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日娜观察着周遭的世界。
絮风和畅,草木茂盛,阳光耀眼。
万物,其实一直供养着我,包容着我。
乌日娜被风扰乱的发,被妈妈轻轻别到耳后。
“不要害怕痛苦,痛苦只能说明,你还有感知,还没有麻木。”
“我们都是草原的孩子,我们要去观察我们赖以生存的草原,去学习她。”
“痛苦就像草原上的曲水,弯弯绕绕,你要去觉察它,允许它到来,允许它流逝,允许它离开。不要阻拦它,不要抗拒它,接受它,拥抱它,而后与它告别。”
“这世间,万事都像流水一样,都会过去的。再浓烈的爱与恨,再彻骨的悲与喜,都会过去的,你要允许它经过你,而后离开你。”
万事,东流水。
乌日娜凝望着流水,放空自己。
心中郁结的情绪似乎淡了几分。
乌日娜感受到,自己正在被山川环绕,被草原拥抱,被流水萦绕。
她躺在草原上,任凭万物从自己身上流经。
“我好多了,妈妈。”
微风拂过细碎的伤口,麻麻的,痒痒的。
当伤口被看见时,它就会开始痊愈。
一把刀,要么向外,要么向内。
有人一往无前,亦有人鲜血淋漓地向前。
怎么能说鲜血淋漓不算是一种鲜活呢?
乌日娜闭上眼,静静听着耳边的虫鸣。
第50章 甘州
甘州。
“你的人查到了什么?”云霁问道
游潜和林深对视了一眼,没有说话。
她们不知道云霁什么时候和絮风阁的人扯上了关系,但显然,她们中的任何人在任何时候再多一层身份,她们都能泰然处之。
都习惯了。
絮风阁的人态度竟出奇地恭敬:“其他倒是没有什么,不过甘州最近来了个神棍,四处散播‘天道已死,乱世将至’的谣言,已经聚集了一大群信众。”
“天道已死,乱世将至……”云霁若有所思。
“这都有人信?”关萧觉得这简直是不可思议。
“还查到了什么?”林深忍不住问。
“那神棍貌似每隔七日布道一次,只不过行踪不定,还颇有些古怪。”那人有些犹豫道。
“古怪?”
“我们截获了她们的行动时间和地址,只不过……这消息,就像是自己送上门来的一样。”说到这,她自己都有些不相信,补充道:“简直就像个鸿门宴,但按理说,我们絮风阁的人办事,不应该被发现啊……”
“截获的内容是什么?”
“明日,城南谷坊。”
每个人进来都会戴一顶面具。
幽暗的烛火,昏沉的谷坊,一顶顶鬼脸面具以一种有规律的步伐移动。
不一会儿,云霁一群人就被信众给包围了——好熟悉的画面。
一道身影从信众中走出,似神非鬼,只听他幽幽道:“又见面了。”
莫染面色一凝:“他就是那个,把我引去青州的人。”
只不过……若是幕后之人,怎会如此轻易现身?
“动手!”云霁大喊一声,剑出鞘。
林深和关萧跟在她身后,亦出手。
那人只是轻笑一声,站在原地没有动。
只见他挥了挥手,关萧直接倒在地上,吐出一大口血来。
不下三招,云霁林深后退扶起关萧,又后退了几步。
强得可怕。
五人交换了眼神,再次一齐出手。
他依旧没有动。
一招。
两招。
齐齐败下阵来。
“还不现身吗?”他望向人群,似乎在找寻着什么。
有些失落,他抬手掐住关萧。
“住手!”一女子冲出人群,抬刀砍去。
“阿姊!”关萧瞪大眼睛。
是甘州关氏家主,关暮。
男子扔开关萧,笑着看着她。
哗啦——
是刀划开皮肤的声音。
关暮停住,像是没想到他会这么做:“江晚,你究竟想做什么?”
江晚?关萧愣在原地。
怎么可能是他?
阿姊不是说他已经死了吗?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江晚开始狂笑。
血从唇角淌下,他又往前走了一步,刀埋得更深了。
“阿暮,是我……是我负了你。”
关暮只是站在原地,觉得这一切都不真实。
消失多年的爱人猝然出现,又猝然死去。
一切都荒谬到极点。
“驭——”一双马蹄撞破了谷坊的门。
是乌日娜:“他打算自毁,快走!”
一时间,众人如鸟兽散。
只有关暮,一动不动,站在那。
“阿姊!他不是江晚!快走!”关萧急切地催促她。
她依旧不动。
关萧拽着她向外走,云霁抬手将她打晕,扛在肩上:“走!”
就在她们踏出谷坊的那一瞬间,身后传来剧烈的暴鸣。
轰得一声,一切都化为灰烬。
一行人愣愣站在一旁。
太快了。
这一切都太快了。
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云霁一把抓住乌日娜的手:“娜娜,谁告诉你他打算自毁的?”
“一个金眼睛的人,她说她认识你,我想着,不信白不信,就打算来看看,没想到你们真的都在这。”
果然。
抓着一旁絮风阁的人,云霁将刀架在她脖子上:“让你家主子来见我,尽快。”
那人挣扎了两下,抬手放出一个信号。
“你们先回去吧,我想去见个人。”
察觉到云霁状态不对,大家都没再说什么。
众人刚走,云熹就出现了:“你找我?”
“江晚的事,你到底知道多少?”云霁开门见山。
云熹轻叹一声,该来的还是来了。
江晚是第四个发现这个秘密的人,没有人知道他是怎样发现的。
在一次偶然的梦境中,他看到了爱人的结局——惊艳的生命过早的消逝。
过多的细节他无法记住,他只记得,在那个梦境的结尾,两只深蓝色的蝴蝶,像一种甜蜜的,被遗忘的忧伤,这显然预示着什么。
这个少年在不算太长的十几年的人生中第一次尝到恐惧的滋味。
他决定要做些什么,慢慢的,他发现了这个秘密。
他甚至怀疑那个梦境是不是天道有意为之,他不知道,但他决定去赴那个命定的局。
他把这个发现告诉了云熹,他又从那里得到了一个不知年岁的故事。
而后,这个十几岁的少年毅然决然走入黑暗——这是这位几乎算无遗策的少年能想到的最好的改变爱人结局的方法。
他遗漏了命运幽谧的笑。
“什么秘密?”云霁听得云里雾里。
“所以我们的世界,是一本书,一个话本子,我不知道,总之是这么个玩意。但是有一天,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世界开始变得不受控制——秩序崩坏了。天道因此降下了天罚——神死仙贞,世间再无混沌清气,再无可与天道匹敌者。直到云絮这个变数。没有人可以在开明后再次走向矇昧,一潭死水再次活了起来,天道再也忍不住了,找到了莫怀,才有了后面的那一切。”
江晚手刃了天道,没人知道他是如何做到的。
接下来,按照他的计划——手刃自己。
但是他这一次却算漏了,他无法杀死自己,甚至,在一次次的自杀中,他变得越来越不像自己——像是另一个天道。
江晚试了很多办法,都失败了。
最后,在他的自我意识所剩无几时,他唯一能做的,便是最后设一个局,让他的爱人,来结束他的生命。
“这对关暮来说太残忍了。”云霁忍不住道:“况且,他怎么这么确定,关暮学姐可以杀死他。”
“我们这其实是个话本子,你可以将天道理解成写这个话本子的人。江晚能成功杀死天道,不是因为他足够强,而是因为那个写话本子的人爱他。没有人不爱自己笔下的角色。”
这就是为什么,面对云絮,天道从不会手下留情。
她是个外来者。
“你还知道些什么?”云霁突然有了一个很可怕的猜想。
云熹显然也意识到了,望着云霁,她缓缓道:“南华母神……就是云絮上尊。”
第51章 证道
她还没死,却已经死了。
活着,却望见了自己的宿命与结局。
机缘巧合之下,她回到了过去,成为了南华母神。
找到大椿留下了种子,向姑射借了一滴眼泪,求九霄用秘术令一个叫云霁的后人返祖获得九霄之力。
而后,在漫长的岁月中,写下一卷卷南华经。
直到再次被天道所灭。
云霁很难想象她怀抱着一种怎样的心情走完了最后的一程。
当飘渺无形的宿命成为了一条清晰可见的路,每一步走上去,会不会都像踩在刀刃上?
这就是在一个话本子里当角儿的感觉吗?
明明那些已经疲惫不堪,却还会被推着把戏唱完。
不知为何,云霁突然想起了母亲曾经留下的八个字——满纸荒唐,大闹一场。
满纸荒唐,大闹一场,云霁这些年一直翻来覆去地念叨这句话。
因为她久久无法忘记母亲说这句话时的表情,明明是在笑,可眼眸中的悲郁浓得化不开。
有时候,云霁会觉得,妈妈是从那天开始离开她的。
那天之后,妈妈变得沉默,变得枯萎,总是一个人在永霁池上练剑,一点一点地淡出云霁的人生——直至完全消失在世间。
满纸荒唐,大闹一场……云霁抬头望天,天似穹庐。
原来……是这个意思吗?
“雪迟,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云熹握住了她的手。
云霁皱眉,望向云熹:“什么?”
天道骗过了所有人。
连江晚自己都以为他是新的天道。
“他错了,他以为他是天道,其实他只是道子,天道,绵绵若存,哪里是杀得死杀得尽的?”
只不过,若是连道子都亡了,天道就可以名正言顺开启灭法了。
天道之上,还有规则。这就是天道用规则做的局。
“感受到了吗?气在消散……天道想要困死我们。”
练气化神,练神还虚。现在,气要散了。
“你身上集齐了四位人神的力量,你是唯一的机缘。”
话本子,天道,写书的,看书的,书里的……
云霁觉得自己脑子乱极了。
四母神有违天道,天道不容,她们反抗过,成功过,可最后都失败了。
阿娘,江晚,一代代天纵英才,也都失败了。
即使这样,我还要尝试吗?
是的,我要。
不去试试,怎么知道会不会成功呢?
她们都败了,但她们还是将我送到了这。
哪怕有一日我也败了,至少,我没有退过,至少,我是歇斯底里过才走入了黑夜。
我走不完的路,还有我的姊妹,姊妹们的女儿。
子子孙孙,终有功成之日。
是天道,就不可违背吗?
我求的是我自己的道。
我有我自己的人之道。
今日,我就来,弑天,证道。
天空骤然响起一声雷鸣。
云霁举起来手中的剑。
黑夜几乎在瞬间笼罩大地,可道道闪电又将一切照得如白昼般明亮。
在极暗与极明的交替中,一切好似都回到了天地之初。
莫望推开窗,佘怜探出头,看着窗外的狂风暴雨:“这是咋了?”
索莎瞥了一眼,用被子捂住头继续睡觉:“晓不得,要变天啰。”
游潜一行人眼看天有异变,去而复返。
第一道天雷落下,云霁挥剑应对。
第二道,第三道……
雷声裹挟着雨声,越来越大,似要摧毁一切,又似要洗刷一切。
就这样,一直到第九十九道。
云霁麻木地挥剑,几乎看不出什么人形。
突然——剑碎了。
云霁倒在了地上。
“我来!”游潜抬手飞去,迎接第一百道天雷。
雷声似乎更大了,耳朵有些分辨不出来,但似乎是这样的。
冥冥之中,祂好似更愤怒了——连你们也要忤逆我吗?明明你们亦是书中之人,是所谓天之骄子。
是的,我们要忤逆你。
装在套子里的生活,我过够了。
有时候,我甚至觉得,只有快死了的时候,我才活着。
就这样又撑了莫约一刻钟。
游潜倒下去了。
躺在地上,她不得动弹,她张口狂笑:“痛快!”
林深。
乌日娜。
莫染。
关萧。
她们上去,她们反抗,她们倒下。若飞蛾般。
云熹缓步走到了天雷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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