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辞开门时,谢逾正站在门口,他一身纯白休闲服,头发随意梳在脑后,阳光从背后的玻璃窗照来,给他镀上一层金色的侧影,身姿修长挺拔,容貌俊美至极。
论坛中可不曾提及谢家残暴的少爷如此俊美。
沈辞略愣了两秒,旋即客气招呼:“谢先生。”
谢逾一顿,笑道:“你查到了我是谁。”
沈辞不是傻子,虽然昨天由于身体缘故他确实一直在犯傻,可后来反应过来,便留了个心眼。
谢少爷那辆嚣张的车和连号车牌,整个江城找不出第二辆。
沈辞不混他们那个圈子,却从论坛里看到了不少闲言碎语,说得是谢少爷如何如何手段暴虐,曾将多少人玩进医院,甚至有配图,是某个网红鲜血淋漓的后背,证据确凿,抵赖不得。
可沈辞完全无法将传说中的人和昨日的青年联系起来,虽然相处不久,可昨天的谢逾明明耐心细致,温和到了极点,半点不像传闻中的样子。
他开始怀疑,是传闻有误,还是他看走了眼。
知道了谢逾的身份,沈辞难免拘谨,谢氏是本地制药巨头,手里捏着不少资源,或许就有能救他奶奶的,这样的人,沈辞得罪不起。
他跟着谢逾惶惶惑惑吃完了早饭,谢逾开车送他回学校,期间随意闲聊,谢逾说的多,沈辞不时回答,两人倒像是多年好友叙旧,谢逾没提过半点报酬。
沈辞想:如果谢逾真的只是路过的好心人,他那该怎么做,才能抵得上昨日的照顾呢?
可是临到下车的时候,谢逾忽然拦住了他,给了一纸合同。
谢少爷摸摸鼻子,说:“你先看看,条款可以商议。”
沈辞心中了然。
他自问身无长物,全身上下除了皮囊,没有任何东西值得谢少爷惦念,更没资格让他妥帖照顾,好好善待,只是这合同真递到手中,沈辞还是有点难过。
昨日的善意果真是另有目的,那温柔和善的青年,终究是不存在的。
谢逾看见他眼底的不安,却什么也没说,只比了个手势,笑道:“等你想好,给我打电话。”
他以为沈辞会迟疑两天,结果当他晚上,便接到了对方的电话。
电话里的沈辞声音紧张,还有点迷茫和困惑,他不安地问:“谢先生,合同我看过了,可是……”
谢逾含笑:“不满意吗?不满意可以再改的。”
语调颇为纵容。
“不是不是!”电话里的音量拔高,又随之小了下去,沈辞握着话筒,似乎在避着人,他轻声问:“我看到了我的权利,可我的义务是什么呢?”
合同中的双方理应即享有权利,又执行义务,按沈辞原来的想法,谢少爷该提供钱财和医疗条件,而他奉献身体,答应一些不致命的花样,可这封合同不是这样,谢逾没有提任何要求,他不要求沈辞陪睡,也不要求他奉献别的什么,却答应支付巨额的费用,巨额到足够奶奶获得更好的医疗条件,也足够沈辞好好读完大学。
这是一封只有权利,却没规定义务的合同。
倒像是天上掉馅饼了。
谢逾听见那边的响动,能想象脸皮薄易害羞的沈助教如何小心翼翼地躲在学校角落,又紧张又羞耻地试探着他给的条件,光是这么想着,他心情便好了起来。
“没什么别的义务,只有一条。”
电话里的谢逾音色慵懒,悠闲自在,沈辞屏住呼吸,听见对方慢悠悠地说:“第一好好吃饭,第二好好睡觉,第三,嗯,第三好好学习。”
“……”
这算是什么要求?翻遍整个江城,没有一条合同是这个样子的。
沈辞怔愣,犹疑地问:“……谢先生?”
“噢对了,还有最后一条。”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里,沈辞居然松了口气,有种“他总算有事情能做,不至于吃白饭”的奇妙感觉。
沈辞拿稳手机,好好站好了:“谢先生我听着,您说吧。”
谢逾略显严厉的声音从听筒传来:“最后
一条,不准接超时的勤工俭学,不准去夏天街上发传单,不准戴头套,更不准中暑进医院,听到没有?!”
沈辞捏着手机的手一抖,心脏在胸腔中不受控制地跳了起来。
第35章 if:沈辞穿到谢逾高中的时候
“我没有家长,不会有人来保释。”
“赔钱?也没有钱。”
“拘留?那拘吧,我不会给那些杂种道歉。”
谢逾坐在询问室里,拳头刚刚打人时捶到了书包链,蹭破了硬币大小的一块皮,现在已经止住血了,厚厚的血痂糊在上面,结成了黑红色。
办事员头疼地敲键盘:“看你校服,你还是高中生吧?这事必须要通知家长的……”
“我说了,没有家长。”
谢逾打断,语调僵硬,他的头发似乎许久未剪了,垂下来半遮住了眼睛,一双正死死盯着办事员,看着莫名阴郁。
“好吧,那我只能给你开拘留手续了……”
办事员叹气,在谢逾面前录入文件,他们谁都没说话,小小的问讯室里一片寂静,只剩下手指敲击键盘的声音。
咔哒咔哒,咔哒咔哒。
谢逾有一下没一下的踢着地面,心烦意乱。
他不知道这人在记录上写了什么,是说他欺凌同学违法乱纪,还是不服管教性格偏执,总之不会是好话。
办事员机械输入着,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顿住了,而后双击屏幕,似乎在确认什么。
谢逾揉了把校裤,满不在乎地站起来:“好了?我要去哪儿拘留?”
他宁愿赶紧进去,也不想被人用诧异又怜悯的目光打量。
“不是,稍等我却认一下,有人来保释你了。”
“有人?”谢逾嗤笑,又坐了回去,“你们的系统搞错了,我没家长。”
谁知办事员敲了两下:“不是,真的有,你出去吧,有人帮你把罚款交了,现在在大厅等你。”
谢逾心道又是什么人在这开玩笑,还是名字相同认错了,他站起来:“谁保释我?”
对方在屏幕上轻点:“我看看——噢,叫沈辞。”
*
谢逾是在办事大厅见到沈辞的。
他出来时,这个名字好听的男人正翻着保释文件,他穿西装,戴老式银框眼镜,面容清贵温雅,样子不像坐在喧闹办事大厅看保释文件,倒像古代的教书先生在种满芭蕉的庭院里读诗。
谢逾不认识这样的人,他的高中时代就像是下水道的一团污水,和面前西装革履的男人全无交集。
谢逾想:一定是搞错了。
他拎起书包,正打算回去找办事员说清楚,他不认识这个什么沈辞,对方也不是来找他的,赶紧把拘留手续办了,他懒得耗。
可沈辞已经抬眼看见他了。
看见谢逾的那一刻,他的眸子里忽然迸发出惊人的神彩,像是惊喜,又像是怀念,他用视线好好地描摹着谢逾的轮廓,贪婪地好似沙漠渴水的旅人。
谢逾十分别扭。
他不着痕迹地打量自己:校服穿了很久,已经旧了,褪色起卷,松松垮垮地罩在身上,手和书包都有血迹,一看就是个不良。
如果在大街上见面,沈辞应该会想绕着他走。
少年的自尊心顿时被刺痛了,他盘腿在沈辞对面坐下,故意将书包往旁边凳子一丢,发出嘭的巨响,而后才漫不经心地开口:“你是谁?找我干什么?”
沈辞的余光一直落在他手背的伤口上,这时才抬手推眼镜,温和地笑了笑:“你父亲有事,托我照顾你一段时间,这两天别回家了,和我住吧。”
说着还推过来一段手机录屏,醉醺醺的男人在榻上东倒西歪,呓语般呢喃:“沈辞……是你,远,远房表哥,最近在江城,我托,托他照顾你。”
谢逾简直要听笑了。
他一时分不清是他那穷乡僻壤的祖坟冒了哪路青烟出了沈辞这么个非富即贵的人物,还是他那五毒俱全的亲爹脑子搭错了线喝醉还记得给他临时找监护,这两点到底哪点更可笑。
沈辞道:“你若不信,可以给你父亲打个电话,确实是他托我照顾你的。”
虽然多少用了些手段。
谢逾懒得和亲爹说话,提起书包:“行,那我们去哪里?”
他审视着沈辞,将尾音拖得老长:“表哥?”
沈辞转身动作一顿。
他很快掩饰好了这点微不足道的停顿,自然地从谢逾手上接过了书包:“我开了车来,上车。”
谢逾呼吸一窒,从沈辞手上抢回书包:“我不用你背!”
他一高中生又不是小学生,个子比沈辞还高,哪里轮得到文文弱弱的表哥背书包。
沈辞被他扯了一下,微微踉跄,却没说什么,只好脾气地笑道:“好吧,你自己背。”
“……”
谢逾更不爽了。
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表哥像是把他当三岁,无奈中带着纵容,似乎他还需要哄着配合。
可伸手不打笑脸人,沈辞这模样,谢逾也不好发作,只拉着一张脸,看沈辞打开后备箱给他放书包,又绕到旁边帮他拉副驾驶门。
“……”
更像照顾三岁小孩了。
谢逾心头火起,蹭地坐上去生闷气,沈辞坐进来,轻声细语地提醒他:“要系好安全带。”
谢逾便哑火了。
这感觉实在古怪,在谢逾前几十年的生命里,亲爹对他一如寇仇,老师同学避而不及,其余亲戚形同陌路,倒是个没见过的“表哥”好言好语,叫他系好安全带。
他嘀咕一声:“我知道,不用啰嗦。”,还是乖乖系好了。
沈辞握着方向盘,开到了某临江住宅区。
这地方毗邻商圈,周围两所牛小,房价居高不下,谢逾心道:“果然非富即贵。”
对方住在一临江大平层,谢逾进来,沈辞便指了个房间给他:“你以后住这里。”
他领着谢逾环视一圈,抱歉地笑了笑:“时间紧张,来不及布置,给你买了点小东西,看你喜不喜欢。”
谢逾不可能不喜欢,沈辞就是照着他的喜好买的。
谢逾喜好不多,喜欢打游戏,屋里就有落地显示屏和配套手柄,谢逾喜欢开机车,屋里就有限量款头盔和机车钥匙,甚至他喜欢的饮料,零食,沈辞都一清二楚。
“……”
谢逾环视一圈,生硬道:“谢谢。”
他不常说这个词,表情僵硬姿态别扭,沈辞没点破,正要离开将私人空间留给谢逾,却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了,你马上高考吧?”
他打量谢逾的校服和书包上的名牌:“我记得你爸爸说,你马上高三?那玩游戏的时间需要克制,做完卷子才能玩。”
谢逾已经别扭到无以复加了。
他不知道这个表哥怎么能这么多事,管他吃住也就罢了,居然还管他学习,谢逾已经快一年多没有学习了。
可沈辞是认真的。
当天晚上,他真的拿试卷来敲谢逾的门,问:“要不要试一试?”
沈辞目光诚恳,谢逾耳根子软,又吃人家的住人家的,怪不好意思的,于是稀里糊涂就被人按到了桌子旁边,塞进了一根签字笔。
这是套摸底的理综,谢逾迷迷糊糊开始写,一套试卷七八页,谢逾看得懂得只有不到一页,他胡乱写完,刚想收起来,试卷就被沈辞抽走了。
沈辞开始批改。
他坐在椅子上,银框眼镜在台灯下反射着暖白色的光,连执笔的姿势都优雅漂亮,谢逾想着他那套狗屎一样的答卷,很轻地蜷缩起了手指。
——沈辞大概会觉得他是个不学无术的垃圾。
说来奇怪,老师同学都认为他是个不学无术的垃圾,谢逾也自诩如此,可现在,他忽然就有点难过。
但是沈辞面色如常地批完了一套试卷,圈圈点点做好标记,随后抬头看谢逾:“累了吗?”
谢逾:“……什么?”
沈辞:“要不要坐过来听我讲解?”
沉默。
沈辞也不催,只是安静地坐着,倒是谢逾先坐不住,蹭到了椅子上。
他生命里接触过的善意太少,以至于别人温言两句,他便没法拒绝。
沈辞执笔,行云流水地讲解起来。
他吐字清晰,语调温吞,讲解流畅,一下便命中难点,将知识点层层拆解,谢逾本不愿意学,听着听着,居然学进去了大半。
眼见时间走过了十二点,沈辞合上笔帽,推了推谢逾的肩膀:“去睡觉,明天我叫你起来吃早饭。”
全然陌生的卧室,全然陌生的床,谢逾以为他会睡不着,可沈辞身边有种格外宁静温和的氛围,他居然一沾枕头,直接就陷入深眠。
接下来的三百多个日夜,谢逾上学,沈辞上班。
他们生活的越来越默契,越来越亲密无间。
谢逾不知道这个表哥到底是做什么的,只知道他从来西装笔挺,出入高楼大厦,应当是商务繁忙的精英人士,可每天晚上,沈辞都雷打不动地回来教他写作业,一道题一道题地拆解讲述,甚至拒掉电话邀约,仿佛教他写作业就是最重要的事情,365天,天天如此。
偶尔周末的时候,他们一起打游戏,沈辞炖了一手好汤,尤其擅长萝卜排骨,每次他系着围裙在厨房做饭,升腾的白雾模糊在清贵的眉眼,排骨的香气溢满客厅时,谢逾都有种冲过去抱住的冲动,他恍惚有种错觉,仿佛沈辞就是他的家人,而他们已经这样,平淡而又温馨地度过了很多年。
……家人?
远房的表哥,能算是家人吗?
谢逾有点迷茫。
他的躁郁症自从来了这房子,再没有发作过,他的成绩越来越好,从班级末尾杀到年纪前排,进步速度令人叹为观止,他戒了游戏,戒了机车,像苦行僧那样从早坐到晚,连老师都惊叹他的毅力,甚至让他像全班传授自律的秘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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