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不止是对经纪人说,也是事发以来,叶筝最想对自己说、却又难以启齿的话。
回想到这,叶筝眉头微微拧着。
“醒了?你就是叶筝?”忽然,一道机器般生硬的女声从他耳侧传来。
叶筝登时惊醒,昨晚断断续续的记忆始终无法接驳成一条清晰脉络,他只记得自己去峰峦找罗安……
然后倒在了一个男人身上……
这、怎么会有女人的声音?
扶着昏眩麻木的脑袋,叶筝企图辨清眼前场景——
屏风、长桌、太师椅……
越想叶筝的头越痛,接着,那道女声又来了,“不用紧张,我们五分钟前到的,你自己休息了一晚。对了,要喝点咖啡醍醐灌顶么?”
“不是醍醐灌顶,是提神醒脑!”另一道男声纠正她。
我们?五分钟前?
大概是血液逐步循环起来,叶筝隐隐看清面前的人——
吊灯下,站着个看不出年龄的短发女孩,一身网球服,踩着双与其格格不入的黑色细高跟,饱含某种诡异的不伦不类感。等视线成功对焦上,他才看清女孩的脸,五官非常精致,眼珠是浅褐色,目光有些放空,像个混血人偶。
想到昨晚的事,叶筝胃里一阵难受,被什么东西撑开了一样,他爬起身,跌跌撞撞跑进卫生间,几乎是扑到马桶面前,吐了个昏天黑地。
吐干净后,叶筝用凉水洗脸漱口。水龙头上方有一朵金色的梅花logo,结合这里的装修风格来看,应该是峰峦的花字阁——
只有最顶级的那批会员才能预约到的包厢。
属于昨夜的影像回流般涌入叶筝的大脑。啤酒罐、红地毯、白衬衫,以及衬衫被沾湿后,隐隐看见的弯月刺青。又用掌骨撑了撑太阳穴,叶筝拿出手机,消息栏已经被挤爆了,七十多个未接来电、五十多条未读消息,全是助理小羊发来的。
他给小羊回了个电话。
那头一听到叶筝声音,激动得快哭出来,一抽一咽地骂他,让他快回公司,马上要开会了。
“知道了,这就过来。”叶筝甩了甩手上的水,刚拉开卫生间大门,女孩跟幽灵一样飘到他面前,板着脸慢悠悠朝他伸手。
“你好,我叫费怡,是一名导演,曾经拍过几部纪录片。”她说话一字一顿的,咬字非常用力,让人听着很不舒服。
叶筝原地迟疑片刻,没想明白为什么会有一个导演来跟他握手。难道昨晚闯进了人家的饭局?
扯了下嘴角,叶筝礼貌回握对方的手,赔着笑脸道,“对不起,我昨晚喝多了,打扰到你们真的不好意思……”他顺势看向坐在费怡身后的卷发男子,“真的很抱歉。”
费怡摇摇头,“我们是今天才来的,昨晚是——”
“嗯咳咳咳咳!”姚知渝大声咳嗽,火速截断费怡的话。
黎风闲半夜特地叮嘱过他不要提自己名字,费怡这张嘴要是叭叭两下把黎风闲给抖出来,他大概活不过今晚。
“是这样的,”姚知渝理了理衣袖,顶着一额汗露出公式化微笑,“今天来找你,主要是为了——”
像是在报刚才被抢话的仇,费怡一口气把话说完,“你有兴趣演电影么?是主角。虽然你看起来跟温别雨没有任何关系,但我虚己以听,相信知渝不会找个歪瓜裂枣来戏弄我。”
叶筝用了点时间去消化费怡的话。要不是胃还疼着,时刻提醒这一切是真实的,他只会觉得这梦太荒唐。他指了指自己,哑然道,“你……你们是认真的吗?”
“我像在开玩笑么?”费怡凝色反问。
挺像的。叶筝心想。
这花花绿绿的打扮,这从天而降的“大”饼,怎么看怎么假。
见叶筝傻站着,姚知渝上前拉了费怡一下——
把人家一大男人堵在厕所门口,怪不好意思的。
“我们可以介绍你去别的工作室,规格也许没有星航那么好,但胜在自由,不用看其他人脸色。”姚知渝把剧本概要递到叶筝跟前,封面除了写着导演编剧的大名,还有一家出品公司。
赤崖文化传媒有限公司。
叶筝知道赤崖这个名字。是近几年成立的新公司,运营领域主要涉及电影、艺人经纪和营销企划。首部出品的电影改编自儿童贩卖的真实案例,题材压抑,用灰蒙蒙的基调打造出主角悲剧的一生。
没有反转,也并不治愈,上映前很多人连主演是谁都不知道。有人说它是一众商业片里的清流,让人直视社会残酷,加上小演员演技成熟,斩获不少好评。
今年年初,赤崖出品的第二部电影正式上映,一时名声大噪。
走的依然是写实路线,内容讲述一对年轻男女因火灾事故相识,作为灾难中唯二的“幸存者”,他们如何与阴影作斗争。
没有过多渲染悲情,而是靠一些平凡生活来突出“漫长”这个概念,加上实力派影后的加盟,让这部电影更有话题度。
叶筝还是没说话,姚知渝以为他被赤崖文化吓愣了。
说到底,叶筝是个没有演戏经历的偶像歌手,上来就递给他质量口碑双全的出品公司,换谁谁都得发会怔。姚知渝眉毛一扬,乐呵呵地说:“只要你答应,合约可以现在就签。”
过了好几秒,叶筝终于有了动作。
“抱歉。”他垂下双手,没去接那份剧本,“我不会演戏。”
“……啊?”这跟姚知渝预想的走向不一样。
那么好的转型机会放在眼前!傻子都知道抓一把吧!
姚知渝恨铁不成钢,他见过老实人,没见过这么老实的,拿不会演戏当借口,真是幼稚得令人咋舌。
“没谁生下来就会演戏,你不试试怎么知道?”他加重语气,“叶筝,你比任何人都适合这个角色。”
“可以试试相信我们。”他说。
叶筝朝姚知渝笑笑,“我真不会演戏,何况找我主演……”他耸了耸肩,“应该要花挺多人力资源去公关洗白的。还是算了吧。”
费怡偏过头看了眼姚知渝,然后从他手里夺过剧本,简单粗暴地塞到叶筝怀里,“你不需要会演戏,我才是导演,我会跟你说你需要做什么。如果你只是担心这些问题,那都不在话下,或者你应该把剧本看完再决定要不要接,不然一来就拒绝我们,我会很难过儿的。”
“不要乱用儿化音!”姚知渝小声吐槽。
要不是剧本上戳了赤崖的章,叶筝很难相信这是一个邀约现场。
“跟剧本没有关系。”他捏了捏眉心,用一种自言自语似的音调说,“是我自己的问题,所以不好意思,我没办法接这部电影,希望你们能找到更合适的人选。”继续跟这两人纠缠下去没意义,胃火辣辣的疼,叶筝轻轻呼气,忍着剧痛跟他们道别,“总之,谢谢你们。”他微笑道。
转身离开包厢,正要推门,姚知渝从后喊住他,“给我们一个机会,也给自己一个机会吧。叶筝,你也不想就这么退圈吧?”
叶筝左手搭在门把上,明明没动,大门却被人从外拉开了。
一阵暗香扑鼻而来,清新中带着点微苦,又有薄霜初融的冷调。视野里,高挑颀长的身架沐浴在廊灯淡黄的色调里,衬衣领子端正,下颌颈项肤色冷白,以至于整个人的气质都罩进了阴天般的暗沉里。
叶筝低着头,没有去看对方的面容,只是偏过身,说了句不好意思,麻烦借过。
黎风闲退开一点。
叶筝擦着他的肩膀走过,步履间带起清爽的风。他低着眼,正好能看见叶筝卷翘的睫毛和鬓角处未干透的水迹。水珠沿着下颚滴落至锁骨下的灰冷阴影中。冷脸样子和舞台上所看见的“叶筝”完全不一样。
那个瞬间,黎风闲生出一种,他确实能当演员的感想。
第5章 星航
花字阁。
没了外人,费怡立马蹬掉碍事的高跟,赤脚走到餐桌旁,叉起一根油条,嘎吱嘎吱地啃,“风闲,你不觉得他很神奇吗,他不像温别雨,又让人觉得他最适合温别雨。”
黎风闲没搭话。
“怎么又有新热搜了?这就是包年用户的底气?”姚知渝瘫坐在沙发,往手机上划了几下,朝费怡那边举起,“看,据星航内部人员爆料,叶筝昨天在录音室耍大牌。”他又啧了声,“这小子到底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连公司的人都胳膊肘往外拐?”
这个问题,叶筝自己也答不上来。
小羊在走廊上来回走动,脚步时快时慢。每次有电梯开门他都会回头看,直到把MAP的另外四个人全等来了,还不见叶筝踪影。
经纪人指着手表对他说,“不等了,你来替他开会。”
“他快到了,就在公司楼下,不是还有十分钟吗……”小羊抓着手机,他很少反驳经纪人的话,可这货每次都人前一套背后一套,明目张胆地针对叶筝。
小羊深呼一口气,咬牙问:“叶筝到底哪里对不住星航了?没他写的那几首主打歌你们连个像样点的专辑都做不出来!”
“说完没?”经纪人揉了揉额角,“说完就进来开会。”
被泼了把油,小羊心里那点火舌光速壮大,气得眼睛都红了,“当然没说完!”他一把揪住经纪人的领子,“叶筝在星航浪费了多少时间你们心里没数吗?贺宣出道前被抓到嫖|娼,是你们为了组合声誉花大价钱压新闻,然后让叶筝放弃个人出道的机会临时顶替贺宣的位置。明知道MAP不适合他,还要他卖人设,跟张决绑定炒作,好资源好名头全让张决给拿了。一个四分钟的MV叶筝只能分五秒的镜头,难道叶筝没为自己争取过吗?公司当时是怎么答应他的?是你们骗了叶筝三年!”
“吵完了吗?”叶筝单手插在裤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到的,他走到会议室前,拍拍小羊后背,然后绕开经纪人兀自推门进去。
会议室内,一排眼睛齐刷刷转向叶筝,像丛林猛兽那般锐利。
这次会议要比往常热闹,大小几个董事全在,还有三位负责公关的高层。叶筝随便挑了个空位坐下,身上衣服没有换洗,他把外套脱掉往椅背上一搭,翻动出闷人的酒精味。
坐他对面的张决笑了笑,“怎么喝酒了?喝酒坏嗓子,以后还是少喝点吧。”
“我烟都敢抽,还在乎酒么?”叶筝不以为意。
这些话对他来说已经不痛不痒了。
“人到齐了就开始吧。”经纪人最后一个进来,“明天三点的记招已经提前和媒体打过招呼了,不会问个人活动,包括电影、电视剧和之后的solo演唱会。”
他走到叶筝身后,两手撑着他的椅背,脸上有淡淡的笑,“二十九号有最后一场告别演出,暂定三首歌,分别是出道曲、《寻常》和这次的新歌《季候风》。”
听见《寻常》这首歌,叶筝额角一跳。《寻常》是他写给MAP的抒情曲,然而在新歌发布的第二天,他就被狗仔偷拍到和叶笛在公园散步的画面。
那晚叶笛心情不好,边走边抽烟,他刚从叶笛手里夺过半截烟,就被狗仔拍下来当头条内容。
隔日,《寻常》跟叶筝分别霸占热搜榜的第一和第二位。网友们狠批叶筝表里不一,写着教人向善的歌,做着误人子弟的事。
这首歌不是什么热门曲,传唱度也不高,作为告别演出,显然有其他更好的选择,为什么一定要选《寻常》?
是故意让他下不来台吗?
叶筝看向几位董事,挤出一个久违的笑,“想让我丢人的方法有很多,但寻常这首歌多灾多难,让五个人一起唱不觉得晦气么?”叶筝眨着眼,“当初为了保住组合的声誉累死累活,现在呢?MAP这个名字你们早就不在乎了吧?”
他沉寂太长时间,很难让人将现在的他和以前舞台上那个热情潇洒的少年放在一块。
粉丝总爱戏称他是一只年幼的小狼,喜欢用不成熟的利爪左碰碰右勾勾,认真起来又有种难以驯服的野性。在场的人都知道,叶筝为了配合宣传,会故意露出与本性不符的笑,但这里不是舞台,他不需要掩盖什么,觉得好笑就笑了。
“但你们想过吗,没了我,以后谁来替张决挡刀?”叶筝靠在椅子上,从容地盯着对面的董事长,似要将他脸上每一道褶皱都牢牢记住,“张董事长,你对你儿子的好,他好像一点都领悟不到啊——”
话音未落,张决拍桌而起,眼里燃起阴鸷的火光,“你说什么?”
叶筝大方摊手,“需要我重复一遍么?我以为我表达得很清楚了。”
气氛凝到冰点,仿佛叶筝多说一个字便能敲出裂纹,瓦解这太平表象。
每个人脸上都挂着不同表情,张决心里堵得慌,没想到能叶筝破罐子破摔到这个地步,什么话都敢往外说。
他下意识想反驳,刚冒出一个“不”字,气还没捋顺,叶筝就一脸淡漠地站起来,“到此为止吧,开会有我没我都一样,先走了。”他拎起外衣,大步离开。
会议室大门一开一合。
“操!”
叶筝走后,张决找不到出气的地方,干脆踢了脚椅子。旁边的段燃被逗笑了,他煞有介事地掩着嘴,慨叹道,“看来叶筝是不打算继续混了,️哎,这种人最难搞啊,要是来个玉石俱焚……”
此话一出,张董事长脸色比锅底还黑。
道理他当然懂,犯不着段燃提醒他。
如果叶筝还想当艺人,他有一百种方法让对方出洋相。倒是叶筝现在撒手不干了,不关心声誉和人气……谁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来?
“所以说啊,做人要留一线。”段燃脚尖点着地板,连人带椅往后滚了一截,朝董事长方向点点头,温和谦逊还带着点不走心的歉意,“不好意思,我还有两场戏要拍,有事就联系我的助理吧。”
临走前,张决跟他对视一眼,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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