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释解释你自己是怎么个回事。”说话的是林深,她用一种从未有过的目光看着他,缓缓道:“恒亲王殿下。”
“是呢恒亲王,先给大家解释解释你自己吧。”游潜拱火道。
男子轻笑一声。
哪知他只是很自然地坐下给自己倒了一盏茶,又塞了一口点心,而后长叹一口气:“饿死我了!“
“额……时间不多,长话短说吧。云霁呢一不小心把我的皇帝舅舅杀了,我妈让我来杀了你们顶罪,然后呢一会儿我的人会来送你们离开失语地,至于我呢可能就需要去造个我妈的反。”
一大段话说下来,男子忍不住又喝了一杯茶,接着继续吃点心。
说话的人,是莫染。大月长公主独子,大月朝炙手可热的恒亲王。
关萧这才点点头,“啧,还是这味儿,人没变。”
林深捕捉的信息显然比关萧要多些,一把将关萧推到一旁,震惊地大喊道:“你说什么?你要造反?”
门外的将领再次擦了擦额头的汗,这恒亲王去了有一会了,也没什么动静,这要是出了什么事别说自己,估计九族都不保。
他实在是有些等不住了,挥手准备下令:“禁卫军全体体体体——”,门突然开了。
“殿下您终于出来了啊——”他连忙下马,连爬带滚的,“属下正打算下令攻进去活捉这些贼人呢!”
莫染微笑看着他,“先不着急。”
“你先上马。”语气不咸不淡
禁卫军的将领都快把额头擦烂了。
“不是我的恒亲王殿下呀,这是到底什么意思啊?”大月帝都汝京的护卫军,此时来到了皇城前。
这到底又是在唱哪一出啊,这禁卫军可不是你们这群纨绔子的过家家!将领再擦了擦汗。
只见莫染大手一挥,“把它给我围了!”
“末将领命——啊?啊啊啊啊啊?”那将领晕了过去。
其他的士兵一时间没有动。
“李将军病了。来人,把他请下去!”这将领的反应显然是在莫染的意料之中,他只是举起手中的虎符,高声呵道:“长公主亲赐的虎符在此,谁敢不从!违令者斩立决!”
一众将士不再敢有任何异议,迅速行动起来。
莫染立马宫门前,众目睽睽之下,只听他大声喊道:“母亲!谋杀皇舅的人是我——意图谋反的人也是我——整座皇城都被包围了——速速受降吧——”
宫门很容易就被撞开了,莫染没有再让军士向前,独自一人持剑走到了大殿,一路没有受到任何阻拦,长公主端坐大殿之上。
就在不久前,她的哥哥心满意足地死在那。死在那至高至远的地方。
“你来了。”
“我来了。”
莫染怀着笑意盯着她,一把将剑丢在地上,“我投降,你放过门口的那些士兵。”
长公主的眸色晦暗不明,她缓缓开口道:“我些时候,我真的不明白你到底想要什么。”
莫染坦然地回视着她,目光复杂,“但是我很清楚你想要什么。”
“无论如何,所有罪名,在我一人。”莫染突然跪在地上,以头抢地,高声道:“求陛下,赐鸩酒!”
听到那句陛下,座上的莫情终于闭上了眼。
这孩子出生时算命,只有“慧极必伤、情深不寿”八个字,而今看来,当真是……半点不由人。
半晌,她睁眼,眸中不再有任何情绪。
“来人!恒亲王犯上作乱,鸩君弑母。赐鸩酒一杯,平民愤,正乾坤。”
很快就有宫人颤颤巍巍地端上了鸩酒,莫染定睛一看,是长公主的贴身侍女。
“谢母皇——”莫染再次叩首,起身后将那杯鸩酒一饮而尽。
药效很快,莫染倒在地上看着藻井内的九霄母神,忍不住轻笑一声,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
莫皇死了。
主谋是恒亲王,有消息称,心狠手辣的恒亲王为了保证万无一失,同时残杀了几乎所有有可能继位的皇族宗室。
朝野上下,议论纷纷。
据说莫染在围攻皇城失败后畏罪自尽。
宗室单薄,帝位空悬。一时之间,人心浮动,流言四起。
就在这时,长公主持先帝诏书,力挽狂澜,临朝摄政,自改封号为摄政长公主。内阁八大臣中本就有五位是其门生,朝中一时竟无人有异议。
一月后,汝京西方的汝水惊现一座蟒蛇塑像。
据说这座雕像传自上古,是上古洪荒娲皇创世时的遗物,失语地自认为是母神九霄的后人,而这雕塑上,竟然赫然写着:“九霄西悬,有女承天。”
十五日后,汝京城中有百姓自发请愿,请求摄政长公主顺应天命,早日登基。
三日后,内阁全体成员主动请愿,跪求摄政长公主早日登基,平定民心。
三月后,莫情登基,改年号为汝启。
举国同庆。
这就是云霁醒来后得知的一切。
她止不住地拍手苦笑道:“兵不血刃,实在是高,上位者设局,谁人皆可为棋子。”
宫人眉目低垂,仿佛什么都没听见。
她看着身边的宫人,突然才意识到:“我阿姊呢?”
那宫人恭敬地回答道:“仙人昨日算准了您今日会醒来,先行离去了。嘱咐我们转告您,让您不要生她的气,此地事了后请您务必回一趟九池山,届时再向您赔罪。”
云霁打量着这位,这才意识到自己可能还在皇城内,“什么叫此间事了?”
就在这时,有人来传话:“仙长,陛下有请。”
第20章 故人
还是那个大殿。
只是已经换了一个人。
云霁没有跪。
皇座上的女人也没有因此发难,只是看着她。
这是一场无声的较量。
“真是好大的一盘棋。”云霁还是忍不住开口。
“哦?怎么说?”女人饶有趣味地问道。
“从赏梅宴到那封无名氏的信,再到比武擂台,当然甚至可能更早,你搭了这么大的一个戏台,为什么?”
“因为……你是我的好哥哥的孩子啊。”她笑得轻快。
“又或许是因为……我是她的孩子?”云霁直直盯着她,试探道。
“不然我早死了,对吗?”
只有她们自己知道“她”是谁。
座上的女人突然不说话了,笑意在一瞬间变淡。
她只是慢慢坐直,而后仔细地打量着云霁,似乎想要透过这看到些什么,此刻,她才开始正视云霁。
“你真的……很像她。”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可是云霁懂了,她莫名轻笑一声。
“如果不是莫染,我也不一定活到今天吧?”恒亲王叛乱一事,这可不像莫情滴水不漏的风格。
“好孩子,你怎会这样想我呢?”莫情歪歪头看着云霁,继续说:“你是她的孩子我自然会保住你,至于其她人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她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身体猛然向前:“这世道容不下她,这世道该死,那就没有谁是无辜的哈哈哈哈哈哈……”
说到此,她颓然倒在皇座上,眼神空洞,像是在回忆着:“她是这世间最好的人,是她告诉我女子亦可称帝,是她把我从这血窟窿里扯了出来……”
“好孩子,你知道吗?我的谋划可不止这些……为了杀了他,为了让他悔恨地死去,我已经谋划了几十年了……”
“从他的熏香,到那个海外的方士,他居然以为还可以和阿絮相见哈哈哈哈哈哈……真是异想天开,不知好歹。”
“哈哈哈哈哈哈哈你知道吗?他还妄想和我的阿絮共葬?简直是痴心妄想!他修了那么大的一座皇陵……里面是空的哈哈哈哈哈,是空的。我呀……我把他的尸身拿去喂狗了哈哈哈哈哈,还是汝京城内的野狗哈哈哈哈哈哈哈。”
“原本我还是有些原则的,但是这朝堂之上的事……哪是小孩子的过家家,都是背手持刀的人,哪能永远光风霁月,我第一次亲手杀的时候……一晚上没睡着呢……”
“不过啊,后来我想开了,连她这样好的人都能被害死,其她人死了好像也没什么值得愧疚的了,那都是她们应该的,投胎到这样的世道,受什么罪那也都是应得的……”
“只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开始梦不到她了……为什么啊!是连她也觉得我手上人命太多了吗?可是这不能怪我啊!从来没有谁是无辜的,她们都有罪!”
她说着,一步步从王座上走下来,双手紧紧攥着云霁的肩膀,“阿絮……你为什么不来我梦里了……你是在怪我吗,你会怪我吗?”
云霁神色复杂,没有说话。
莫情一把抱住云霁,在她耳边呢喃道:“阿絮,你知道吗?我有时候会觉得,我和哥哥越来越像了,你说,会不会其实我们莫氏都是一种人?”
“你知道吗?我有时候甚至会庆幸,我怕你见到现在的我……”
“阿絮,怎么办?我不敢去见你了……”
云霁站着没动,只是轻声提醒道:“陛下。”
莫情猛然惊醒——“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阿絮,我忘了啊哈哈哈哈哈,你早就不在了哈哈哈哈哈……”
她摇摇晃晃地走回皇位,回到那至高至远的地方,真像个孤家寡人。
就在这时,门外有宫人来报:“陛下,大公主求见。”
不等莫情有反应,门已经被推开了。
那是一张云霁如何也想不到的脸。
“臣拜见陛下。”女子跪拜道。
是莫染的脸。
不对。
应该说,这就是莫染。
“你……”云霁一时语塞。
莫染还是那种熟悉的笑,带着些戏谑,一些不在意,又似乎还有些嘲讽:“恒亲王莫染犯上作乱,畏罪自杀。同胞姊妹莫梁出生时体弱多病,自幼养在须有观中,近日才回京。”
莫梁,莫染。须有观,虚有观。
不言而喻。
“云霁是故人之子,朕不会杀她的。”莫情打断了二人。
“哦?那倒是臣多虑了……”莫染看着座上的母亲,再次下跪,“那微臣就告退了。”
莫情甚至没有起身,只是垂眼看着莫染,“朕的提议你就不考虑一下吗?大公主救驾有功,手刃恒亲王残党,加封皇太女,入主东宫。”
“真是可惜,不是所有人都可以背叛自己的朋友,陛下。”莫染依旧将头贴在地上,没有抬起来。
“真是可惜,良善的人可当不了皇帝。”莫情慢悠悠地回了一句。
“不过……”她话风一转,“既然如此,见过‘莫染’的人不在少数,若你选择离开,则终身不可再出现在大月境内,明白?”她显得游刃有余。
莫染再拜:“微臣谢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走得很决绝。
“莫染——”莫情忍不住站起来,“你姓莫,我们始终是一种人。”
莫染回头,眸色中带着幽暗的水光,是决然也是不舍,是理解又是不解,“那就祈祷我永远不会有那一天。”
她跨门而出,衣角轻轻抚过门框,不留下任何痕迹。
莫情听懂了,眼眶有些红,但也只是有些红,她厉声道:“传旨下去,皇长女莫梁皈依九池山南华道教,代母修行。汝启元年,于云上城,羽化,登仙。”
语罢,莫情闭上眼,云霁似乎看见了一滴泪,又似乎只是错觉。
她们始终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彼此的人。
云霁匆匆看了一眼莫情,转头去追莫染。
“惊春——”
莫染已经走了很远。
在无边的宫阙间,她渺小得像是一粒沙。
听到云霁在叫她,莫染停下来站在原地等她。
再看一眼这云上城吧。
汝京的皇城修在山上,高耸入云,于是民间的百姓都这样称呼它。
可是凡夫俗子终究是凡夫俗子,高处不胜寒,只要住在云上,就可以抛下凡尘纷扰了吗?
有时候,住得太高了,哪怕只是稍微厚一点的云,都会让人喘不过气来——
——更何况那厚厚的漫天云海。
按大月律,女子不可袭爵,哪怕是长公主之后也不能例外。
于是莫染自幼便开始女扮男装。
这是莫情给的解释。
只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莫染开始意识到,她那看似遁入空门的母亲恐怕从那时起就开始谋划。
莫染出生时八王叛乱,莫情刚生育完就上马带兵杀入云上城救驾,也因此不能生育。
莫染觉得,自己或许从那时起就注定是棋中之子了。
也许从一开始自己和母亲就是一段孽缘吧。
莫染看着远处走来的云霁。
云霁的加入让这盘棋更快地结束,当然母亲也确实是越发果断了。
莫染想起莫永饮下鸩酒后死灰的脸,心又不住地颤了颤。
太上忘情,果然只有断情绝爱的天人才能坐稳这云上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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