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黄进了村,不知疲惫为何物,像头狼一样,汪汪叫两声,就“汪呜”长鸣,惹得村里的猎犬们纷纷回应,一时之间,到处都是狗叫。
山寨里安全,黎峰拍拍它的头,让它去玩。
认得二黄的人多,走到谁家,就到谁家蹭顿吃的,他明天给人赔钱。
他照计划,把孙夫郎父子三人安置在晒场的客房里。
晒场里干活的都是些媳妇夫郎,都是寨子里的人,夜里留人守夜,也是这些人轮流来。
孙夫郎见来来往往都是媳妇夫郎,还有人带着孩子在这里过夜,顿觉放松不少。
黎峰跑一趟二骏家,让二骏夫郎过来招呼招呼。
二骏最为年长,夫郎也比大一些,让他来帮帮忙,最好把郎中请来瞧瞧,给他们熬个姜汤喝。一路又累又冷,可别病了。
黎峰今晚要去见寨主,除了蜜坊,还要说说黎飞入学的事,要留宿在寨主家。
寨主说他:“你跟你那个连襟一样,都是晚上来。”
谢岩来的时候,山寨里架了篝火,热闹了半晚上。黎峰就没这待遇,只有热饭热菜,给他收拾了两锅热水,接风洗尘。
他吃饱了,才把黎飞和孙夫郎一家的事说了,再讲了讲蜂蜜和蜜坊的事。
这次回来,黎峰还为着二田那个不成器的东西。
他说:“给他再分个家,让他出去独过算了。”
寨主笑着摇了摇头,“你把你爹的急躁和你娘的风风火火都学着了,性子跟他俩一样。以前你上山,我看你挑人,就说你能办成事,但办不成大事。商号开起来,我还说我看走眼了,这一年多瞧着,再听你这话,我就知道我没看走眼。”
黎峰听得明白。商号越往前走,他就越发现他以前太“独”了,信得过的人少,能带出去的人也少,手下都没什么人用。
陆杨说过东家不用耗在铺子里,他也早说以后不用天天去码头铺面,可他总是对这件事不放心,对那个人不信任,只能事事亲力亲为。
他找人搭伙上山时也这样,有一样不好,他就直接不要了。能留到最后的人,除了能力之外,就是性格脾气对胃口,能跟他长期相处的。
他没有耐心去等待、接纳,这是他的短板。
寨主说:“你现在当你一个小家,看见不好的,就把人赶出去。要是你做寨主,看见寨民有了不好的,是不是也把人都赶走?人跟果子菌子不一样,不是烂了一个就把它扔了。你家二田缺教养,你娘压不住他了,你对他寒了心,这两年忙着,也没空教。眼看着再不管,他就要烂透了,把他的媳妇孩子都祸害了,你们不得不管了,就回来了,想把他当个腐肉烂果子,挖出来扔了。以后臭了烂了,都跟你们家没关系了。”
黎峰没顶嘴,而是请教问道:“我骂也骂了,打也打了,他跟个死猪一样,我还能怎么做?”
王冬梅没了娘家,二田也分出去了,两口子有了孩子,寨子里现在红红火火,他俩熬一熬,什么好日子没有?非要这样作。
他看王冬梅都改好了,二田怎么就是改不好!
寨主沉默半晌,看黎峰一双眉毛拧成了结,轻叹道:“人活在世,不过名利而已。名声是什么?是脸皮,是面子。利益是什么?是银子,是好处。我们山寨的人都不识几个字,烈脾气又多,你看看他们吵架打架是为着什么?开口是一个猎物、一块土地、或者谁家的狗子被家的狗骑了,但实际吵的是什么?是面子。
“这些鸡毛蒜皮的事,算得了什么?但他们不能低头,低头就要被人笑话,以后都抬不起头,非得闹一闹,逞一时意气,骂了、打了,等着我来了,各说两句,他们就散了。这真是给我面子吗?这是顺坡下驴。”
寨主教黎峰:“当小家容易,你足够霸道,有本事带着大伙吃饱饭就行了。当大家就完全不一样,这不需要你霸道、蛮横。你保持着从前的习性,家业变大,你却没变,下面的人喘不过气,迟早会出问题。
“当大家长,要圆融一些,要会装傻、装糊涂,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不能时时严厉苛责,雷厉风行。你要把你的雷霆收起来。罕见的雷霆才吓人,见多了,大家不会怕你,只会反你。”
黎峰的爹去世得早,他连猎区都没有,谁来教他这些东西?
他摸索着过了十年,很多经验都是在摸爬滚打中更改,有些是他爹娘教给他的,有些是他听来的,这些都在一次次的冒险里验证,从而有了现在的黎峰。
但没有人教他更多。他离开山寨,从陆杨那里知道了把城市当山林看待。现在逐渐适应了。
可更上一层的事情,他就不懂了。那些书难啃,他还没看多少。
他能力没跟上,但他是家中顶梁柱,他只能撑着,不能示弱、倒下。对人对事都紧张,也就愈发凌厉专横。
黎峰靠在椅子上想了很多。他的这些经验,放在以前,都是闭口不提的,都表现在他的为人处事里。
和陆柳成亲以后,夫夫俩扶持着过日子,他比陆柳年长几岁,经事更多,会在陆柳迷茫时、不自信时,以这些经验来诉说一个故事。
这些都跟大山有关,跟他个人有关,跟他搭伙的小队有关。如何和更多的人相处,当更些人的领头人,他是不知道的。
商号的规模一点点扩大,他先带兄弟们一起干,再到其他寨民。这个时期,留在府城的人不多,很多管理上的事情,有陆杨搭把手,更多的,会放到山寨里,让寨主来调和。
这些问题,他会改。他会学着去当一个大家长。
现在就要从二田的身上练手,把这件事解决。
黎峰看二田像死猪,油盐不进。干出这种事,还一直烂着,显然不是个要脸的。但他偏偏还跟银子过不去。这就让黎峰很难懂了。
他看不懂二田。
寨主喝了口温酒,给了黎峰一个准话。
“二田是要脸的,他自小就好面子。对他来说,面子比银子重要。”
时辰晚了,黎峰自己琢磨去,不拖着寨主一起熬。
他回客房躺下,想了很多事情。
最开始,他们兄弟俩都觉着上山打猎是一件非常英武、非常有面子的事,初次上山,是他们爹带他们去的。二田表现胆小,摔倒的次数多,他在山上明明很兴奋,下山的时候还叽叽喳喳说不停,但下山之后,很多人都说他不适合做猎人,笑话他,拿他跟别人比较。后来二田就不喜欢去山上了。
亲爹没了,他们兄弟俩要担起责任。黎峰先上山,后来教二田打猎,二田被一条蛇吓破了胆,时至今日,还有人拿这件事警醒大家,在山里,不要轻易张大嘴巴,尤其是看见蛇的时候。你不知道它会不会冲到人的嘴巴里。
那么二田是被吓到的,还是因为面子过不去?
家里有田地以后,二田种地很勤奋。那之前发生了什么事?好像是二田常在家里带着顺哥儿,围着娘打转,很多人说二田也像个小哥儿,以后要找个男人嫁了。
所以他那么卖力的种田,是因为他不想被人嘲笑像个小哥儿?
后来说亲,有人说他们家两兄弟都要拖成老光棍。
二田不想变成老光棍,哪怕上头有个光棍大哥,也要先说亲。那一年说亲的人家,大多娶是的夫郎。他被人挤兑着,说要娶媳妇。话放出去了,就非要娶。
娘没相中王冬梅。他们家那时还穷着,根本没有几个小姐儿愿意来相看。二田把王冬梅娶回家了。
再往后,就是家里不和了。
面子,为了面子……
王冬梅要往娘家送东西,从试探到明目张胆,从拿一点到拿一半,再到全拿走,二田为什么如此纵容?
黎峰脑海中闪过了很多画面,时间无序,有些是二田小时候,有些是长大后,乱七八糟的。他从其中捕捉到了一些声音。
二田常说“娘就是偏心你”。
王冬梅的想法不提了,二田这样干,除了心里憋着气,应该也有在老丈人家常受夸赞的缘故。
家里弄成这样,满山寨的人都知道二田不是个好的,知道他是怎么把好日子过成这样的。所以他破罐子破摔,就像不会再次上山一样,他宁可认下这一件烂事,也不去创造更多“笑柄”,哪怕有成功的可能。
黎峰低声自语道:“他是不是有病……”
他翻个身,想到山寨生活的难处。这些“嘴巴”们离得太近了,他们一家都去了府城,还拉拔了其他兄弟,偏偏二田这个亲弟弟没管。时日久了,寨子里的人明着不说,暗地里则会指指点点,不敢说他,但会嘀咕他娘心太狠。
分家能另立门户,但断不了血缘关系。二田没有面子,过得不好,他们家再红火,都跟涂了一滩烂泥一样,清白不了。
黎峰闭闭眼。他很烦,脑中最大的声音是“把二田踢走”,但寨主的教导在心中记着。事情想到这里,黎峰知道他不能这样做了。
他的行为,山寨里的人都看得见。这里讲究人情关系,他连亲兄弟都不帮扶,有问题就赶走,不管死活,其他非亲非故的人,又能在他这里讨着什么好?
刚听来的道理,用什么方式去实践,是一个很深奥的问题。
黎峰决定从熟悉的事情上入手。他最熟悉的事就是打猎了,他要带二田上山一趟。看看二田是不是真的被吓破了胆子。
第190章 兄弟
在寨主家休息一晚, 黎峰就去了晒场。
二黄一清早就在外头晃悠,见了他就跑过来摇尾巴。黎峰问它昨晚在谁家过夜吃饭的,它只会汪。
晒场一切如常, 新一天的忙碌开始了, 很早就有人来卖山菌,上工的人忙中有序,每张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孙夫郎起得早,两个孩子还在屋里睡着。
一路奔波,孩子们都累了, 吃饱喝足,睡得可香。早上醒了, 哼哼唧唧喊着“酸”,孙夫郎在他们身上揉搓了一顿, 他俩又睡了。
昨晚上胡郎中来过,给他们父子把脉,开了一副风寒药,煎水喝了就没事了。
两人碰面, 黎峰跟他说了安排。
“吃过饭了吗?吃完饭我带你去见寨主。这几天你在晒场住,我去找人谈蜜坊的事,带他们来见你。我回府城之后, 你就搬到山下的房子里住着,跟他们做邻居。这对夫夫有一整片猎区的蜂房,他们的孩子跟你小儿子一般大, 夫郎是个外向性子, 你们能作伴。”
晒场人多,吵闹了些,却足够让人安心。
两个孩子也要多多休息, 山下的房子还要收拾,过阵子再搬,刚刚好。
孙夫郎已然放松了许多,问了寨主家的距离,算着来去的路程,能在孩子们睡醒前回来,便找人帮他看着点孩子,他跟黎峰走了一趟。
这都是走个过场,见过寨主,孙夫郎就在晒场自由活动了,要是愿意,也能让二骏夫郎带他去村子里逛逛。
黎峰暂时没管二田,先紧着蜜坊的事情办。
蜜坊建成之前,他们需要有个“家庭作坊”,在家炼蜜,先把客商定下的五百斤蜂蜜交付。
蜜坊的事比预想中顺利,他到大强家,不过两杯茶的功夫,大强和姚夫郎都说要并入商号。
这件事大强从府城回来后就在考虑了,跟他夫郎商量过很多次。
要是他们单独干,就要跟商号一样,另外请人拉班子送货。货送到府城只是第一步,怎样卖出去、卖个好价,还能有长长久久的回头客,就是很难的事了。
他们还没出过山寨,到县里做生意都是摆摊的小买卖。这个生意做起来,他们要厚着脸皮占商号的便宜,让黎峰和陆柳也里里外外的帮衬。
商号是整个寨子的饭碗,他们长期搭伙,不见分银子,旁人会有意见。这样麻烦朋友,也伤了情分。
还有很现实的问题,前两个都厚着脸皮干了,他们也没足够的银子另起门户。
他俩还商量过怎么提出并入商号的事。商号今年红红火火,生意比去年好了十倍不止,他们的蜂蜜还没打开销路,这样是不是太占便宜了?
话说开了,黎峰就跟他们详谈并入的事。
蜜蜂很贵,这是挣钱的买卖。可以参考山货和药材的分股来,这两种是单独算的,以寨主家举例,寨主家在山货上仅占股一成。在药材上则有两成。
黎峰说:“蜜坊的建成,养蜂和蜂房是很重要的一环。前期我们都没帮你,这都算你们出的。我们四六分。你们夫夫俩占六成,商号占四成。你们出蜂房和蜂蜜,商号出银子盖蜜坊,出师傅教炼蜜,也提供销路。除了蜂蜜,还能往外卖蜂蜡。”
这个比例是他们在府城算过的,黎峰跟寨主说过,也算合适。
大强和姚夫郎占六成,他们想拉拔亲戚方便。可以让人得个半成、一成的。他们占大头。
黎峰又说:“我们也可以算大点的股,分一百股,你们占六十股,商号占四十股。每挣一百两银子,你们就能得六十两。这样你们分给亲戚的时候,心里能有个数,别以为一成说出来很少,这足够多了。”
这种大事,姚夫郎没抢着答话,等着大强做主。
大强侧头跟他低声商量,没避着黎峰,大概是他们要拉谁、不拉谁,这事怎么弄。
姚夫郎有想法,看了眼黎峰,想着以后都会知道的,黎峰也有经验,便说:“我不分给兄弟们,就给两家的爹娘分。我们现在分不出多少,刚开始干,自己还没挣着银子,就想着往外头送,带着亲戚挣钱,怎么看都怪怪的,要是没办起来怎么办?再说,这不就跟炒酱一样,不能单看挣多少银子,还要成本啊。说蜂蜜是山上的,不要银子,我也不能认。大强拿到这个猎区后,我们家都拖累成什么样子了?差点养不起孩子。后来好过一点,有点银子就换成蜂房,这才攒出那点蜂蜜。这家来讨,那家来要,我都心疼着!”
而且菌子和药材也是山上采的,还不是要成本。
他看黎峰和大强都没反驳,听得认真,清清嗓子,继续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你们男人忙着外头的事,家里的摩擦看不见,我不拿这些事烦你们,我就说这样做的好处。
“我们孝敬爹娘是应该的,分给他们,谁也挑不出错处。哪个兄弟都没分到,也不用来找我们缠磨。他们想要蜜坊的股,最好的法子是孝敬爹娘,哄着爹娘把股给他们,而不是来找我们要。
“等以后挣钱了,我们看看一股能分多少银子,照着一百股来算,要是蜜坊能挣大钱,我们手里漏几股又算得了什么?要是挣不到银子,这样分了,我跟大强有个孝顺名头也够了。
“至于其他兄弟,真死乞白赖的非要来,就把他们带到山上去养蜂。有养蜂的诚意,不怕苦累,不配被蛰,我们就让他到蜜坊做学徒,学个炼蜜的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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