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行手中盛开出一朵花瓣带着冰晶的龙胆花,他走到容致书身前,沉声说:“这是您爱人的魂魄。”
短短八个字,容致书先是不敢置信地盯着凝结冰晶的花朵,又瞪大眼睛看着它。久久尚未回神,容致书才沙哑着嗓音低沉问:“为什……你。”
游行转身对容致书说:“我亲生父亲梵天,才不是恶魔。这是他养了一千年的龙胆花,他曾经救过一个人,薄丘跟我说有一天它的主人回来找它的,地狱城覆灭,我只带出了这个东西。”
“作为交易,前任大天使长先生。”
“请您,不要叨扰阿倾,他很苦。”游行又抬首看向寂寥的长空。
他满脑子都是冰面上木屋中橘黄色的灯光,游行又说:“以物易物,够吗?”
“神界坠亡,地狱城覆灭,”游行慨然,“你不要毁了阿倾本该有的一切。”
容致书,只有无地自容。
“对不起。”容致书起身,“我是来说对不起的。”
“晚了。”游行听容致书语气冷淡,又道:“谁会相信呢?!”
“谁又会接受你虚情假意的道歉呢?”游行被容倾握住了手掌心,他身后都是温暖的气息。
不远处是明明灭灭的灯火,甚至还有冰面的钻洞声。
这个话题最终没有持续下去,游行也懒得絮絮碎语。可容倾趁人不注意了,他偷偷吻了游行的脖子一下,又笑着说:“进去烤火吧?”
容致书道:“刑罚,将会继续,这是我给予你跟容倾的忠告。”
游行驻足,停下脚步,转首看向心怀固执的容致书时眼中都是嘲讽至极的好笑。
他说话向来不留情,有多温柔,便也有多狠。
“所以,这就是灭掉爱你之人存在的根本性原因吗?”游行冷冷说:“你不在意喜欢你的存在也没关系,可我在意容倾的存在。”
“你若是不要那束龙胆花,请把它还给我。”
容致书却哽咽了。
夜深了,风声呼啸长鸣。
窗户的风吹开了门扉,当室内温暖的柴火露出暖洋洋的一片光色,容淮南正往里头添柴火,他愣住,此时他安然的模样跟此时容致书如丧考妣的样子形成鲜明的对比。
游行的脸颊处被照亮,他手放入自己口袋对容致书感慨说:“你不能否认,那个女性的存在。”
“你也不能否认,容倾的存在是有意义的。”游行转身往里走,容倾早早地就走进去了。
他呼气时有长长的白雾。游行觉得屋内真暖和,他说:“人类有句话叫做跟自己爱的人一起结婚生子,你不懂爱这种东西没关系,履行责任也是你应有的本分,但我想,她曾经那么地喜欢你,应当是不后悔的。”
“大天使长先生,还记得她叫什么吗?”
游行说完这句话,他走了进去。
容致书看下远方,他恍惚间想起很多年前的事。那个名字叫阿鸢的少女,她跑在冷如水的月光下,直直地朝自己奔来。
那么奋不顾身,如此让他想念。
容致书张开双臂,他隐隐约约觉得自己被什么抱住了,他听少女喊他说:“阿致……”
这是他去到人间碰到的第一件事。
木屋暖黄色的灯看上去仍然温柔。
游行打开窗户看了眼冰面上深深浅浅,凌乱的脚印,他背靠在容倾旁边。
无声无息地,雪花就这样降落。
游行收回视线,转头时他发现容倾也在看他。
容倾脸上都是熏热的暖意,似乎是被火烫了下。游行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扑通扑通,他抿唇,想着他,又憋闷问:“你看我做什么?我又不欠你钱。”
“欠揍啊?!”游行嘴上嘟囔,他似乎是听见屋外沙沙的声响。
很像雪在哭泣的声音。
容倾凑过去,他挤在游行旁边,居然笑着说:“我确实很欠揍。”
“但我喜欢你。”容倾说这句话之前,容淮南已经走出去了。
容倾看游行听到这句话立马起身走人,他把人手拉住,又强硬捞着人坐在自己膝盖上,他卡住游行的腰,力道不由分说,也更加强势。
“陪我。”容倾掰过游行下巴吻了下,还道:“今晚陪我在这里。”
游行动弹不得,他一双手搭在容倾肩头,似乎是含情脉脉地看着他,他语气有点柔,却也没有那么别扭。
整个人笑意盈盈地,他偎着容倾,咬了他下巴一把。
容倾干脆压着人直接吻了。
他咬住游行的下唇,有些哀怨但依恋地道:“想死我了。”
“唔……别、别这么没分寸……嗯……”游行的唇又被咬了一把,他听容倾又说:“好,再亲下。”
夜色正浓。
火光的浮沉中,心跳声仍然轰鸣,听上去急躁不安,带着恋恋不舍。
情深,或许更浓。
第 47 章
晚上八点多一点,木屋后面的温泉涌起了极厚的一层雾。游行刚推门出来,眼瞅着窗户上滑下了晶莹剔透的水珠。耳边都是渐长的风声,远处仍然是城市夜空的灯光点点。
大抵是从窗户上渗出来的。
游行缩紧了脖子,又听到冰面碎裂的声音,他脑内下意识脑补起冰山倾塌的声音。
冬天,有些冷。
游行记不大清上次跟妈妈一起包饺子是哪一年了。
印象中,每逢到了冬夜,爸爸妈妈总是习惯性聚在厨房里一起包饺子,咄咄咄的剁肉声传到客厅,他杀怪杀得不亦乐乎。在看到游痕戴着花套袖来客厅喝水时,就听妈妈跟爸爸唠叨,说今晚吃韭菜馅饺子。他爸就会仰高头干完一瓶水,转头对还在厨房忙活的妈妈说少放点油。大哥舒遇去寄宿了,他也才从学校寄宿的地方回来。
妈妈舒夏洛会摆弄餐具,并不说话。但厨房水槽内哗啦啦的水声一直未停。
游行脑内一直在勾勒水白色的餐具,耳边仿佛还会回响着那无限的哗啦淅沥声。
水声像大雨,不断不断地倾盆而下,淋湿游行。
他深吸一口气。
耳边风声呼啸得更狠。
游行呼吸进去几口冷气,最终只是一直一直伫立在那个地方,沉神凝视着远方。
他满眼盼望地望向海,又只是认真地想了下今年的冬天还是这么冷。
到底什么时候会暖和起来。
但是夏天也很讨厌,奇热无比。
春天容易过敏,会痒,会起包,也不是很喜欢的样子。
秋天太短了。
大抵最舒服的日子是清明节出太阳。
不算太热,但也不是很冷。
可以衣着轻便出行。
游行脑内切换着过去的季节,他耸了耸肩膀,干脆就地蹲下来。
不远处海水翻滚,透入骨髓的凉风吹得人膝盖疼。
游行转头看了眼木屋中的人影,模模糊糊的。海水涌上来时耳边的聊天细语声仿佛被放得很大。
容淮南开怀大笑的声音着实清朗。
木屋内,容倾俊美如霜的侧脸面色沉静,他举着酒杯时欲言又止。眼角不经意的余光看向屋外孤零零的人影,他放下酒杯,紧接着炭火的噼啪声跟门关上来的声音就传过来了。容淮南的语气变得沉稳而坚持,他手一直搭在门把手上,直到过了十几秒,容淮南才说:“玩几天再回湛海吧。”
容倾点头,他目送容淮南出门,却又坚定道了声:“父亲,小心叔叔。”
容淮南深深地呼了一口气。冷风阻隔的瞬间,门同时落锁。容淮南把手插在口袋里,他的黑发间隐隐约约白了几根头发。
容淮南头也不回对自己儿子说:“再说吧,你管好你自己。大人的事你不需要担心太多,你维护好湛海市治安就行了……不想也就算了,随便你。”
容倾听到门落锁的声音,叹息了一声。
他想容淮南跟容瑾兄弟关系情深,怕是难得下狠手处理。
容倾看向窗外,游行仍然在屋外站着,没有进来。
木屋内明亮如昨,方正的竹制餐巾纸盒吸引了容倾的注意。他左手撑着下巴,右手指尖点着纸盒尖锐的地方。也没有做什么,只是这样出神的凝视。
木屋内是温暖的,容倾觉得心是凉的,他反复抬眼看向窗外,情不自禁想到了跟游行的关系。毫无疑问,他会是他此生唯一的挚爱,也是从一开始一见倾心的初恋。但阴差阳错……容倾感觉木屋内渗进一股无形的冷风,凉飕飕地吹得耳朵发冰。
他其实,确实不是很讨人喜欢的性子。
当初碰到游行,游行逼迫他坐在地狱城的王座上,他看到游行急切而着迷地问他,像是讨好的玫瑰花,长满荆棘跟天真。
游行又跟他说我好喜欢你。
他知道,他对他是有依恋跟爱慕成分的。
但他好像确实没有怎么回应,只是用冷淡的眼神看着他。
游行看他的目光从满怀热忱开心到冰冷生硬的一声抱歉,再到头也不回离去。
如果再多一秒。
他一定会在王位上操他,会让他在自己身上嘤嘤哭泣,会让他……只望着自己,只能柔弱无骨地覆在自己身上失魂落魄。他会吻他,吻到他不能呼吸,直至落入堕落的深渊。
容倾闭上眼。
这是他第一次这么坦然面对自己对游行压抑的欲望。
他一直,都是想直接操他的。
尽管这并非他真正的自己,可这个压抑的自己,才是自己的本来面目。
屋外冷风寂寂,没有能够吹散容倾颊边的热意,反而更加让他思考了许多东西。
游行,未必会喜欢这样的自己。
对方当初真切的诚挚,似乎是被他毫无理由挥霍了。
人再多的耐心也会消磨……
就好比,他从来都不会想到。
游行会弃他而去。
那么无情,那么残忍地抛弃他。
容倾慢慢平复自己的心情,无知无觉的,怨气又代替了身体本来的欲望。
但容倾,沉顿了数秒,却心想,还是不能够放过他的。
容倾灌了一杯温水,茶水酸涩。
他眼瞅着一块木炭烧尽了半块身体。空气中满溢着木炭的热焦味儿。容倾还在沉思,他知道今晚S级影鬼舒时会来木屋后的光司大酒店——而这个人的主要能力是梦魇。
入梦者,不忆来处。
容倾手指敲打着桌沿,他仔细斟酌着内心翻涌的欲望与破坏欲,又以理性压制着这种罪恶的想法。于他而言,现在的一切都来之不易。
游行人就在自己身边,让亲就亲,让摸就摸……
只是……
容倾越想越不能想。
不是游行不爱他了,也不是他瞧不上他了。
而是,他与他之间,永远隔着一层膜。
心跟心,没有办法靠近。
容倾郁闷地干了一杯酒。
——还不如刚开始就接受呢!
可父亲又跟他说,该诚实表达自己的感情。
容倾悟着这个道理,他眼瞅着木屋的门被推开。冷冷的寒气让他回神,容倾幽怨地瞪了眼肩上搭着毛巾的游行,却也不说话。
游行觉得冷,他就跑去光司大酒店的浴室洗了个澡。一路踩着雪咯吱咯吱地回来,心情还是挺不错的,他笑着说:“去洗澡?”
容倾瞥他一眼,只顾皱眉,他手中团着餐巾纸,胡乱道:“洗什么澡?你要跟我一起去泡温泉吗?”
乍然这么一句,游行给砸晕了。
他顿了下说:“不太好吧,你不是洁癖吗?”
“去不去?”容倾甩掉餐巾纸在垃圾篓里。伴随凳子摩擦地面的声响,容倾同时把木屋门口的钥匙放进口袋里。这里名字叫木屋,但实际上是一个小型的私人居所。地板上铺着万花筒似的波斯风地毯,客厅的茶几上却摆着青花瓷器,窗户上还有手工制作的木风铃。
此时风大,风铃声又铃叮当啷。
容倾听到光司酒店更高楼层的dj舞曲,他看向游行时目光带了点……不屑,却又皱眉,反道:“你到底去不去?”
游行满脸问号,他看容倾生气的样子不对劲,便道:“可以。”
等到过了半个小时。游行踩着寒风凛冽,终于从酒店前台扫回一堆他爱吃的香辣小鱼干时,他就看到了让他……惊呆的事情。
温泉内薄雾笼罩,氤氲着水汽。
这幽幽深邃的气息。
游行不甚浪漫地想,这里像是能死人的哀牢山。
他转头,刚想在温泉池旁找个座位,就不经意看到容倾脱了浴袍往温泉池中走。
水声阵阵,如清泉。
游行愣了下,乍然无言,但又不想走。
他只看到了容倾脱下浴袍时雪白修长的手腕,随即雾气蔼蔼,又遮盖了所有。
游行照常穿着修身的长睡衣,他随意找了个座位,离着容倾不近不远的方向看着他。
容倾略带侵略的目光跟游行撞上,游行又走过去,他自然地让水打湿自己的裤腿,又把脚泡在温泉里。水声潺潺,他凝视着水面上倒映着灯光的颜色,脸上露出浅浅的笑容,但他也没有继续看容倾。
似乎是一个人,也能够玩得尽兴。
容倾不乐意了,他一捧水泼到游行的上衣,甚至都看到睡衣湿了一块了,但游行只是抬头看他一眼。目光平和而淡然,容倾找不到热烈,也看不见迷恋,他不能够感知到游行的任何情绪。
默默的,淡淡的,好似真的无情无欲的神。
容倾看自己捉弄游行,游行都不理他,他干脆站起身,快速大步走到游行面前,乍然拉着他下水。水声纤纤。游行怔神,当他呆呆地望向容倾,容倾已经把他带去温泉池子的最深处了。
光司大酒店的温泉是自然地形,越往深处走水越深,最高及到人肩膀处。
容倾存心要让游行受难一般,他不顾游行呛了几口水,在走到温泉最深处前十米远时,水已经没过二人的腰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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