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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柏林的陌生人(近代现代)——vallenno

时间:2025-02-13 09:47:23  作者:vallenno
  安德烈不会喜欢这个主意的。他很可能争辩,暗杀是克格勃的专长,不应该是六处的。也许还会继续指出莱纳很可能受到了胁迫,为什么对木偶挥起铁锤,而不是操纵木偶的那双手?美国人也应该把他们那只踩进陷阱的肥兔子送回大西洋另一边,给他安排一份无关紧要的文书工作,不要再和外交沾上关系。他还会询问霍恩斯比,麦卡伦先生如何处理这件事?他离开柏林太久了,甚至不知道那个过度吸烟的美国同行两年前就已经被召回了。
  这里也许有个小小的陷阱,一种并无恶意的算计,霍恩斯比特意让安德烈再看一眼他主动放弃了的“旷野”,看看能不能唤起情报官埋藏起来的本能。外勤永远是外勤,他们没法按停脑海里的齿轮,顶多只能调慢一些。人们当然可以习惯寄宿学校和英格兰西南这个一成不变的角落,可是,一旦他们回忆起“外面”,这种本来已经接受了的乏味生活会一瞬间变得无法忍受。
  不管安德烈的齿轮运作情况如何,他似乎都不急着离开埃克塞特。霍恩斯比独自坐火车返回伦敦,露营像往常一样继续,这个学期余下的德语课也是。暑假来了,又过去了,男孩们晒得黝黑,垂头丧气被送回学校的时候,“朗格先生”也还在,用同样平板乏味的声音领学生们念“穆勒太太星期五出席露天音乐会”。唯一的不同是,1960年秋天前后,人们开始在酒吧见到“朗格先生”。他喝酒的时候就和在学校一样安静、疏远和礼貌,两杯威士忌,加冰,不坐吧台,独自一人占据了栅格窗旁边的四人座。不过学校附近这个酒吧从来坐不满,谁都没有意见。“朗格先生”一边喝酒一边审阅报纸,不是“看”,是“审阅”,只有这个词能恰当形容。他专心致志地消化每一页的内容,像是要掰开每一个单词,嚼五分钟再咽下去。有一晚。酒吧老板的大女儿鼓起勇气问他在报纸里找什么,德文老师笑了笑,回答“没什么,只是无聊”。
  所有人都看得出酒吧老板的女儿迷恋“朗格先生”,只要德文老师走进门,她就再也留意不到别人了。安德烈假装留意不到,只在酒吧老板在场的情况下和她说话,也从不和她谈论天气以外的话题。后来得知“朗格先生”辞职离开埃克塞特,她如此失望,以至于在圣诞晚餐吃到一半的时候悄悄抽泣起来,弟妹惊异地盯着她,父母对视一眼,以一种掺杂着无奈的柔情,把剩下的半瓶白葡萄酒推给女儿,让她上楼去卧室休息。她当时才二十一岁,感觉肯定像世界末日。
  安德烈没有买火车票,租车开回到布里斯托,与母亲和继父一起过了圣诞节,第二天就走了,他告诉母亲,埃克塞特的工作结束了,他可能短期内不再考虑教职,接下来打算去伦敦。再一次,安德烈既没有撒谎,也没有说实话,他的确去了伦敦,停留了短短三小时,搭上了飞往柏林的航班。
  柏林没有变。一样的灰暗街道,一样的河水,就好像他离开的这四年被压缩成薄薄一片,变得比一天还短,可以忽略不计。十二月底,雨夹雪从充满敌意的铁灰色天空中飘落,满地泥泞,掺着冰粒的脏水里泡着被风吹落的圣诞装饰。在牧羊人看来,柏林已经变得无法辨认,他的情报网被后来者瓜分了,切成碎块,每人叼走一点点,没人想要的碎屑就此散失,不知道是搬家还是被捕。但安德烈不是为此而来的,他用一本伪造的奥地利护照在旅馆登记入住,把手提箱放到床上,打开,一件一件拿出衣服,摸到夹层,取出一把托卡列夫-33手枪,在客房里转了一圈,把武器藏到衣柜后面,回到床边,重新把衣服放回箱子里。接下来他挪开床头柜,小心翼翼,免得柜子在地板上刮出声音,柏林情报站的外勤已经来过了,床头柜背后用胶带粘着两个弹夹。安德烈拿走这份欢迎礼物,走进浴室,藏进通风管里。现在是下午四点半,喝咖啡太晚了,喝酒又太早了,安德烈打电话让前台送一瓶威士忌上来,坐在床边,看着布满雨水的玻璃窗。他还有四个小时要打发,然后他会下楼去,拦一辆计程车,去“金色鹈鹕”酒馆。
  在埃克塞特,几乎没有人想念安德烈。一年之后的圣诞节,酒吧老板的大女儿和教世界史的威廉姆斯先生结婚了,他们没有孩子,但是养了三条气势汹汹的罗威纳犬。今天,我想,她已经不太记得多年前那个孤僻的德语教师。
  ——
  “金色鹈鹕”提供简单的晚餐,菜色是固定的,每周一换,价格合理,食物也不算太糟糕。所以刚过八点,就会有零零散散的顾客落座,等着一模一样的肉类上桌,为接下来的啤酒和更晚一点的烈酒做铺垫。这是酒馆一晚之中最安静的时候,再过一两个小时,连接桌子的气动管就会发出接连不断的嗖嗖声,运送写着情话和秘密的小纸条。乐队九点半开场,人们聊天,跳舞,碰杯,嗤笑,噪声要到凌晨才逐渐停止。
  莱纳并不是每天都去“金色鹈鹕”,天气变冷之后,大概一周两次。有时候是科里亚命令他去,有时候是他自己想要去喝一杯。科里亚的上一只猎物已经被调离柏林了,莱纳应该会更频繁地出现在酒馆里,寻找下一只。为科里亚工作和为安德烈工作其实没有很明显的区别,莱纳发现,他们都只把莱纳看作达成目的的工具,但至少科里亚一开始就把这个条件列出来了。
  他走进酒馆的时候刚过十点,乐队正在为越来越醉的人群伴奏,香水、啤酒和地板清洁剂的气味在闷热的空气里混在一起。酒保留意到莱纳,冲他笑了笑。“金色鹈鹕”总共有三个酒保,两个高,一个矮,被常客们戏称为大鹈鹕,中鹈鹕和小鹈鹕。全都是科里亚的人——至少科里亚和克格勃是这么认为的。莱纳知道这三个酒保同时也拿着中情局、斯塔西和军情六处的贿赂,天知道还有多少其他情报处也给这三个人供应钞票,志得意满地以为自己买下了“金色鹈鹕”的酒保。这就是为什么莱纳和他们说话总是很谨慎,没人能确定今天他们的效忠对象是哪个或者哪几个。
  吧台已经快要坐满了,莱纳好不容易才在边角处找到位置。酒保直接给他送来加冰的威士忌,外加一小份免费的薯片。今晚值班的是大鹈鹕,擅长对付醉汉,如有必要,还能把打架的顾客撵出去。莱纳冲他点点头,表示感谢。大鹈鹕走开了,不到五分钟又回来了,手肘支在吧台上,凑近莱纳:“有位先生似乎十分关注你。”
  莱纳喝了一口酒,“好的‘关注’,还是坏的‘关注’?”
  “看不出来,你自己判断。进门左手边第二张桌子,墙角,被那个胖土耳其人遮住了。”
  “谢谢。”
  吧台另一端有人抬起手,大鹈鹕眨眨眼,走开了。莱纳侧过身,认真地看了几分钟乐队,才假装漫不经心地望向酒保说的那个角落。门刚好在这个时候打开了,涌进来一股冷风和一群穿着制服的年轻军人,完全挡住了莱纳的视线。新来的顾客挤来挤去,和周围的人谈判,搜刮椅子,艰难地围着一张小圆桌坐下了。越过胖土耳其人的头顶,莱纳终于看见了那位据说十分关注他的先生。对方似乎一直在等他发现,露出微笑,冲莱纳举起酒杯。两人隔着十几张桌子,互相对视了许久,意识到莱纳不打算过去,坐在角落的人过来了,靠在吧台上,脸上全是愉悦的惊讶。
  “晚上好,小鸟,真是个美妙的巧合,不是吗?”
  关于你的事没有一件是巧合。莱纳想,没有说出来,他放下酒杯,握了握对方伸过来的手:“晚上好,安德烈。”
  
 
第二十四章
  第一句话总是最难的。能说什么?还剩下什么可以说?哪个句子安全,哪个词危险?莱纳还在犹豫,安德烈已经自如地牵起对话的缰绳,从神情到姿态都很放松,谈论来时的航班,抱怨柏林的阴冷天气,评论今晚的吉他手。莱纳点头表示同意,在适当的时候发笑,然后询问安德烈打算稍作停留,还是马上中转。这不是真正的谈话,这是谈话前的社交舞蹈,像犬科动物互相嗅探,朋友?威胁?两样各占一些?从眼角余光莱纳能留意到大鹈鹕紧盯着安德烈。因为距离和噪音,酒保肯定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但被这双眼睛监视着断然不是一件好事。酒馆里还有多少其他眼睛?
  “酒不合你的口味?”
  莱纳收回视线,“不,不是。”
  “如果我不是很了解你的话,我会以为你很紧张。”
  音乐声敲打太阳穴,像十二把包着毛毡的小铁锤,莱纳喝了一口酒,直视着安德烈,决心叫停这场无用的探戈:“你来这里安全吗?”
  安德烈略微歪过头,仿佛真的感到困惑,“我为什么会不安全?”
  “科里亚——”
  “噢。”安德烈发出这么一个音节,就像插下一支蓝色小旗,充当地图上的标记,此处有水源,“所以你现在在为科里亚工作,克格勃的小鸟。”
  “我不——我的意思是,你难道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我为什么会‘早就知道’?”安德烈的声音变得轻柔,几乎淹没在音乐里,莱纳试图分辨他脸上的悲伤是真的还是假的,“我现在只是个游客,莱纳,我早就离开了我的老雇主——是我自己退出的。”
  这次轮到莱纳问为什么。
  “哪有为什么。老狗需要休息了,就这样。”
  “为什么又回到柏林来?”
  “我说过了,观光。”
  没有人会仅仅来柏林“观光”,就像没有人会专程去交战区野餐。莱纳张嘴想回答,大鹈鹕刚好挑这个时候走过来,问他们要不要续杯。安德烈再点了一杯黑啤酒,莱纳摇摇头。酒保拿了一个干净杯子,到啤酒龙头那里灌满,送到安德烈面前,再瞥了莱纳一眼,看他打不打算改变主意。莱纳盯着威士忌里残余的冰块看,没有抬头。酒保于是退回杯架旁边,一边擦干鸡尾酒杯,一边监视这片热闹的水域。
  “听着。”安德烈碰了碰他的手背,“也许我们可以找个安静的地方慢慢聊天?你来决定,我不像以前那样熟悉柏林了。”
  “我不觉得这是个好主意。”莱纳把钞票压到宽口酒杯下面,“祝你过一个愉快的夜晚,再见,安德烈。”
  “莱纳。”
  莱纳站住了,转过身。
  “我住在‘大使’酒店。用‘K. 费尔森’这个名字登记的,K代表卡尔,如果前台非要问的话。”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我不知道,也许没有。只是给你一点情报。消息是柏林的硬通货,至少我还在的时候是这样的。再说,如果那边的先生,”安德烈往酒保的大致方向扬了扬下巴,“告诉科里亚你和一个长得很像安德烈的人谈话了,你却给不出这个人的行踪,他会生气的,我们可不想让克格勃生气。”他用啤酒杯碰了碰被遗弃在吧台上的宽口玻璃杯,“晚安,小鸟,我是真的很高兴再见到你。”
  莱纳什么都没说,快步走向大门,一路推开喝醉的人,暗暗希望自己看起来不像是在落荒而逃。
  ——
  莱纳当然知道“大使”酒店,并且在过往几年里把酒店内外摸了个透彻。那是往来柏林的外交官和商人最青睐的落脚点,自然也盘踞着克格勃和斯塔西蜷曲的触手。前者时常在酒店大堂活动,后者招募了清洁工和客房服务员,监控外国住客的行踪。安德烈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为什么选这家老旅店?是聪明的烟幕弹,还是他真的就是个游客?
  这就和他们第一次见面一样。安德烈留下一扇半开的门,等莱纳自己决定进不进去。莱纳讨厌下这个决定,但这个思绪就像粘湿的面粉团一样,就算丢掉了,也还是沾得满手都是,不能假装它未存在过。莱纳犹豫了不到二十四小时,临近傍晚的时候差点拿起电话打给科里亚——他终于在家里安装了电话,接纳了二十世纪的科技——在拨出最后一个数字之前放弃,承认失败,拿起挂在门后的外套,出门,快步走向地铁站,掺杂着柴油气味的冷风把长外套下摆吹得像鼓满的船帆。
  卡尔·费尔森,他去前台报出了这个名字。穿着鸽灰色制服的女士向他微笑,请他稍等一分钟,拿起了内线电话。费尔森,莱纳思忖假名是分配的还是安德烈自己选的,为什么是Felsen,“悬崖”? 还是说,卡尔·费尔森是安德烈的真名?
  “抱歉,先生。”前台接待员转回来,一手捂着话筒,“我忘记问了,您拜访费尔森先生的理由是?”
  “我是他的侄子。”
  她低声对话筒转述,认真听了一小会儿,挂上听筒,又露出那种好像从罐头挖出来的标准笑容:“费尔森先生现在下来。”
  “谢谢。”
  他等在大使酒店引以为傲的宽阔主楼梯旁边,巨大的橡木扶手几乎到他肩膀那么高,可能本来就不是设计给普通人类用的,而是留给某种步履沉重的巨人。大理石梯级看起来也更适合巨人长着鳞甲和倒刺的脚。从楼梯可以看到摆放在大堂的沙发,莱纳刚走进门的时候就已经迅速清点了沙发周围的人,两个男人,三个女人。那两个男人应该都超过七十岁了,旁边同样白发苍苍的女士也许是他们的妻子,唯一的年轻女人可能是护工。大使酒店里到处都是威胁,但这几个老人不是其中之一。
  安德烈在楼梯顶端出现,快步往下走,皱着眉,可能也对台阶的宽度感到不满。莱纳注意到他也飞快地瞥了一眼大堂沙发上彷徨的几个老人,得出了同样的结论。牧羊人穿着大衣,莱纳不能确定他是不是带着武器。安德烈跳下最后几级楼梯,眨眨眼,好像在说“抱歉让你看到我笨拙的体操技艺”,拍了拍莱纳的背,当作打招呼。
  “侄子?”
  “是个最方便的说法。”
  安德烈笑了笑,戴上帽子,向大门走去。门童为两人拉开门,祝他们过一个愉快的夜晚。谁都没有说话。走过了许多间准备打烊的商店和正开始迎客的餐厅之后,莱纳意识到安德烈要到河边去。两人从一条旱桥下面走过,短暂的黑暗,滴水声,烧焦垃圾和尿液的气味,上方某处,一列轻轨驶过,隆隆作响。然后他们走出了阴影,河水在眼前展开,映着对岸稀疏的灯光。有人曾经想在河边建一排水泥护栏,但半途就放弃了,留下几个及腰高的水泥团块,像三只长歪的牙齿。旱桥旁边有栋低矮的三层建筑物,围墙上布满涂鸦,路灯被毁坏了,昏暗中看不清招牌,可能是个水泥厂,仓库和高耸的搅拌机隔开了河和马路。是个行刑的好地方,莱纳吞咽了一下,把手藏进外套口袋里,免得让安德烈看出他的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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