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尸体的脸,卢卡斯失声惊叫,林子里掠过一片飞鸟,他跌坐在地。
“它,它怎么会……”
木匠的脸沾满了滋润的泥土,但能看到,他苍白的脸上,挂着一缕骇人的笑容。
“我得走了,我得走了夫人,我不能再待在这儿!”卢卡斯吓得不轻,他站起来踉跄着,往密林中跑去。
“……”
现在只剩陶枳和微笑的尸体独处了。
陶枳内心也有着不安,但她很快就克服恐惧,理智地看待这具尸体。
从外观上看,除了手上工作时留下的伤疤,这具尸体并没有外伤。
值得起疑的是,这附近就只有尸体周围和它身上有这么多水,它被翻面之后,鼻腔里也在不停地冒水,过了一段时间才有粉色的血流出来。
如果他是溺死的,森林里也没有照成这种条件的水源。
看到它的第一时间,陶枳就想到了,它不是人类能照成的死亡,而是因为某种神秘力量。
想到这里,陶枳忽然听见呜呜的风声,它非常的嘶哑,就像耳畔魔鬼的呓语。
“风沙的声音……”
陶枳抬头看去,有了一个十分荒谬的猜想。
森林里树木茂盛,貌似密不透风,可这里,是沙漠中一个奇特绿洲的边境,虽然看不见,但外面,确确实实是吃人的沙漠。
“……”
陶枳看着这个微笑着死去的男人。
难道是魔鬼从沙漠里爬出来,蛊惑了这个人,他因此死去?
这时候,有人骑马过来,是玛丝特,她把水囊递给陶枳,随后把马牵到之前的地方。
她回来的时候,陶枳正解下尸体身上的水囊,把酒倾倒在木匠的衣服上,随后又把装酒的水囊挂回尸体腰间。
陶枳把尸体身上的水囊打开,里面一滴水也没有。
“难道,是恶魔杀死了他?”玛丝特也囔囔问道。
陶枳摇了摇头,“木匠是醉倒之后死在森林里,在找到真相之前,不能把恐慌散播出去。”
“嗯。”玛丝特紧张地点点头。
……
看到丈夫的尸体,木匠妻子悲痛欲绝,陶枳给了她很多钱,又请来神父安东尼奥,把木匠抬去教堂,用最隆重的礼节举办葬礼。
木匠妻子也就慢慢接受现实。
这天,城堡里所有仆人,还有镇上木匠的亲戚朋友,人群乌压压地聚集在教堂,为死者哀悼。
陶枳全程都在,她很难说是什么心情。
有那个年轻猎人的功劳,大家都相信了木匠是醉倒之后,死在森林里的。
但也有人觉得离奇,传出谣言说木匠是被恶魔上身,所以喝醉了之后才会跑到森林深处,才会在葬礼上请来德高望重的神父,现在就在为死者举行驱魔仪式。
好在这些声音都不大,葬礼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神父正在为死者入殓,他一手捧着圣水,一手拿着十字架,嘴里念念有词,用十字架把圣水洒在尸体身上。
众人安静下来,就在这庄严肃穆的时候,人群里忽然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一个孩子钻到前面来。
那孩子年纪不大,身上穿着不合体的廉价西装,脸洗的很干净,不知道看门的人是不是在打瞌睡,让他混进来了。
众人反应过来,离得近的就要伸出手来抓她,可这孩子和泥鳅似的,从他们手下滑了过去。
居然就这么滑到了陶枳身旁。
“……”
陶枳看了她两秒,认出了是上次偷钱的孩子,她有种不详的预感。
她的头发长长了,这时才发现是个少女。
那少女望着陶枳,双眼含笑,微微屈膝以示敬意。
“夫人,很高兴再次见到您。”她摆了摆头发。
“我的心非常想见到您,常常被这种相思所困扰,这段时间如同跨越千年般那么漫长。”
少女仰头,闭起眼睛,如若不是在殡葬礼上,或许还能看成正为神明诗朗诵的孩子。
陶枳已经僵在原地了,背后的仆人则个个表情扭曲,很努力地在憋笑。除了玛丝特,她几次暗示他们上去抓人,仆人们却都在笑。
那少女也两眼弯起,正在心里想着先前准备的情诗,歪头看去,正看见背后的棺材,还有尸体死白浮肿的脸。
她微微瞪大眼睛,忽而开始大笑。
“哈哈哈哈……”
周霁霎时间便忘了来时的目的,就指着木匠的脸,指着棺材,开始肆无忌惮地大笑起来,她笑得前仰后合,刺耳的笑声回荡在众人头顶。
人们开始小声议论。
木匠的妻子正跪在棺材旁哭,她赤红的眼睛看向这个奇怪的孩子,就像是看到了向丈夫索命的魔鬼。
“魔鬼……他是魔鬼啊!神父,夫人,快把他抓起来!天神在上!快把他抓起来!”
“哈哈哈……噗哈哈……”似乎是也觉得自己太放肆了,周霁捂了下嘴,可完全捂不住啊,笑声止不住地从肺里流出来。
“哈哈哈……”
“这是葬礼啊,这孩子怎么一直在笑,她一点同理心也没有吗?”
“这是谁家的孩子,真就像着了魔了,快把她带出去吧,她的笑声真骇人。”
“对,怎么不把她抓住,她怎么还在笑?”
“……”
周霁笑着笑着,居然笑到开始在地上打滚。
陶枳冷眼看着,她没有发话,她的周围又都是城堡里的仆人。他们也不知道这时候要不要一拥而上把她抓住。
“笑够了吗?”陶枳冷冷地开口。
“哈哈……不够啊……哈哈。”周霁捂着肚子,在地板上缩成了一只蜗牛。
玛丝特恼火地问:“你在葬礼上笑什么?你知道这是葬礼吗?”
“当然知道,我就是知道这是那个醉鬼的葬礼,所以我才混进来了。”周霁口齿清晰,她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衣服。
但看着那具尸体,她又忍不住了。
“噗……”
一个人朝她扑了过来,周霁及时躲过,那女人披头散发地摔倒在地。
“你……你是魔鬼!你是要了我丈夫的命的魔鬼!”
她声嘶力竭地指着少女。
第81章 溺死之人
“唔, 你说我吗?”
这时候,周霁反而一脸无辜,她指了指自己。
安东尼奥神父看不下去了, 叹了口气上前来, 把情绪激动的女人控制住。
他与陶枳对视了一眼,陶枳点头,神父便扶着叫骂的女人往后方走去。
周霁难过地撇撇嘴。
“我不是恶魔啊, ”她说, “而且,他也不是恶魔杀死的。”
周霁面向众人, 她举起手来。
“一个醉鬼?你们真的相信他是喝醉了吗?”
“哈哈……这具尸体生前是怎么样的人,你们都清楚,他对自己有极其严苛的要求,怎么会在工作途中喝酒?”
“他是溺死在森林里的啊……哈哈哈……你们都不相信对吧?恶魔杀了他!不!没有恶魔!他是自己溺死的, 因为他在沙漠里迷路了,他很渴, 他非常渴, 他想要喝水……”
后面的话听不清了, 她终于被几个大人抓住。
“……”看到这一幕, 陶枳颇有些心累地扶住额头。
“夫人, 您没事吧?”
玛丝特不安地问。
“我没事。”陶枳眨了眨眼, 发现眼前竟然有些恍惚, 那具棺材里的尸体, 似乎比先前更大了。
不, 不是更大, 而是它飘了起来,它身上的衣服被水浸湿, 周围的花也在水面上漂浮,即将漫过棺材……
陶枳猛地一怔,她回过神,棺材还是原样。
她被那个疯孩子影响了吗?
面对玛丝特愈发担忧的眼神,陶枳快速整理好心情。
“葬礼还要继续,把神父请回来吧。”
她得尽快查明真相。
……
木匠风光大葬,妻子拿着丰厚的抚恤金离开了小镇,她的钱住够她去更好的地方生活。
这件事人们会慢慢遗忘,木匠的死法却像一根锥子,深深楔在陶枳心里。
一个月后,玛丝特再次来到玫瑰街的药剂铺,她送来一封塞伯利亚夫人的信。
奇怪的是,药剂铺里居然多了一个学徒。
还是赛德接待的玛丝特,另一个学徒是个绑着两个麻花辫的少女,和赛德岁数差不多,一张外乡人的面孔,黑色的头发和眼睛,皮肤格外苍白。
“玛,玛丝特小姐……我,我叫周霁。”
少女被赛德拽着,来到玛丝特面前,瞧着涩生生的,只是玛丝特越看她越眼熟,但始终想不起在哪见过。
周霁被赛德叫去前面看店,自己和玛丝特在会客房里吃点心偷懒。玛丝特拿出信封。
“那人是谁?你老师新收的学徒?”玛丝特问起周霁。
“对啊,对啊。”赛德点头。
他吐槽:“老师不知道抽什么风,一个月前从路边不知道什么地方捡回来的,不过店里有人帮忙打下手也蛮安逸啦。”
赛德往嘴里塞了块点心。
玛丝特点头,又问:“梅希里先生最近还忙吗,夫人有件事情想要请教他,如果大师腿脚不方便,麻烦帮忙引荐别的炼金术师。”
“当然,我会让老师看信的。”
赛德伸出油腻腻的手,要抓信封,被玛丝特打了回去。
“去洗手。”
赛德委屈地嘟起嘴。
玛丝特离开后,赛德发现信不见了,找了一圈才发现被周霁拿在手里,她已经拆开了。
“你在干什么?”赛德有点生气,“那是师父的信,你怎么能拆了。”
要是平时,这个看起来弱小可怜的女孩或许已经被他凶哭了,可现在的周霁不知道发什么疯,她没有把信塞回去还给赛德。
周霁看着赛德,理所当然地说:“赛德,你觉得老师有时间吗?他现在要做的那个药剂比‘永恒的花园’还要复杂,他当然可以写一封信给别的城市的炼金术师,但这一来一回又要几个礼拜的时间,那些骄傲的炼金术师也不一定会答应。”
周霁把信纸按在胸口,露出一抹笑容。
“所以,可以做这件事的人只有我,赛德,我已经是一位炼金术师了。”
“……”
赛德目瞪口呆,长大的嘴能塞下一枚鸭蛋。
……
陶枳也没有想到,被请来城堡里的炼金术师,会是一个孩子。
周霁换了一副样貌,她穿着和赛德款式差不多的马甲和靴子,乱糟糟的短发上压着一个棕色的贝雷帽,后脑勺的头发绑成了两条近乎长到脚底的麻花辫,看着格外奇怪。
“夫人,我是梅希里新收的弟子,我叫周霁。”
“……”陶枳看清了那张脸,把她和之前的小乞丐对上号了。
陶枳有很多疑问,在此之前,她先对身后的女仆说。
“玛丝特,你先去忙别的事情。”
玛丝特看到梅希里让一个新收的学徒过来,本就有些纳闷不解,现在夫人还要特地把她支开。
暗地里,玛丝特幽怨地瞥了周霁一眼,却发现那孩子正用嗤笑的表情看着她,非常嚣张。
玛丝特觉得诡异,再看那少女,苍白柔弱的脸上并没有表情。
她注意到玛丝特,眼神无辜地看过来。
“玛丝特小姐,你的花茶非常好喝,辛苦你照顾夫人这么久。”
“……”玛丝特总感觉怪怪的,可她已经来到门边,并不能违抗夫人的指令。
陶枳还在想事情,没有察觉到房间里奇怪的气氛。
在玛丝特离开后,周霁便端端正正地坐好。
“夫人,您放心,虽然我是上个月才跟着老师学习,但实际上,我已经苦研炼金术非常久了,所以,我能解答您任何疑问。”
“那些可以之后再谈。”陶枳仔细盯着她的脸,“我能问你几个私人问题吗?”
“……”周霁在她的注视下,缓缓点头。
“你的名字,是谁取的?”
“我自己起的名字,夫人。”周霁老实说道,“我是个孤儿,姓氏是一个和我一样的外乡人给予,他说我们的名字和这里的人不一样,第一个发音才是姓。”
“……”陶枳总感觉这个名字很熟悉,记忆里却隔了一片遥远的迷雾,想不起来。
她再次看向少女,确定从来没有见过,遂安下心来。
“梅希里为什么要收留你?”陶枳再问。
周霁一笑,很随意地说,“就在葬礼那天,”她站起身,怀有歉意地行礼,“夫人,我本意并不是嘲笑那些人,虽然他们并不见得为死者多么悲伤,那个女人的悲恸,也只是为了之后风雨飘摇,无枝可依的自己。”
“而且啊,当时我看见他,便猜出了他的死因,连死亡的人也不觉得那是种悲哀和痛苦,那这个虚伪的葬礼,就非常值得引人发笑了。”
“呵呵……”说到这,周霁同时干笑两声。
“……”陶枳不知道如何评价,她看了周霁一眼,示意她继续说。
“我被赶出教堂,就遇到了老师,这并不是巧合,而是梅希里在有意寻找我,我的炼金术和魔法天赋是他从未见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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