吃这个下肚就能混个五分饱。
这之外还用蛎黄和鸡蛋混在一起,煎了八张蛎黄蛋饼,高高摞起,吃起来既有蛎黄的鲜又有鸡蛋的香,钟洺一个人就吃了四张,苏乙和钟涵各分了两张,已是撑到快要打嗝。
煎饼时锅底抹了不少油,为了不浪费,收尾时苏乙洗了把蕹菜,切了几瓣蒜丢进去炒,直把锅底的油全都吸进菜叶子里,事后往小铁锅里倒一瓢水就能刷干净。
人一吃饱,就有闲心想别的。
晚上熄了灯,苏乙躺在床上昏昏欲睡,却察觉到一双手熟门熟路地探进自己贴身的衣裳。
汉子的掌心并不光滑,而是生着薄茧的粗粝,苏乙的呼吸很快被打乱,继而眼前一暗,覆上来的身躯遮住了窗外泄进的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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