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舒言看得出来万斯然的意图,她见谢君瑜时不时地去看余堇,仅仅沉默几秒,同意了。
这处破败亭榭只剩下一左一右相对而坐的两人。
谢君瑜的眼神没有落点,始终频繁混乱地移动,然而每一次移动,余堇的脸一定是其中一个途经点。
小心翼翼,欲盖弥彰。
“小君瑜,好冷。”
余堇突兀开口,她笑起来,眉眼弯弯,水光潋滟,一下就将谢君瑜飘忽的视线攥紧,让她再也难移开眼。
时隔大半个月的再见,两人之间的第一句话竟是这般平常,像是从没有分开过,又像是从没有走近过。
以往听到余堇喊冷,谢君瑜一定会抱住她贴紧她,三年前的余堇会面无表情地受下,半个月前的余堇会笑着回抱,说不定还会按住谢君瑜后脑接吻,但此刻的余堇只是揣着手轻轻浅浅地笑,因为谢君瑜不再抱她。
——从来不会改变的前提条件变了,那就是真正的、彻头彻尾的,变了。
寒风刮起余堇的头发,将她眼里漾动的波光半遮半掩,谢君瑜不再看得分明,于是她终于可以挪动视线寻回些对自身的控制权。
“你那边迎风,坐过来吧。”
谢君瑜伸手拂开身侧座栏边的雪花,指尖刚触碰到雪粒,顷刻化水,余堇看出来,谢君瑜的手很暖。
向舒言给的暖宝宝,果然很有用。
余堇也伸手去拂雪,说不清是有意还是无意,两人的手都在向对方靠近,意料之中,指尖相碰。
一暖,一凉,截然相反的温度,才最让人牵肠挂肚。
谢君瑜收回手,状若自然:“这段时间你的情绪还好吗?”
余堇坐下来,和谢君瑜隔着一个拳头,闻言,下意识反问:“你真的要听吗?”微顿,她反应过来,用笑盖过刚刚语气中的起伏,“找林西聊了几次,其他的时候,还行。”
言简意赅,勉力平静,此时此刻她还真像个三十一岁的大人。
可若是有听到旁人心声的超能力,她的笑无论如何撑不过三秒。
——余堇,你又骗我。
纠缠过那么多时光,分开一个月,究竟能让曾经亲密无间的两个人走散多远呢?
不过是两个人背过身各迈一步,约定好都不要回头。
……可是,终究只有两步而已。
谢君瑜看她一眼,想多问几句,忍了忍,憋回去。
余堇笑容不褪,像是看破了,又像只是想和她多说几句,自顾自接下去:“之前的药我没有再吃了,我的戒断反应有些大,但好歹也忍下去了。我每天努力工作,回家后好好吃饭,按点睡觉,一天一天按部就班地过,很平淡。”
除了想你,除了没日没夜地想你,我活得和正常人没什么分别。
余堇伸出手撑在雪面,在谢君瑜看不到的地方指尖用力抠挠。很冷,还有点疼,好在她的手早就麻木了,一下又一下的抠挠根本算不上什么。
她实在想做个正常人,毕竟是这是谢君瑜希望的,可是太难了,真的太难了,近在咫尺的距离,她却碰不得抱不得……她能做到的最大努力,就是当两人背身时迈出的那一步。
只有一步,只能一步。
明明没有白纸黑字的约定过,明明谢君瑜根本没有说过不要回头,可是她知道的,她懂的,就像万斯然说的那样,要去洞悉对方的需求、满足对方的期待。
她想,不回头,大概就是谢君瑜需要的。
所以她会做到,但她实在没有勇气和力气迈出第二步了。就让她停在这一步,不管身后的人见到了多少新的风景,不管谢君瑜又往前迈了多少步,她停在这里就好,等到什么时候她有力气和勇气了,再慢慢离开曾经离谢君瑜最近的地方。
听到余堇有在好好生活,谢君瑜放下心,唇边扬起一个发自内心的的笑:“看来还是斯然姐姐厉害。”
余堇不置可否,抬头看看落下的雪花,像是白夜的星星在坠落。
礼尚往来,该她问问谢君瑜近来如何,可她害怕听到向舒言的名字——怕听到更多细节,她会忍不住失约回头。她不想让谢君瑜的期待再落空了。
所以她做了一回无礼之人,率先站起身走出亭榭,仅仅几个眨眼,白夜星落满她发端。
她回头看谢君瑜,纷扬的雪花阻隔两人的视线。
她们相爱时,大雨不停,她们分开后,大雪纷飞。她们之间始终有一层屏障,看不分明,辨不分明,爱不分明。
不管同行或是异旅,在她们眼中,彼此恰如这场雪幕下的此刻,影影绰绰,朦胧隐约。
“小君瑜,”余堇笑,“雪大路滑,你要小心。”
前路那么长那么远,我已经与你背身而行,再也无法看到你眼中的风光,所以,你要小心,再小心。
余堇迎着雪离开,谢君瑜看着她的背影,将被余堇抢先一步的话咽回肚子里。
她想说,余堇,等雪停了再走。
等雪停了,看得清了,再走。
参观够的周沫姗姗来迟,她抖抖身上的雪,往亭子里转一圈,疑惑:“君瑜,舒言师姐不在吗?”
“师姐在庙外。”
周沫转了一圈回来,左右看看谢君瑜的脸,“你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差,不舒服吗?”
“没事,”谢君瑜站起来,“我们出去吧,师姐还等着。”
周沫指着外面落下的雪花:“可是现在还在下雪。”
谢君瑜踏出亭榭,踩进余堇留下的脚印:“为什么一定要等雪停?”
“雪大路滑,不好走的。”
“小心些,看清路,应该……就能走了吧。”
——就像刚刚余堇奋不顾身扎进雪幕中的身影。
她抬起脚,踩着余堇的脚印,一步一步追随。
周沫翻个白眼:“真不知道你在犟些什么。”她站起来,和谢君瑜一起,“走吧,去找舒言师姐。”
向舒言一个人站在庙外的树下,万斯然不在。谢君瑜问:“师姐,斯然姐姐走了吗?”
“嗯,她们先下山了。”
周沫品出不对劲:“什么斯然姐姐?你们碰上谁了?”她咂咂嘴,笑了,“斯然……爹妈真会取名字,跟万斯然同名。”
向舒言拿不准谢君瑜的意思,没答周沫这话。倒是谢君瑜睨周沫一眼,这一眼让周沫灵光一闪。
“君瑜,你之前是不是跟我提过认识个大明星姐姐来着?不会这个斯然真就是万斯然……”
谢君瑜挑了挑眉,向舒言假意望天。
周沫二话不说,帽子一戴,拉链拉到顶,在地上捡了根树枝一扽!双眼炯炯有神:“我有点急事,咱们立马下山!”
直奔山下!!!
第62章 世界上有命运吗?
周沫急吼吼下山, 谢君瑜嘴上不说,可步子也在跟着加快。一路紧赶慢赶,周沫还差点摔个屁股墩, 终于在刚刚抵达山脚时赶上。
余堇和万斯然站在大门边,万斯然已经把装备全都扮上了,边上的余堇面无遮挡,手里握着两杯热奶茶。
周沫大惊:“余堇?!”
周沫再惊:“她俩认识?!”
周沫的大嗓门成功吸引余堇和万斯然的视线,余堇眼神一顿,跟万斯然说了几句话, 把其中一杯奶茶递万斯然手里, 在手机上点了几下。
“君瑜,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余堇和万斯然认识啊……”
周沫为难, 她爱看万斯然的电视剧,算得上是个路人粉, 本来想着要个签名合个影什么的,结果人家和余堇在一起。
倒也不是有多~么不待见余堇,主要她边上站着个谢君瑜,这俩旧上加旧的旧情人碰上, 想想都尴尬。
见万斯然望过来,谢君瑜挥手打了个招呼, 转头对周沫说:“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她去看余堇,对方已经转过身面向大路,只留给她一个背影。
周沫下定决心,屁颠屁颠跑去万斯然面前, 激动地张嘴哇啦哇啦说一堆, 然后掏出一张面巾纸和快要没墨的笔,寒碜的样ⱲꝆ子连她自己都嫌弃。
谢君瑜走近的时候周沫刚心满意足地把面巾纸收回去, 她直接越过谢君瑜,和向舒言说了两句,向舒言看谢君瑜一眼,点头,跟着周沫先一步离开。
“诶,你们怎么走了?”谢君瑜不明所以。再一回头,余堇也坐上打的车走了,只剩她和万斯然。
“是我和你朋友说的,君瑜,我们也很久没见了,怎么都该一起吃个饭才对。”万斯然说,“至于余堇……她工作上临时有事,先回公司了。”
不知道是不是谢君瑜的错觉,万斯然说最后那句时,她似乎听出了无奈。
刚刚周沫咋呼时,余堇只往她们这边看了一眼就收回眼,她们从山脚走到大门口,少说也有好几十米,走过去得十多秒,可在这十多秒里,余堇没再看她一眼。
她见过余堇撩拨人的样子,见过余堇委屈撒娇的样子,见过余堇冷漠无情的样子,见过余堇痛哭乞求的样子,人有千面,余堇的千面,她见过九百九十九。
唯独这一面,唯独平静无波得像是陌路的样子,这么多年,她从未见过。
原来平静这个词也能作为武器吗?冷漠太大张旗鼓,视而不见又太刻意,平静才与过往鲜活的记忆最割裂。
平静地望一眼,再平静地收回眼。
它代表着,嗯,我看到你了,然后……
没有然后。
明明在山顶的破庙里还对她笑了,明明还一起拂雪碰了她的手,明明下意识的回话还是有起伏,明明……明明……
明明你还叫我小心。
余堇,你骗我,又骗我,总是骗我。
可你骗的究竟是哪一幕?
是在破庙里小心翼翼的关心,还是此刻平静到掀不起一丝波澜的离开?
骗子,骗子。
谢君瑜垂着眼睛,渐渐地把头也低下去了,不是想哭,正好相反,她觉得好笑。
和余堇分开后的将近一个月时间里,她整日整日地倦怠,身体累到极点,有时候在沙发上一瘫就是大半天,她什么也没干,睁着眼,思绪沉底,整个人像是进入白茫茫又无边无际的空间,不思不想,不听不言,她每天浸淫在自己曾经最害怕的孤寂里,从身到心重复泯灭重组的过程。
她的心游离在孤寂里将近一个月,如今见了余堇一面,它竟然重新开始疼了。
并不强烈,但足够绵长,扔不掉,摆不脱,钝疼的每一下,脑中眼前竟然全都是余堇。
……全都是余堇。
万斯然默默注视很久了,在眼前人终于恍惚到腿软后撤一步时,赶紧伸手将人扶稳。
“没事吧?”
谢君瑜脸上的笑还没褪,当下扬起更大幅度的笑,乖巧摇头:“斯然姐姐,我没事,爬山累到了而已,不用担心。”
她把一只手背在身后用力捏了捏衣边,深吸一口气笑着张望,问:“我们去哪里吃饭呀?打车去吗?”
逞强的样子实在算不上高明。
万斯然没戳破,只在心里叹口气,把人往停车场带。
“开余堇的车去。”她往边上看一眼,果不其然,光是听到余堇两个字都会恍神……
上车后的谢君瑜乖乖看着前方,视线没有丝毫偏倚,然而归雁山位置偏僻,有一段路并不平坦,车身摇晃间,挂在后视镜的小铜铃响起麻酥酥的动静,谢君瑜心痒到又开始恍惚。
好长啊,这条路为什么这么长呢?
万斯然直接开到市区的某家餐厅。
餐厅在三楼,两人落座靠近窗边的位置,这家餐厅用的双面玻璃,里面看得到外面,外面看不清里面。
谢君瑜坐下后才发现,这家餐厅与林西的咨询室就隔着一条街,稍稍往外一看就能看到那家银作店。
万斯然为什么要选这样一家餐厅?是巧合还是……
点好餐,万斯然终于开口:“君瑜,就算今天我们没有碰上,我也会约你出来吃个饭的。”
闻言,谢君瑜心里一紧。万斯然是要和她聊余堇吗?是不是余堇的情绪又出问题了?
当下,谢君瑜坐立不安,急切开口问道:“是余堇怎么了吗?”
万斯然微愣,意识到谢君瑜误会了,她倒了一杯水递过去,安抚道:“你别紧张,余堇她……”
本想说余堇没事,可想到这段时间余堇的状态……她话锋一转:“君瑜,我和余堇是朋友,但我和你同样也是朋友。虽然我认识余堇的时间要比我们认识长,可光算年头,我们也已经认识五六年了。”
刚认识的时候,谢君瑜对成昀有着懵懵懂懂的情愫,万斯然膈应过,但随着了解加深,她对谢君瑜就只有姐姐对妹妹的关怀,后来又因着余堇的关系,联系更为密切。
万斯然眼神缓下来,轻声问:“这段时间,你还好吗?”
谢君瑜更加不明所以,她和万斯然上次见面还是暑假的时候,已经过去大半年,这么长的时间,发生了这么多的事,她该怎么简短回应?
“斯然姐姐,这半年我挺好的——”
“君瑜,我是问,和余堇分开后的这段日子,你还好吗?”
谢君瑜的神情明显开始滞愣遮掩,比在山脚下时还要恍惚。万斯然默叹一声,果然,林西的判断是对的。
周沫和林西的关系与复合无异,只差一句口头上的承认,也因此,闲聊时周沫偶然提起交友会那日谢君瑜的恍惚神情和异常行为,林西敏锐察觉出来,谢君瑜的心理状况或许有了些许变化。
余堇过来诊疗,林西知道把这些告诉余堇,只会让她的状况更糟,万斯然是两人共友,两边都更好说话,于是她便向万斯然提了一嘴。
“林医生,你的意思是君瑜心理也……”
“没那么严重,至少不构成病症,只是她们纠葛这么多年,要真正分开不是那么容易的,伤筋动骨顶多外伤,看得见摸得着,好治。心里伤了既看不出来,也没办法上药,只能自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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