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筝把那叠通告往下传,传到岑末手里的时候,她夹着笔晃了晃,似乎有些意外,“我和叶筝的对手戏吗?我记得我俩的戏一共没几场吧?有什么要改的?”
姚知渝从文件夹里拿出两页纸,“新改的在这儿。”
岑末蛾眉轻蹙,接过那两张纸来看,半晌,她没好气地笑一声,“这有什么改的必要吗?就两三句台词?台词也过不了审啊?”
“上面说影响不好。”姚知渝平淡道。
“行吧。”甩下新编的剧本,岑末脸上露出几分讥讽,“你都这样说了,我还能怎么办?”
看完这份新编的剧本,叶筝倒是很能理解岑末为什么会有这种反应。
原作里的简昔年是个敢作敢为、大大咧咧的富家千金,本就是有什么说什么的性格,现在台词一改,属于简昔年的那份豪爽就没那么直观了。
“好了。”费怡点了点遥控器,幕布上投影出一份资料,“因为昨晚的事儿,我们对进出片场的工作人员有了新的安排……”
这会一开就是三个多小时,散场时都快十点半了,个个都在捶腰捏背的,姚知渝点开外卖软件,敲敲桌子,“我请大家吃宵夜吧。”
听闻此话,几个灯光组的年轻人领头鼓掌,“谢谢姚总!”
“姚总大气!”
“好吧,”顾明益也跟着拿出手机,“那我请大家喝点啤酒。”
“你们好吃好玩,”岑末挎起链条包,指指自己的眼周,“我要回去睡美容觉了。拜拜。”
想到屋里还有个人,叶筝也无心留下和他们一块儿宵夜,他替岑末拉开会议室大门,向众人交代一声有事要做,便和岑末一起离开。
进了电梯,岑末按下三十层的数字。怕被狗仔拍到,他们男女都是分开楼层住的。大概是真的累极了,岑末挨着厢壁呵欠连天,“困死了,”她说,“明天一早还有我的戏。”
叶筝笑笑,“辛苦,听说你今天还去了P市站台?”
“是啊,”岑末勾了勾她的链条包,“就这牌子,一个快闪活动,人老板专程从意大利飞过来,不去也不行。”她眨眨眼,像是强行打起精神,又问,“对了,你和黎老师没事吧?”
“他受了点伤,我没事。”叶筝说。
“怪吓人的,剧组里居然闹这种事,”岑末打了个寒颤,“这种下三滥的手段……不会是星航搞的鬼吧?”
“谁知道。”叶筝盯着数字显示屏。
抵达二十八楼,电梯开门,岑末和他挥了挥手当说再见。
回到房间,叶筝脱下鞋子往卧室里走,外套随便卷了卷扔尾凳上。电动窗帘拉了一半,玻璃上有淡淡的水印,模糊扭曲了这一室的光景。黎风闲在窗边接电话,灯开得非常暗,叶筝自觉地放轻动作,拿起毛巾和睡衣进卫生间洗澡。待他洗完出来,吹干头发,黎风闲也挂了电话。
打开抽屉,叶筝把昨晚买的烫伤膏拿出来,“我帮你换药?”
“好。”
黎风闲脱掉衣服,到床边坐下,叶筝轻力撕开黏他背上的敷料和纱布,那些囊状的水泡里面蓄满了组织液,像是随时都会撑破那块膜。如果这些水泡长在叶筝自己身上,他应该会一个一个把它们挑破,不过昨晚的急诊医生说了,直径小的水泡没必要去戳它,过个五六天自然就会消下去。
回想起昨晚的经历,叶筝还是觉得心里发憷,沾碘伏的手都有点不稳,“黎风闲,”他抿了一下嘴唇,“以后不要这样了。”
“不要让自己受伤。”叶筝说。
“可我也不想让你受伤。”黎风闲转过身来,深深的、眼里有一种看不透的情绪。
叶筝将他按了回去,继续拆纱布、上敷料,好一会儿,事情都做完了,他才说,“那人是冲着我来的。要担也不应该由你来担。”他弯身去扔纱布,正要把桌子上的棉签清理一下,腰上突然环来一只手,将他往后一带,摔到床上。叶筝一点防备都没有,手里还拿着两根用过的棉签,甚至来不及叫出声就倒在了柔滑的被褥中间。
“你干嘛?”感觉到黎风闲压上来,又开始亲他的脖子,叶筝用另一只没拿棉签的手紧了紧衣服领口。
“想亲你。”黎风闲在他耳畔说。
“你……”耳朵又不争气地鸣起了鼓,揪领口上的手好像也没多严防死守,黎风闲轻轻一拉就松开了。叶筝觉得自己挺没原则的,至少在黎风闲面前是这样。“……别留印子,”他转过脸,棉签随手扔地上,手搭到黎风闲脑后,认命道,“别留在脖子上。”
于是第二天,叶筝为他的狂妄感到后悔。
印子确实没留在脖子上,刷牙时,叶筝对着镜子撩开了浴袍,嗯,身上也挺干净的,就算剧组临时起意让他脱件衣服也不会露一丁点的馅儿。
吐掉嘴里的泡沫,又用凉水洗了把脸,叶筝才敢低下头去看他的大腿。
两边腿|肉有被手指掐过的淤痕,这还不是最荒诞的——
他的腿心,越往中心靠的地方才是重灾区,几乎全是深深浅浅的吻|痕。
先是一种不知今夕是何年的惘然——
昨晚换的那条睡裤已经不知道去哪儿了,睡裤里面那条也不见了,总之他醒来的时候穿的就是这身浴袍,底下空空如也,带子也跟没系差不多——
好几秒后,几帧浑沦、浮靡的画面直冲上脑——
接着他又避无可避地想起许多细节,想起他的腿是怎么被抬起、折高,想起那张好看的脸是怎么一点一点地亲他、咬他,要不是他还有最后一点理智,想到那人的嗓子也很金贵,不该用来做这些事……那他可能今天连床都下不了。
“醒了?”黎风闲打开卫生间的顶灯,“怎么不开灯?”
叶筝慌手慌脚地把浴袍重新裹好,“忘了。”
黎风闲看了他一会儿,然后将手里叠好的衣服递给他,“穿上吧,别感冒了。”
昨晚没羞完的劲儿这会又冒出头来,叶筝一把抓过他的衣服,将黎风闲推出了卫生间,“我要换衣服了!”
啪地甩上门,叶筝翻了翻他的那叠衣物,衣服裤子都有了,但最重要的那件还是没有。
叶筝往脸上泼了点水,又将门重新拉开一道缝,胳膊伸出去,语气有点恼 ,“还有呢!”
手里这才被人不慌不忙地塞进一团布料。
·
叶筝准时回到片场,因为有了那晚的事情,进出那栋房子的工作人员明显少了许多。
上回那场戏还没过,今天还得接着拍。
遗憾的是今天是个大晴天,和那日的天气对不上,需要道具组接水管来安排一场“人工降雨”。
上到二楼,叶筝听见费怡正在安排清场的事宜。
“A team B team全撤到二号房,对,张汶,你过来一下,”费怡拿着对讲机,指挥几个人把监视器搬走,“这边的东西全都不要,就留两台手持。”
叶筝小心避过地上的电线,走到费怡身边问,“费导,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吗?”
“有。”费怡也刚巧缺个跑腿,“你帮我把姚知渝叫过来,他在天台不知道干什么去了。”
“好。”
走楼梯上了天台,到处都乌烟瘴气的。拍戏租来的老房子,不知道经手了多少个剧组,一直没人打理,顶楼上放着很多建筑废料和破水管,连个落脚的地方都不好找。叶筝只能隔着相当一段的距离叫了声蹲在地上的姚知渝,“姚编,费导有事找你。”
“哦。”姚知渝掐灭了烟,看了眼叶筝,问:“怎么是你?她助理呢?”
“可能有事在忙吧。”
姚知渝越过一地的脏乱回到室内。两个人安然无话,并排下楼。
这种围绕在两个人之间、不妙的凝寂让叶筝心头打鼓。姚知渝从来就不是个少话的人,但这几天见了他总是莫名的安静,自从那天在KTV出来以后就这样了。快要到二楼的时候,叶筝捻了下手指,回过身问姚知渝,“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跟我说?”
姚知渝静静地看着他,“你觉得呢?”
“我不知道。”叶筝低声道,“但我不希望和你有什么隔阂……”他又努力笑了笑,“如果心里有话,还是说出来比较好。”
姚知渝扬了下眉毛,靠到栏杆上,似是对他的这番话感到吃惊,“我还以为你能忍着不问,或者让黎风闲来问我呢。”
“我不会。”叶筝说,“这是我和你之间的事,跟他没有关系。”
“好吧。”姚知渝也笑了下,“其实我对你没什么意见。”他摁着一个塑料打火机玩儿,“我也不歧视同性恋,我只是觉得,你居然能让我那无性恋的哥们儿谈上情说上爱了,还挺有意思。”
叶筝:“……”
行吧。
“黎风闲吧,”姚知渝望天长叹,“我和他当了二十多年的朋友,还真没见他对谁有过意思。他这人有很多话只对他那心理咨询师说,所以实际情况我也不是很清楚,”他点了点自己胸口,“尤其是这里的事。”
走下几层楼梯,姚知渝收起打火机,站到叶筝旁边,“我也算他半个娘家人了,别的话我不会多说,更不会来拆散你们。”
他拍拍叶筝肩膀,“我只想说,谈恋爱嘛,讲究的就是一个‘谈’字,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楼梯口有结伴的工作人员经过,姚知渝也不再和叶筝多聊,摆摆手就拐下了楼。
听完这话,叶筝怔了一小会儿才反应过来,跨了几步下去跟上姚知渝。
“姚知渝。”叶筝叫他的全名,而不是那样规矩地叫他姚编、或者姚总。
“嗯?”姚知渝转身看他。
“谢谢你。”叶筝说。
第100章 这样
开拍前十五分钟,费怡让叶筝在标好记号的地点走位。因为拍摄过程需要用到长运动镜头和低机位仰拍,费怡多花了点时间和叶筝熟悉运镜。
等摄组将不必要的脚架、道轨清空之后,这场戏正式投入摄制。
摄像机红灯转动。
手摇镜头近身追踪着叶筝,光和影子两位一体,不断绞缠分裂。灯光师挑着的光源加装了柔光箱,伞形灯罩投射出来的光柔软旖旎,而固定在另一侧的面板灯也添加了一层橙红的滤色片——
这让本身就有潜影般、昏沉的环境更显缱绻。
片场所用的显示器不如大荧幕那般清晰,记录下来的画面有轻微的摇晃,带一点律动,如同一只鼓着肚皮的金鱼。
姚知渝拄着脸,坐在监视器后,没带耳机的半边耳朵听到背后有响动,伴着几声很狗腿的,“黎老师好。”、“黎老师您坐我的椅子吧”,他灭掉手里的烟,把耳机摘下来,斜黎风闲一眼,“来了?”
“嗯。”黎风闲在他旁边坐下,接过丁辰递上来的耳机,“谢谢。”
“嘿嘿,不客气。”丁辰笑得殷勤。
“出息。”姚知渝手一伸,掐了丁辰一把,“你要不给他当助理算了?”
“不嘛,”丁辰干脆抱住姚知渝的手,仿佛在撒一种很新奇的娇,“黎老师又不给我开工资。”
两个人一唱一和,逗得后排几个姑娘哈哈直笑。
他们这一桌比较随便,坐的都是造型师、摄助和场务,没有监戏职责,聊聊天扯扯皮也没什么大影响。真正盯戏的人都在另一桌,有张副导演、美指、灯光和制片把关。
带上耳机,黎风闲听见费怡喊停的声音,“叶筝,还是那个问题,你不够投入。”戴着几十斤重的设备,她气不带喘的,“想想我上次跟你说的话。”
“能给我两分钟时间吗?”监控画面里,叶筝扶住了费怡,“两分钟就好。”
“Ok。”
“这不行啊,还没开窍。”姚知渝敲了敲手机,姿态很放松,“要不把顾明益叫下来?他挺有拍这类戏的经验。”
“哎哟,真的吗?”一个后勤女生在笑,“那有好戏看了。”
“真的。再NG三次估计费怡也要去喊顾明益了。”姚知渝往黎风闲那边看,有一种春风拂面的亲切,“你觉得呢,黎老师?”
“你们决定就好。”黎风闲措置裕如,“我不懂电影。”
“那再等等吧。”回答完,在没人看见的地方,姚知渝朝黎风闲翻了下眼睛,用口型骂他,
装。
场内休息调整结束,“第二十场一镜六次!”场记打板,手持的A镜开始运作。
“……眉梢青未了,箇中人全在秋波妙,可可的淡春山钿翠小。”
叶筝对于唱戏部分的情绪和技巧掌握得越来越熟练,姚知渝一个从出生就开始听戏的人也找不出几个可以挑刺的地方。专业程度虽然比不上黎风闲,但看他那样子,姚知渝知道他是满意的。要有意见他这边早叫停了。
道具组准备的雨水很逼真,泼洒一般从楼顶浇下来,把曲斜的柳叶枝条都砸得恍恍荡荡。听着窗外淅沥的雨声,叶筝右手抵上镜子,鞋底摩擦着上了蜡的地板,吱一声——
阖上眼,他想象自己走进了一个濡湿的梦,没有镜头、没有导演、没有戏外观影的人,他告诫自己要走深一点,走得再深一点,让雨变成浪,推着他往最不透亮、最昏聩的地方走去。
磅礴的雨声、很重的两记闷雷,鼻间有一股微甜的香水味,手,对了,还有一只手,冷而有力地抓住他,赐予他,又慰|藉他。脚下的浪头越来越大,打在他腿上、膝上,最后冲腾上腰,浮晃着、涌沓着,脚上的铃铛如空谷之音低回地钻进他的耳道,是种子发芽的声音,之后是生长,盛放,以及枯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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