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倔。
她再一次感叹。
怕仍是怕的,只是没以前那么怕了。
但是她面上可不敢放肆,认真看着她道:“好,我记住了。明月,我是打心眼尊重你的。”
她这么认真,有琴明月心里那点恼怒顿时发作不出来了,便偏过脸去,不肯理睬她。
林燕然扯来一张椅子坐在她旁边,对她讲起自己下午做的事。
她说话很感染人,尤其是说到自己暴打林山的时候,情绪激动 ,语气愤怒,惹得有琴明月不知不觉又偏过脸来瞧着她。
林燕然立刻像是找到了发泄口,情绪难抑地看着她道:“明月,你说怎么会有这么可恶的人?人家母女俩就靠这十两银子过活,他竟然好意思拿走,还天天家暴自己老婆和自己女儿,仿佛不是他亲生的一样,林山林翠翠不都是他自己的子女吗?”
这话一下子触动了有琴明月心底的伤痛。
她脑海马上浮现出有琴曜将母后关押进冷宫的那一天,自己跪在勤政殿门前求情,足足跪了一天一夜,两只膝盖差点废掉,有琴曜连面都没露,最后还是大太监洪宝看不下去,偷偷来劝她别伤到身子,而她后来被有琴玉栽赃陷害,事实证据俱在眼前,可是有琴曜对有琴玉的所作所为轻轻揭过,那时她以为是因为皇甫娇那个贱人吹了耳旁风所致,现在才想明白,根源在有琴曜身上,他根本没把自己和母后当成亲人,所以自己和母后是死是活对他来说无足轻重!
一念及此,万般伤痛尽皆浮上心头,眼眶猛地酸胀起来。
她失措地别开脸,两只手因为压制情绪紧紧地捏成了拳头。
林燕然轻轻拉住她衣袖:“明月,我提出来田地入份,就是想给这些被家暴的可怜女子一个出路,到时候有些洗衣烧饭的活计都可以给她们做,她们也能赚点银钱过活下去,不至于寄人篱下受尽白眼还要天天挨打。”
有琴明月背对着她,身躯紧绷着,好一会儿才压下去心底的痛楚。
林燕然能有这份心,她是欣赏的。
这些可怜女子有她搭救,想必以后能过得越来越好,可是自己呢,自己又有谁来搭救?
她的心坠落谷底,被伤心难过噬咬,可是下一瞬她便狠狠摒弃这些脆弱的念头,眼神变得阴鸷凶狠。
上辈子自己都可以凭借一己之力登临皇座,这一世重来,必定可以救出母后,拿回自己的一切,无论谁敢来挡自己的路,都杀无赦!
林燕然觉察出异常,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袖:“明月,你怎么了?”
她倾身过去,想看看她神情。
恰好有琴明月转过脸来,和她凑过来的脸庞挨上了。
两人同时瞪大了眼睛。
“……!!!”
有琴明月飞快别开脸,林燕然立刻站起身来,老老实实地提前认错:“明月,我离近点是担心你,想看看你怎么样,是我不好,你别生气。”
有琴明月压下一瞬间的慌张,语气淡淡:“你的田地入份之法,不错。”
林燕然喜的又忍不住上前一步:“明月,你真这么觉得?”
有琴明月先盯她,接着盯她那只靠近的脚,林燕然连忙收回脚:“你歇着,我出去干活。”
干活?
有琴明月追逐她的背影望去,只见她脱下长衫,只穿了一身贴身短打,越发显得细腰窄背,轻盈高挑。
她撸起袖子开始在院子里挖地。
陈小花跑来帮忙,林燕然便将锄头给了她,自己去做篱笆。
她拖出柴房里的木柴,劈砍成光滑的木片,然后将之一头削尖,对准地面狠狠插进去。
很快便在院子里挖出了半块地,篱笆也围出了半圈,这时林峰找来,他不敢进院子,探头探脑往里瞧,瞧见林燕然正在做篱笆,便自告奋勇要来帮忙。
林燕然当即给他丢了把柴刀,要他去屋后砍竹子,林峰立刻高兴起来,兴冲冲地拿着柴刀走了。
有琴明月看的颇为稀奇,怎么这个林峰有事情做,反而如此高兴,仿佛林燕然给他的不是活,而是恩赐。
这一整个下午,院子里的劈砍声和挖地声连绵不绝。
她本来因为盗取黄金之事,有些不安,听着这干劲十足的吵闹声,居然莫名其妙的平静了下来。
林峰在大门口劈竹子,做竹篾,山里人家,动手能力都很强,林燕然看见他如此熟练,便问他会不会做竹篮,她想让林峰给她做一系列大大小小的竹篮,留着接下来晾晒药材,掏拣种子用,而且厨房洗菜、盛放蔬菜瓜果都需要小篮子,总之是多多益善。
林峰被她上午那一个目光给盯得坐立不安,此时只想表功,赶紧点头,林燕然便给他描述竹篮的形状和大小,林峰答应下来,先劈好做篱笆的竹篾,便在大门口席地而坐,编起竹篮来。
忙活一下午,林燕然总算将带回来的秧苗和菜苗栽种了下去。
陈小花好奇道:“燕然姐,你不是猎户吗?怎么还要种地?”
林燕然颇有成就感地看着自己种好的地,笑了一笑。
“种地踏实。”
有琴明月将她的话尽收耳底,莫名又想到她之前说过的“种田打猎,如此一生”,她那时生了些微羡慕,此时再听,又是一番感觉。
若是自己没有晋升,或许有朝一日会放了她,但现在自己晋升了,她怎么会放她离开?
这样想着,她不禁朝林燕然望去,林燕然似有所感,朝她望来,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此时正是日斜西山,斜阳的余晖映照在她脸上,令那张脸变得格外神采奕奕。
她匆匆别开了脸。
晚饭时,西边天空竟忽然起了火烧云,天空被灿烂的云霞装饰的瑰丽壮美。
林燕然看的忘记动弹,直到陈小花来拽她袖子:“燕然姐,要吃饭了!”
林燕然这才恍然回神,却不舍得错过,只道:“好好好,你搬来桌子,我们便在院中吃饭吧。”
陈小花看向有琴明月,有琴明月颔首:“在外面吃吧。”
她没有林燕然那么着迷,可是也一直仰着脖颈去瞧那些变幻无穷的云霞。
陈小花手脚麻利,飞快搬来桌子摆好饭菜,有琴明月坐下来,发现林燕然还是站着一动不动,仿佛痴了一般。
忽然想到林燕然第一次配制出药丸,以及辨别出自己药丸的配方时,皆是一副痴狂的模样,没想到现在看个云霞,也是这般发痴。
倒是和自己手底下的顶级大医师有几分相似。
陈小花要去喊林燕然,她抬手止住。
大家便一起仰着头,瞧着那片瑰丽多姿的天空
不多会儿,火烧云渐渐散去,她朝陈小花递了个眼神,陈小花走到林燕然身边,对着她大声道:“燕然姐,吃饭啦!”
林燕然这才恍然回神,她遗憾不已,火烧云每次都是来的突然,去的突然,都不能好好过瘾。
不过火烧云之后,天边依旧有一团一团的云霞,还染着火烧云的余韵,观之也是美轮美奂,她便一边往嘴里扒拉饭菜,一边抬头看天。
有琴明月吃了半碗饭,便放下了筷子。
今夜,林燕然没有为她夹菜。
晚饭刚吃完,王首春和顾玉婉一起过来了。
二女携手而至,像是刚好踩着点,特意在她们吃完晚饭才来。
进门便瞧见院中摆了四方桌,桌上的碗碟已收拾干净,旁边的红泥小火炉上正在煮茶。
一股股甜丝丝的茶香飘散了出来。
林燕然和有琴明月一起坐在桌边,正在饮茶。
顾玉婉立刻笑了起来,快步走上前去道:“嫂子,你难得出来呢,是不是身子大好了?”
之前林燕然为了预防有琴明月被打扰,便一直以她抱病在身为借口,顾玉婉信以为真,这时说的话也是情真意切。
有琴明月被她这么一问,没来由地想起昨夜的事来,顿时羞耻又懊恼,面上清清淡淡地道:“有劳妹妹关心。”
王首春从进门便瞧见林燕然身边坐着位女子,她立刻知道定是林燕然那位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娘子,当即快步上前。
来到桌边,她定睛瞧去。
只见有琴明月素衣着身,云鬓雾鬟,不施粉黛,却依旧难掩无双殊容。
她神情淡淡,也没刻意摆什么姿态,只是静静坐在那里,便将周围的一切都映衬的黯然失色。
王首春不由地在心底暗赞了一声,天下间竟有如此美丽的女子?!
有琴明月轻轻抬眸,目光不冷不淡地落在她面上。
王首春心里又是一惊。
她出于生计做了清倌儿,迎来送往,见识了无数形形色色的人,又兼修家传兵法,所以生平最擅长的便是识人断物,察其本质。
如今和有琴明月一照面,她立刻察觉出一股山峙渊渟、不怒自威的上位者气度,而她虽身着素衣,却难掩一股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雍容华贵。
恩公已然如此不凡,不止出口成诗,惹得大儒出面,还料敌如神,便连县衙何时放自己出来都算到了,没想到她的娘子更是深不可测!
她立刻深深知道,恩公这位娘子,绝不是自己能招惹的。
她盈盈一笑,开口道:“郎君,小女子初来乍到,还认不全你家里人呢,还望郎君能介绍一番。”
林燕然恍然大悟,道:“是了,我还一直没来得及同你介绍,这是我娘子,你叫她嫂子便好。”
又向有琴明月道:“明月,这是我同你提过的王姑娘,她如今正同玉婉一起整理制药作坊的细则,是位精明能干的女子。”
王首春等的便是此刻。她因为林燕然而留下来,林燕然当面介绍,才能让她的出现名正言顺,不至于让家里的女主人生出不满。
她立刻敛衽行礼,大大方方道:“小女子王首春拜见主母。”
主母?
有琴明月一直在观察她,前世她便是因为此女才被王惊鸿围攻身亡,说实话,她本能地厌憎她,此时见她举止端庄,言语间很是知进退,为难之心便淡去了。
不屑为之,也不必为之。
她略略颔首,语气越发淡了。
“听燕然说,你日后在家中帮忙打理?”
王首春在其他人面前聪慧狡黠,在她面前却是老老实实,便连话也是言简意赅,道:“是。”
有琴明月话到此,便住口了。
王首春暗暗松了口气。
有琴明月一句在旁人看来平平常常的话,却叫她生出从未有的压力来。
听燕然说,说明恩公很重视她意见,自己的出现,恩公立刻告诉她了,在恩公口中,自己只是个来家里帮忙的外人。
她这一问,看似确认,实则是无形的警告。
林燕然为她和顾玉婉倒了茶,邀请两人一起坐在桌边闲谈。
顾玉婉便说起自己和王首春已议定细则,此来便是给林燕然过目,林燕然接过来,直接送到有琴明月面前:“明月,你看看?”
这一举动,又让王首春确认了自己的判断,恩公果然很看重这位主母。
有琴明月没接,看了眼顾玉婉,余光扫过王首春,缓声道:“我不必看了,玉婉妹妹天资聪颖,乃是商道天才,我自是信得过的。”
林燕然前世做项目便是抓大放下,立刻还回去。
“玉婉,我娘子信得过你,我自然也信得过,不用看,有什么事,你和王姑娘商量便可。”
顾玉婉感动的俏脸通红,她只是个落魄商家女,没想到被恩公和嫂子如此看重,她激动到说话都有些结巴了。
“恩公,嫂子,你们如此,如此信任小妹,小妹一定,一定不负所托!”
王首春也表态:“郎君和主母信任小女子,小女子必竭尽所能,协助顾妹妹将制药作坊名扬天下!”
事情议定,两人便即告辞,临走时王首春道:“郎君,主母,如今我既已做了家中管事,合该住的更近一些,如此也更好料理家中事,不知郎君和主母意下如何?”
顾玉婉插话道:“王姐姐,我都说了你可以和我同住,我那房间宽敞的很,你怎么不肯嘛?”
王首春正色道:“顾妹妹好意我心领,可是我受郎君大恩,理该留在身边侍奉她和主母。”
林燕然其实也有点希望她去和顾玉婉同住,如此自己便可以回房睡床了,谁愿意天天打地铺啊,还总被反派惦记。
不过王首春神色有些恳切,她略一想,便明白了过来,柳蓁蓁家里有她师父在,她住进去,其实不大方便,顾玉婉那毕竟是艘临时的船,人多眼杂,她住过去也有点寄人篱下,到时候还是要搬回来,如此一来,她便像是无根浮萍,搬来搬去。
林燕然想及此,便拿眼睛瞧着有琴明月。
有琴明月准她去她房间打地铺,她才好留人啊。
有琴明月感觉到她那小眼神,立刻明白她心思,心里竟生出一分得意来。
这个贱民,什么事都以我为主,真是会奉承人。
她便道:“理该如此。”
王首春还要去船上和顾玉婉议事,便和她一起告辞。
林燕然送走她们,瞧了瞧天,尚未黑透,又开始忙活自己的篱笆和地。
70/458 首页 上一页 68 69 70 71 72 7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