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枝轻轻晃动,在风中喧嚣,缱绻的粉,层层叠叠遮住了视线,与枝干的古朴深邃相互映衬。
云霁熟练地睡在一棵桃树上,静静地感受古树的呼吸,花一会就落了满身,轻轻的,很温柔。
远处走来一个身影,淡绿色。
“它们告诉我你在这。”
“它们的消息倒是灵通得很。”
“在你看不见的地下,根系远比树冠延伸得更远。”
云霁突然转过身,莫名不想再理她。
一个东西戳了戳她的手肘,冰冰的。
“什么啊——”
“桃花酿。”
云霁也不转头,只是伸过去一只手。
然后她的手腕就被握住了。那人抓住她的手腕,手指轻轻摩挲。
云霁突然觉得有点痒,一下从树上坐起来,“干嘛?”
那女子往前走了一步,仰头看着坐在眼前的云霁:“我想你了。”
斑驳的花影洒落在那人脸上,一双金眸滚烫地能把人灼伤,云霁不自觉地用手指细细描摹那人左眼附近的绿色纹脉,不说话。
云霁觉得自己的手指越来越烫,在手指即将触碰到那双金眸时,她猛地一惊将手指弹开,“别勾引我,桃花酿呢?”
那人乖乖奉上。
一口冷冷的酒下肚,云霁才觉得自己清醒了几分。
“消气了吗?”
“一壶桃花酿就想应付我?”云霁轻笑一声,斜眼看着她。
只见她轻轻将一只手放在云霁的后腰上,微微用力,而后仰头盯着云霁,笑得很明媚,“我会让你消气的,妹妹。”
云霁实在有些忍不了了,“云熹!你能不能不要耍流氓!”
云熹的手没有松开,只是歪头望着云霁,“我有吗?”
而后她又将头放在云霁大腿上,闭上眼,“可是你都没有说想我,妹妹。”
云霁只是用手勾起云熹的下巴,“你不是也跟着我去衔青了吗?甄夫子。”
云熹低头蹭了蹭云霁的手,而后在她掌心落下一吻,“我那是太想你了,你出门都不告诉我。”
“有树的地方你就能找到我,还用我告诉你吗?”云霁轻轻用手描摹着她左目边的叶脉,细声说道。
“可是你不告诉我,我就会忍不住地想,你是不是不要我了?”云熹握住云霁的手,将脸埋在她的手掌中。
云霁轻轻叹了一口气,望着云熹湿漉漉的眼睛,俯身在她眼角落下一吻,“我们不吵了,我们回家。”
云熹将云霁从树上抱下来,转身间,云霁错过了云熹狡黠的笑,二人并肩向着桃花深处走去,今年的雪,化得不算太迟。
又是一年春。
九池山没有外人,云霁恢复了白发紫眸。在和莫染进行了一些友好交流后,她已经可以控制自己的眸色和发色了。
“这次还回衔青吗?”云熹似是不经意地问道,一边玩弄着云霁的白发。
“回。”云霁望着永霁池,像是在想着些什么。
“啊?”似是很不满。
“你还有事情瞒着我。”云霁转头看着她,抓住她下巴,忍不住重复道:“你还有事情瞒着我。”
“哪有。”云熹把头埋在云霁脖颈间,不看她。
“呵呵。把腰上的手拿开。”云霁有些烦躁。
“不要。”说着又捏了一下。
人们口中神秘而隐居避世的仙家大派九池山,其实只有两个人了……
二人在永霁池垂钓。
永霁池终年无云,水和天的界限模糊得看不清,仿佛一直往前走就能走到天上去。
“这真的能钓上来吗?”云霁对此表示怀疑,
“我也不知道啊。”云熹将头靠在云霁肩上,笑眯眯道:“你还是没辟谷吗?”
“五味令人口爽,等我爽了再说。”云霁满不在乎道。
云熹闻言头一转,在云霁脖子落下一吻,也不说话,只是直勾勾盯着她。
云霁撇了一眼,连忙用手遮住她眼睛,看着眼前的永霁池道:“在你打算把你瞒我的事都告诉我之前,不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
云熹抓住云霁的手,目光幽怨,没有再说话。
鱼没有上钩。
鱼始终没有上钩,云霁有些等不了了。
她起身向着永霁池走去,云熹长叹一声,“一定要如此吗?”
云霁看着永霁池面,“鱼儿活在水里,它永远不知道水外的世界,是怎样的轻盈,又怎样的沉重。阿姊,我不愿做水中之鱼。”她回眸,看着云熹,眸中有说不清的情绪潋滟涌动。
“在我杀莫怀之前,他告诉我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他说……天道已死。”
哗啦——天空顿现一道惊雷,晴天霹雳。
异象突生。
乌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聚集,浓浓地滚动,似窥伏的野兽,仿佛活了过来。
“阿姊,你还是在那棵老桃树下等我,我很快就会回来。”
云熹还想要说些什么,云霁轻声打断她。
“阿姊,这是我自己的因果。”
凡人畏果,神人畏因。
知道劝不回眼前的人,云熹只能上前一步,轻轻在云霁眉间落下一吻,“好,我去老地方等你,你早点回来。”
而后转身离开,不敢回头。
云霁一直看着云熹的身影消失在视线尽头,她才转身,走向永霁池。
“是时候该做个了结了。”
永霁池没有回答她。
天上的乌云似在一瞬间凝固,红日的金光从云缝中透出来。
气氛一事有些诡异。
云霁没有在意天色的变化,她只是朝永霁池走去,一直走,在踏上水面的那个瞬间,她没有掉下去。
她就这样一步步向前,向着那红日走去。
第23章 永霁
“小时候,我每次被罚,都会偷偷跑到湖心来。”
云霁在湖面上一步步向前走着,湖面是红日落下的粼粼溶金,晃荡着。
“最开始还是坐竹筏……”她坐在湖心,衣服早已湿了一大片。
不远处是绵延的雪峰,云霁静静望着,像是在怀念着什么。
“八面环山,终年不冻,永霁无雨。真好啊······是吧?”
她突然躺在湖面上,眼中的柔波在暗暗涌动,浓烈的,冰冷的,炽热的。像是情人的呢喃。
“那时候,我也觉得,只要躲起来就好了。只要躲到湖心,阿娘就会来找我,什么事,只要躲一躲,就过去了。”
云更浓了,挣扎着,想要拦下日光,光突然淅沥了——刺烂了云层——水汽在蒸发着,牺牲着。
太阳仿佛在落泪。
“天道不仁,终于还是夺走了她们——你看,找我的人再也不会来了。”云霁依旧在笑,眼里是氤氲的光。
“永霁啊…我躲不掉,你以为,你就躲得掉吗?”云霁依旧躺着,单手捧了一捧湖水放在耳畔,低语着,吟吟地笑。
湖面依旧平静无风。
云霁不想等了,只见她抬手,湖面以她为中心开始结冰,天空骤然开始飘雪。
“他已经告诉我了……你是帮凶!你是帮凶!”
冰面猛然开裂,掀起巨浪向云霁袭来,云霁左手一挥,巨浪再次结冰。
“不装了呢。”
这其实是一个过于烂俗的故事。
一个天才和普通人的爱情故事。
她们的爱河中出现了浮冰——来自一个普通人面对天才时深深的自卑——水变成冰还是水吗?
莫怀无法克服这种自卑,更无法直视爱人澄澈的双眸——他甚至无法区分自己是忮忌这份天赋还是忮忌这份透明。
云絮是坦荡之人,更是完整之人。一个过于完整的人总是无法交付太沉重的爱。当完整与破碎相遇,除了救赎之外也可能是依旧完整与更破碎。
总之她们爱过,然后分开了。
再后来,因为一些云霁还不太确定的原因,天道找到了莫怀。
莫怀因此拥有了神明的力量——自上古天地崩裂神死仙贞后,混沌之气上下分散,上为乾气,下为坤气,云絮是古往今来合乾坤的第一人,现在,莫怀成了第二人,在天道的帮助下。
莫氏本就是九霄母神的后人,遗神以身为祭造灵屏才保下的九霄后人,这才是她们身怀紫眸的真正原因。
九霄血脉再加上混沌清气,莫怀觉得自己赢定了。
是的,他从始至终只是想要赢一次,但有些事情不是他能想象的。
严格来说,他只是沟通云絮与天道的媒介。
那时云霁不大,但也有些印象。
云絮只是说要去了结一些事情,云霁不知道她去了哪。
只是她在那时应该就感应到了,此事不仅关乎莫怀,更关乎天道。
云絮不是为情而死,她是战死的,她是战士。
永霁为这一切提供了场所,只有古神之泪可以使这一切发生的悄无声息,双方或者说三方在一中奇怪的默契中达成了共识。
她最后死在了九池山,那个雪似乎永远也不会融化的地方,一颗飞絮就这样永远停靠在了故乡。
后来,云霁把自己困在不老峰顶——那个没有人踏足过的绝境。
说实话,云霁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她确实想要在浑噩中结束此生。
既然连阿娘这般惊才艳艳的,光风霁月的人物都注定陨落,注定不得善终;既然注定了是水中之鱼,笼中之鸟;就这般浑浑噩噩了此残生,又有何妨?
可是再后来,她从那捡回了一个人。
云霁第一次见到云熹是在九池最北边的那座雪峰——不老峰。
没有人去过那里。那是云絮没有音讯的第九十三天,云霁终于意识到了一些事,可她只想躲起来,没有地方比那更合适了。
整个九池山,恐怕只有那里,能够不唤起云霁关于阿娘的任何回忆,那无边无际的空茫仿佛世界的角落,是最安全的地方。
云霁万万没想到的是,在不老峰——整个西洲的最高峰,有一棵树。
不是九池山常见的雪松,这棵树不是笔直的,树干盘虬卧龙,盘踞在山峰的最高处,树枝蜿蜒,宛若华盖,以极其华丽的线条勾画天空。
云霁几乎是在瞬间就爱上了这棵树。
像是久别重逢,她就这样在这棵树下睡着了——哪怕化作这棵树的养料也好呀,云霁睡着前是这样想的。
醒来后一睁眼就是祂。
云霁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人。从见到她,或者说是祂的第一眼,云霁就知道,这是个神
不需要任何理由——尽管云霁并不知道什么是神,这个概念仿佛天生就是为祂创造的。
睫毛沾上了几粒雪花,安静而灵动的眉眼,低垂着。
尽管那时的祂看起来真的很脆弱,金色的眸子在这片茫茫的雪中仿佛下一毛就要被淹没。但是云霁知道,这是神。莫名地,云霁很想把祂藏起来。
云霁抱住了祂——云霁笑得很满足,她觉得这几乎算得上是这几个月来唯一令人高兴的事情了。
虽然云霁并不知道祂是谁,不知道祂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座从来没有人来过的雪峰。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呀,是不是也没有家了啊,那我带你回家好不好啊?”
变故就发生在下一秒——这位脆弱的美人突然掐住了云霁的颈,冰冷的指尖逐渐收紧,美人的眼眸中是戒备,是不解,也是警告——云霁的笑意却更深了。
“诶!你也用混沌清气吗?”她能感觉到的,自己丹田的混沌清气在以一种极不正常的速度流向眼前这位雪花样的人儿,大脑渐渐缺氧,云霁的视线变得模糊。
“不可以让我就这样死了哦,告诉你一个秘密,我的血也是个好东西。”说着,云霁挣扎着,用尽最后的一点力气,咬破自己的手腕,递到了祂的唇边,“没有骗你哦,我还没有告诉过别人呢。”
云霁笑得更乐了——小雪花的唇被自己的血染红了,嗯,被我的血染红的,她想。
祂突然松了手,云霁顺势倒在祂的怀里——好软,云霁正想着,大脑由于缺氧依旧不太清醒,“九霄……“,这是云霁失去意识前听到的最后两个字。
云霁再次睁开眼。
冰原碎裂开来,混沌的,浑浊的。
待再次回复视线,永霁池不见了。
云霁望着自己虎口的那粒红痣,永霁向她的新主人俯首称臣。
她大手一挥,永霁池再次恢复原状,仿佛无事发生。
望着再次变晴的天空,云霁转身向山下走去。
桃花开得正好。
一如她的心情。
第24章 红豆
到山下时云熹已经睡着了,桃花落了满身,云霁有些责怪地看了那老桃树一眼,“你也不知道叫醒她,万一着凉了……”
老桃树晃晃树枝,似乎有些无语,懒得回答。
云熹睡得很香,带着浅浅的笑和淡淡的红晕,云霁盯着盯着,莫名也跟着笑起来。
轻轻捋了捋云熹的头发,云霁小心翼翼地将她抱起来,向竹屋走去。
二人五年前在翡池旁搭了个小屋子,每年春天都会来住一段时间,九池山地势高,只有这里才有一抹难得的春色。
云熹的手指动了动,只见她把头在云霁脸边蹭了蹭,继续睡。
山上的冰泉也被引到了此处,云霁把人放在床上,想要去烧点泉水泡茶。今年春天左州的新雨茶,走之前林深给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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