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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声淅淅沥沥。
谢司宁湿漉着头发被许温森从大锅里抱了出来,身上是今天刚买的草莓沐浴露甜甜的香气。
穿上毛茸茸的小熊睡衣, 脑袋圆乎乎的小孩站在灶台前,呆呆地看着门外一闪而过的影子。
沈村用木材盖房子的人家占大多数。
虽说有砖房, 但比例很少, 哪怕是用了红砖盖房子, 但门窗之类的,基本上还是木头,需要透风漏光的地方要不用报纸糊上,要不就干脆封死,毕竟是冬天。
而许家不同。
因许温森的手艺原因,家里的门窗以木头做框架, 以看不出是什么材质的纸张做“玻璃”。
这便导致谢司宁将门外的影子看得一清二楚,甚至连它们在干什么,都能看清。
接二连三的影子掠过。
谢司宁始终站在原地, 懵懵地看着眼前的一幕,一个又一个纸人趴在门前,空白的眼睛直直朝屋里看去。
它们像是在寻找着什么,靠近的人数越来越多,多到哪怕是反应迟钝的谢司宁都有些怕。
转过身。
谢司宁呆呆地抬起头,对上正擦洗着身体的许温森的目光,张开双手,磕磕绊绊地说:“抱、抱。”
“?”
许温森放下手上的毛巾,“小宁怎么了?”
在他说话时,门外的成群结队的纸人突然间消失不见,好似刚才的一切都是谢司宁的错觉般。
“害怕吗?”许温森温柔的被谢司宁牵住手指,摸了摸小孩湿漉漉的头发,他道,“别怕。”
谢司宁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抱进了主屋。
吹风机温热的风洒在他脸上,让他像只晒到了太阳的幼猫,眯着眼睛,昏昏欲睡。
暖融融的棉被盖到胸口,临睡前,谢司宁黏黏糊糊道:“哥……哥哥。”
许温森“嗯”了一声,帮他掖好被角。
随后走出主屋,无视院子里千奇百怪的纸人,回到灶台前,重新擦洗着身体。
冬日的灶台前,水蒸气缓慢上升。
许温森看着自己在水中苍白无比的手指,想了想,撕下手腕处的一点皮肤。
令人头皮发麻的纸张撕裂声出现。
许温森面色平静地摆弄着手里的纸张,在确认它被撕成了一个呆头呆脑的小纸片人模样后,轻轻将其放在地上。
小纸片人似乎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不远处的门开了又关。
只听一阵细微地搬动声,原本站在这间屋子外的纸扎人消失不见。
里屋里。
睡得很着的谢司宁胸口处轻轻趴了一个小小的纸片。
它在睡觉。
也在替主人守护这名瘦弱得可怜的人类幼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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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村的冬天过得很慢很慢。
慢到谢司宁几乎以为这个世界永远是寒冷的。
但随着一声声鞭炮声炸响。
窝在许温森怀中睡着了的他被青年轻轻喊醒:“小宁。”
谢司宁困顿地睁开眼,只听许温森认真地道:“新年快乐。”
脑袋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谢司宁的手里就被人塞进了一个红包。
鼓鼓囊囊的。
谢司宁甚至用双手才能完全把它抓住。
是压岁钱。
谢司宁之前也收到过,但都是妈妈和爸爸给他的,没有用漂亮的红包包起来,而是用红绳拴着一枚硬币,放在枕头下。
谢司宁不明白许温森为什么要给他这么多的钱。
红包里全部都是一百元的钞票。
哪怕不去估算,都能感受到是大几千块钱。
床边,困到眼皮都要睁不开的小孩懵懵地抬起脑袋,“嗯?”
很呆。
许温森像是被可爱到了,手指控制不住地摸上他圆溜溜的脑袋,轻轻揉着软乎乎的头发,“这是哥哥给小宁的压岁钱。”
“小宁今年一定要平平安安的,好不好?”
谢司宁有些听不懂许温森在说什么,他一下一下点着脑袋,慢半拍地说:“好……”
这谢司宁父母离世后过的第一个新年。
有哥哥温暖的怀抱,有数不清的糖果,还有电视里,热热闹闹的联欢晚会。
吃过鼓鼓囊囊的饺子,春节就这么过去。
原本瘦弱的谢司宁也逐渐长开。
已经六岁了的小谢司宁脸颊上多了一点肉,眼睛圆圆的,眼尾微微上扬,像只小猫,让偶尔经过许家的杨婶看到都会忍不住调侃两句,“我们小宁一看就是个美人胚子。瞧这小脸多可爱啊。”
谢司宁听不懂杨婶说得“美人胚子”是什么,只是看到许温森在笑,就也跟着一起笑。
迟钝得可爱。
日子一天天过去。
寒冷的天气也逐渐转暖。
只是许家院子里的纸扎人却一天比一天要多。
谢司宁曾懵懵懂懂地问许温森为什么要做这么多的人人,许温森温润的面容被屋檐下的阴影遮住,他温柔地对谢司宁说:“有人要的。哥哥要努力赚钱,给我们小宁攒学费。”
谢司宁想不通到底是谁要这么多的纸扎人,毕竟他从未见过有人来到许家。
可许温森却岔开了话题,问他上了学,想要什么样的书包。
“要……”谢司宁慢吞吞地说,“像、哥哥一样,好看的……”
许温森笑着:“是吗?”
谢司宁轻轻“嗯”了一声,怕许温森不信,还点了点头。
小小的小孩做这个动作可爱得不行。
许温森手有些痒,不由自主地揉上谢司宁的脑袋,“小宁真乖。”
谢司宁眯着眼睛,边享受,边在心底和8806悄悄说:【我感觉反派把我当成小猫在养了,不然怎么会天天揉我的头发。】
8806:【会脱发。】
谢司宁:【?】我不信。
许是变成了幼崽,谢司宁连行为都变得有些幼稚。
为了身体力行的证明自己不相信8806的话,他抱着许温森的手,踮起脚,使劲儿地用脑袋蹭蹭青年的掌心。
8806:【……】
等停下动作时,谢司宁原本看上去软乎乎的头发炸成一团,看上去像是一只顶着小海胆发型的糯米团子。
脑袋还晕乎乎的,谢司宁脚步踉踉跄跄地扑到许温森怀中。
“好……晕……”
许温森轻笑着。
阳光落在院子里,明明周围围满了苍白的纸人,但温馨感还是无孔不入。
【反派黑化值-10,黑化值:63。】
这些天在谢司宁的努力下,许温森的黑化值加加减减,最终维持在了六十三上。
而许温森口中曾说得“有人要”,这句话在盛夏七月末有了答案。
彼时的谢司宁正拿着一小块西瓜慢吞吞地朝嘴巴里放。
鲜甜的西瓜在切开之前在井水里冰过,吃到口中又甜又凉爽,让他不由眯起眼睛。
连屋外吵闹的蝉鸣都不觉得吵闹了。
也在这时。
一伙人匆匆忙忙地在院子外喊着什么,谢司宁见许温森起身出去,过了一小会儿,青年又回来把坐在堂屋里认真吃着西瓜的谢司宁抱了起来。
谢司宁窝在许温森的怀里,看着一行人在院子里来来去去,每个人进来都会在一名老人的指挥下,抱起一个纸扎人。
不过片刻,整个院子就一扫而光。
原本密密麻麻靠在墙边的纸扎人如今都在院子外的车上,谢司宁不明白这到底发生了什么,抬着头去看。
许温森像是怕家里突然多了这么的多人,他会害怕般,从始至终都抱着他站在屋檐下,甚至用手轻轻拍着他的脊背,温柔安抚。
人来了又走。
谢司宁仰起头,看着和他穿着同款短袖的许温森,想了想,喊道:“哥哥……人,走了。”
许温森知道谢司宁口中的“人”,指的是纸人,问:“小宁开心吗?”
毕竟往日,院子里堆满的那些纸扎人,每到晚上,都会围在他们窗前不动,直到第二天天亮。
谢司宁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尤其是他知道许温森的初始黑化值快要破百。
那些被人搬走的纸扎人,会被送往哪里?
谢司宁的这个疑问,在第二天得到了答案。
傍晚,搬着小板凳坐在家门口的谢司宁遇到了刚从镇上回来的杨婶。
几天不见,杨婶脸上不再是以往爽朗的笑容,眼睛红肿得吓人,手上系着白布,见到坐在门口的谢司宁,她强撑着打了个招呼,“是小宁啊。”
谢司宁反应迟钝的这点毛病许是因为从小营养不良,这些时日在许温森地喂养下,已经好了许多,在杨婶话落后的几秒钟,谢司宁软声喊了一句“杨婶”。
“诶。”杨婶应了一声,从手边的篮子里拿了一颗糖递给谢司宁,“你哥哥呢?”
谢司宁接了过来,抬起头:“哥哥,在家。”
杨婶说了一句“小宁乖”,便提着篮子朝院子里走去。
谢司宁从板凳上起来,也跟着朝里走,他人小,步子也小,等到了的时候,就见杨婶坐在堂屋里,脸上撑起一抹难看的笑容问:“小许啊,你家的纸人,还有吗?”
许温森坐在椅子上,手里的竹片刚刚放下,听闻杨婶的话,他抬起头,“昨天村长带着一群人过来全拿走了。”
杨婶听到后脸色更加难看了,她带着一丝焦急地说:“那、那还有吗?小许,算杨婶求求你,我就小文那一个闺女啊……”她脸上全是泪。
谢司宁站在堂屋外的走廊上,呆呆地看着一丝晚霞照进去的屋内。
第34章 哥哥5 “是哥哥不好。”
经过大半年的摸索。
谢司宁对于村子里的人知道了大半, 其中杨婶家的小文姐更是见了不少面,偶尔在村子其他人口中,也能听到小文姐的动向。
杨婶家总共三个孩子, 小文姐排行老大, 下面有两个弟弟。
出生在沈村这么个贫困的山村里,小文姐的学习成绩很好,甚至考上了县里的初中, 如今高中也在县城最好的一所中学里。
杨婶一家对于小文姐向来是有求必应,没有半点村子里其他人家的重男轻女, 杨婶偶尔和别人提起小文姐,脸上也是笑容居多, 如今,眼睛却肿得不成样子,一看就是哭过很久。
谢司宁想到前些天背着书包, 说要回学校补课的小文姐,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但心脏还是不由地一沉。
许是他小小的身影站在门前太久, 许温森抬起头, 脸上的表情不再那么冷淡,“小宁?”
谢司宁听到自己的名字,抬起脚越过门槛,朝许温森走去,“哥……”
他人小,皮肤却很白, 乌黑的额发下是一双圆润又清澈的眼睛,背对着霞光来到许温森身前,“糖……”
许温森捏了捏他白软的脸颊肉, “今天不许吃糖了。”说着便将谢司宁手里杨婶给的糖拿了过来。
这对于一个六岁的小孩来说,是件极为残酷的事情。
但谢司宁只是呆了一会儿,就坐在了许温森身旁的小矮板凳上,乖乖的,不吵也不闹。
杨婶只是看着,脸上的泪就更多了些。
她许是想起了自己的女儿,哭着说:“小许,这回是我对不住你……那些孽要报应就报应在我身上吧,别到我闺女身上啊……我……小许……”杨婶哭到快要说不出来话。
谢司宁呆愣愣地看着,耳朵在杨婶说第二句话的时候,就被许温森捂住。
模模糊糊的声音钻入他耳中,让他听不真切,隐隐约约间只听到了“报应”这两个字。
“报应?”谢司宁无声地说着。
【叮!解锁关键词“报应”。】
【沈村是个存在了上百年的村落,没人知道它究竟出现了多久,又什么时候会凋零,只知道,每当村子过了百年,就会出现一个循环……】
8806机械的阐述音,让谢司宁缓慢揭开了这个世界真实的一角,但又朦朦胧胧地看不真切。
而堂屋里,许温森轻轻捂住他的耳朵,正与杨婶说着什么。
杨婶脸上的表情从绝望到抓住一线生机。
她还是在哭,但脸上却是绝处逢生的希望,提起篮子,谢司宁看着杨婶匆匆忙忙离开了院子,身影一点点消失不见。
似是不解,谢司宁呆呆的,脑袋上像是写满了问号。
“哥……”谢司宁抓住许温森的一根手指,慢吞吞问,“杨婶,走了。”
“嗯。”
许温森松开手,轻轻帮谢司宁两边被压乱的头发抚平,淡淡道:“杨婶家里还有事,所以要回家了。”
谢司宁坐在矮矮的小板凳上,望向许温森的脸,想了想,“哥哥……”他说,“糖,还没吃。”
谢司宁没有忘记这件事情。
他在向许温森索要自己被没收的糖果,却忘了自己曾答应的,一天只能吃一颗糖的承诺。
只因半年前,半夜睡着的谢司宁突然哭了起来,趴在许温森怀里抽噎着,像刚出生的猫崽,声音小得可怜,只有泪珠不断在掉,如果不是许温森睡得很轻的话,或许会完全忽视那道声音。
等他醒了,才发现谢司宁浑身烫得不像话。
第一次经历小孩发烧的许温森慌得不行,连外套都没拿,就裹着谢司宁冲出了家门。
在托不少关系,终于在大半夜找到一辆能送他们去县里的汽车后,许温森抱着谢司宁去了医院,一路上焦急得连呼吸都顾不上,最终检查得到的结果是因为糖吃得太多,导致消化不良引起的发烧。
直到那时,许温森才知道,谢司宁的身体有多么的虚弱,或者说,他饲养人类幼崽的知识储备有多么的薄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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