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局棋走的很奇妙,帝始君的白子虽然规规矩矩的走着,但是三儿的黑子,先手天元,次手“五五”,随后他每一步棋都极为夸张。
许久,棋局终了。
棋盘上黑子犹如滴入清水碗中的浓墨,慢慢的渲染开来,在不知不觉中,侵染了整碗清水。
帝始君盯着面前的棋局,眸色微沉。
无可厚非,这是一局漂亮的棋局。
同时,也告诉帝始君,面前的人犹如翱翔天空的苍鹰,也是高挂云间的明月,哪怕他是帝王,他也无法掌控。
“你想告诉朕什么?”
三儿只是敛眉一笑,手扯了扯自己的衣襟,起身来到了帝始君的身边,一只手搭在他的肩上,在他错愕之际,顺势坐在了他的腿上。
三儿双手挽着他的脖颈,倚在他的怀中,冲着他的下颚轻轻吹了口气。
帝始君猛然一把将人拦腰抱起,大步走到床边,将人扔在了床榻上,丝毫不怜香惜玉。
“这是你勾引朕的。”
……
原本风光霁月笑比河清的人,此时宛如一只千年的狐狸精,不断的索取着。
帝始君食之甘味,近乎疯狂。
一夜荒唐,却如黄粱一梦。
帝始君猛的惊醒,发现身边人已经不在。
他摸了摸自己的嘴角,指尖上有淡黄色的花粉。
他曾经常年征战沙场,自然认识这是曼陀罗的花粉。
曼陀罗全株微毒,花粉可致人幻觉昏迷。
曼陀罗虽然微毒,但是花型好看,前朝宁妃独爱曼陀罗,宁妃得宠时,曾经在她的宫殿里种植了不少曼陀罗。后来她因为善妒被贬在冷宫,宫殿里的曼陀罗全部被拔光,只有冷宫里还留有两株曼陀罗。
而浣衣局就在冷宫的旁边。
帝始君疯了一般跑到了浣衣局,就见老嬷嬷们正在洗着衣服,见到帝始君来了,纷纷停下手中的活儿跪下行礼。
帝始君抓住最前面那个老嬷嬷的脖子,厉声质问道:“他在哪?”
那老嬷嬷一脸惊恐,张着嘴巴,想说话,却又想起什么似的,支支吾吾了半天,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帝始君气急,直接一把拧断了那老嬷嬷的脖子。
见那老嬷嬷气绝,其他浣衣局的嬷嬷纷纷低下头,身子颤抖。
“说,他在哪?”帝始君一双眼眸阴鸷,冷冷的扫过跪在地上的那些嬷嬷。
那些嬷嬷抖如筛糠,但是一言不发。
帝始君气极反笑道:“好,很好,既然你们不说,那朕就没必要留着你们了!”
就在帝始君要大开杀戒时,当朝的丞相匆匆赶来。
他也顾不得礼仪,直接冲进了浣衣局将怒气的帝始君拦住。
“陛下,不可滥杀无辜。”
“你少管朕!”帝始君说着抽.出了一旁侍卫腰间的佩刀,就要朝着那些跪在地上的嬷嬷砍去。
老丞相见状,连忙挡在了那老嬷嬷的面前。
帝始君呵斥道:“你让开!”
“老臣不让。”老丞相年近古稀,是帝始君当年三顾寒山寺才将人请下来,随后老丞相辅佐帝始君一路平定战乱,统一中原。
他是帝始君的丞相,也是帝始君的亚夫。
老丞相道:“老臣也知棋圣娘娘的事儿,他离开皇宫后就来到老臣府上,为的就是让老臣进宫阻止陛下滥杀无辜。”
帝始君听见丞相见过三儿,他愤怒的扔下了手中的长剑,抓住老丞相的衣领质问道:“你为什么不留下他,为什么不抓他回宫……”
老丞相被帝始君抓着衣领,呼吸有些困难,眼瞅着他脸色越来越红,帝始君才将他松开。
帝始君退后两步,他一双眼眸赤红的看着丞相,他恨声道:“你是故意的,你们就是想让他离开朕,让朕招纳后宫,朕是不会如你们所愿,绝对不会!”
老丞相喘着粗气,见帝始君此时面色颓废,双眸泛着血丝,老丞相也心疼不已。
初见他时,他还不是权倾天下的帝王,不过是一个十三四岁的毛孩子,却有着领导才能,带着一群拿着锄头的农民守着村子的一亩三分地。
慢慢的,村子变成了小镇,最后占领了城池。
黄袍加身那年,他才十九岁。
天下动荡,诸侯群起,他是靠厮杀才平定中原,建立大周。
老丞相知道,这位“棋圣娘娘”是他动心的第一人。
他如今虽然是九五之尊,却不知道该如何喜欢一个人,他认为把那人强留在身边,就是喜欢。
老丞相缓缓跪在了帝始君的面前,老泪纵横道:“说句大逆不道的话,老臣一直带陛下如亲子,自然希望陛下开枝散叶,绵延龙嗣,但是老臣更希望陛下得到一心人。棋圣娘娘他……不,是棋圣大人,他并不应该被陛下困在后宫中,他并不是依附着大树的凌霄花,他本身就是一颗参天大树。陛下,放手吧。”
……
陛下,放手吧。
陛下,放手吧。
陛下,放手吧。
帝始君彷徨的回到了景玉阁,一路上,他的感官好像都消失了一般,听不见,也看不见,只是茫然的走着。
脑海中却不断回想着老丞相的话。
陛下,放手吧。
他放手了。
他励精图治治理天下,大周朝河清海晏,太平盛世。
但是帝始君却一直未纳妃,更别说悬空的皇后之位。
朝臣们进言,陛下龙嗣为重。
帝始君索性在同宗里找到一个聪慧的孩子过继,立为太子。
这下,朝臣们也闭嘴了。
每次帝始君在御书房批阅完奏折后,管事太监就会把今日在宫外送来的棋谱给帝始君送去。
这棋谱的落款是青莲棋士。
在中原出现了一位棋士,他长得清秀,一头青丝垂地,会说话,却说的不流畅,结结巴巴的好似才学说话的孩子。
但是他棋艺高超,而且棋路诡异。
他一般下完棋就离开了,没人知道他是谁,也没人知道他在哪,只是见他手中拿着一只枯败的莲花,便称呼他为青莲棋士。
每次青莲棋士对弈的棋局都会被记录下来,棋谱在中原广为流传,盛京的棋馆更是把他的棋谱总结出来,装订成册。
帝始君看着今日管事太监送来的棋谱,不由笑出声来。
他一眼就知道黑子是三儿下的,执白那人的棋艺也不差,不过比不上黑子的棋艺。
开局时,白子占领上风,他却不知道这是黑子精心布置的陷阱。
眼见白子所占的地越来越多,却在他最高兴时,大厦倾颓。
黑子宛如夜间的明月,本来被乌云遮挡,却在一阵风起后,皎洁的月光撒向大地。
帝始君拿着誊抄棋谱的手,微微发紧,他这时才明白,三儿就是空中的明月,而他则是遮挡明月的乌云。
还好,他放手了。
放走了明月……
第82章 第八十二局:而朕……何尝不是傻子呢……
周历十二年,帝始君退位给太子。
同年,在盛京城郊多了一个种莲人。
盛京城郊有一大片枫叶林,每到深秋,火红一片,偶尔有寒鸦飞过,惊起落叶纷飞。
枫树属阴,那里又离宫人埋葬的茂园很近,所以平日里,枫叶林人迹罕至。
盛京的百姓不知道何时在这片枫叶林深处盖起了一座两层的青石小楼,也不知道何时在小楼外面挖出了一片莲花池。
这小楼的牌匾写着“天下山庄”四个字,落款是帝始君,而这天下山庄的主人就是那位种莲人。
这种莲人脸上戴着铁皮面具,看起来四十几岁的样子。平日里他沉默寡言,每日都坐在莲花池边,不管春夏还是秋冬。
他坐在莲花池边,目光望着那片枫叶林,似乎在等着什么人的到来。
须臾,脚步声响起。
“嘎吱,嘎吱……”
是鞋子踩在枫树林中落叶上的声音。
一个穿着鹅黄色襦裙的少女快步走了过来,见到那戴着铁皮面具的种莲人,她先是行了一个万福,随后从袖子里拿出一张棋谱。
“这是青莲棋士前些日子在淮南棋馆对弈的棋局。”少女娇声说道。“陛下没有其他事,奴婢先告辞了。”
“我不是陛下。”那种莲人接过棋谱,小心翼翼的将那棋谱打开。
那鹅黄少女听见他这样说,便垂眸颔首道:“奴婢知道了。奴婢先告退。”
种莲人拿着棋谱,回到了天下山庄里,在二楼的正屋的桌子上摆满了棋谱,都是青莲棋士的棋谱。
他的棋路变化莫测,每局棋都有惊喜出现。
种莲人贪婪的看着这些棋谱,他不禁将棋谱抱在怀中,重重的嗅着棋谱上的味道。
过了一会儿,他无力的双手垂在两侧,怀中的棋谱好似飞雪般飘落在地上。
“你什么时候能回来看看我……”
“只要看看我就好……”
“……”
“哇”的一声,一口鲜血吐了出来,种莲人身体猛地一晃,踉跄的退后了两步。
喉头还是鲜血的甜腥味,他感觉眼前的视线越来越模糊。
突然,他想起什么似的,连忙上前捡起掉在地上的棋谱。看见棋谱上面染着血迹,他胡乱的擦拭着,却将那本来黑白的世界染上了一抹夕阳。
此时窗外正是夕阳西下,莲花池中的莲叶吐出新绿,在夕阳下仿佛覆盖了一层金色的薄纱。
他瘫坐在地上,手中还拿着那张染血的棋谱。
宫中来人了,是太医院的张院正。
那种莲人只是坐在莲花池边,等着那穿着鹅黄襦裙的少女送来棋谱。
张院正看着种莲人脸上的铁皮面具,看不到他的容颜,却从他的唇色上看出来他已经病重。
他自从少年时,就征战沙场,身上的伤痕更是数不胜数,明枪暗箭他都遇见过。待到天下平定,却还有暗杀毒刺。
以前他还年轻,并不怕这些,如今他已经四十几岁了,旧伤逐渐复发,而他拒绝看病。
跟着张院正来的还有一个穿着富贵,年逾四十,长相却十分阴柔的男子,他见种莲人只是独坐莲花池边,眼中心疼难掩,忍不住开口道:“陛下,您就让张院正看看吧。”
他就是曾经伺候帝始君的管事太监,他也知道帝始君来此是为了谁,更知道他病重而不就医是因为赎罪。
“棋圣大人他不会怪罪陛下的。”管事太监心疼道。“听见瓷丹说,这些日子陛下都未进食,只是早上喝了碗莲子汤,这样下去陛下的龙体怎么能遭得住。”
瓷丹就是每日来送棋谱的鹅黄襦裙少女,她如今职位是棋圣家令,却不是第一任棋圣家令。
曾经的棋圣家令叫瓷丹,是一个年长的嬷嬷,之前在浣衣局工作,后来得到恩赐出宫,成为棋圣家令。
她去世后,才是这位穿着鹅黄襦裙的少女成为棋圣家令。
这鹅黄襦裙少女是瓷丹收养的孤女,没有名字,都称呼她为丫头。于是丫头担任棋圣家令后,给自己改名为瓷丹。
直到后来,每一任棋圣家令的名字,都叫瓷丹。
种莲人好似没听见管事太监的话,依旧看着莲花池中的莲叶。
如今已是暮春,莲叶接天,却不见那抹淡色的莲花。
直到瓷丹拿着棋谱回来,那种莲人才微微回过头。
瓷丹把棋谱递给了他,手指触及到他的手温是冰冷的。
瓷丹一惊,表面上却是不动声色。
张院正在一旁站着,他很想上前去给那人把脉,但是见那铁皮面具下眼眸中的弑杀和阴鸷时,他还是不敢。
面前这人哪怕在这里种莲数载,他依旧是曾经那靠着染血的双手,睥睨天下的君王。
张院正没有给种莲人看病,那管事太监眼中难掩心疼,却什么也没说,静静的在一旁的枫树下陪着。
暮春的枫树不似初秋那般红艳,绿色的叶子带着勃勃生机。
直到傍晚,夕阳西下,那管事太监才带着张院正回到皇宫。
当今圣上在御书房里召见了他们,见到小太监带着他们进来,还不等他们跪下,圣上便开口问道:“父皇身体如何?”
那管事太监神色一凛,抿了抿唇,未说话。
张院正如实说道:“先帝未让老臣把脉,但是见先帝气色……恐怕……”
张院正话没说下去,圣上已经知道他话中的意思。
当今圣上是旁系过继给帝始君的儿子,虽无直系关系,却也有血脉亲缘。
圣上微微叹了口气道:“今日起,你们就住在天下山庄,照顾父皇的身体。”
张院正叩首道:“老臣遵旨。”
那管事太监也跪下说道:“老奴明白。”
张院正和管事太监也搬进了天下山庄,种莲人虽然不悦,却没说什么,只是不准他们上二楼。
这几日天气渐渐热了起来,枫树林里是郁郁葱葱的一片,一旁的莲花池中也有莲花初绽,几只蜻蜓点水,随后落在了莲花上。
那种莲人这几日的气色越来越差,就连脸上戴着的铁皮面具也框不住那张消瘦的脸颊。
“哐当”一声,铁皮面具掉落,露出一张宛如骷髅的面容。
管事太监见此心疼不已,连忙上前扶起他。
张院正也想上前,但是见那种莲人凌厉的目光扫来,他身形微顿,停住了脚步。
只是一瞬,那凌厉的目光变得涣散,他拉住那管事太监的手,张了张嘴,干哑的声音说:“茂园……去茂园……”
茂园就在枫叶林的西边,那里老树枯藤,只有一个独眼老头和几个残疾孩子在守墓。
茂园埋葬的都是皇宫里的人,人死后,总有一份怀念,便托出宫办事的小太监给残疾的乞儿一些银钱,让他们帮忙守墓。
残疾的乞儿本就生活困难,等得到一份银钱温饱,他们自然乐意成为茂园的守墓人。而那些小太监知道自己死后也会葬在这里,便不会推托这些事,有时候还专门绕远路买些馒头送去茂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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