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子俩在书房面对面坐下。父亲问:“你们谈了多久了?”
“两个多月。”
“嗯……”父亲捏了捏下巴,又问,“打算长期稳定下来是吧?”
梁倏亭点头:“是的。”
父亲跟着点头:“你想清楚最重要。我和你妈妈都支持你做的决定。”
梁倏亭说“谢谢”,紧接着就听到父亲说了个“但是”,说完又顿住,没有下文了。
他问:“爸,怎么了?”
父亲有些犹豫,见他神情认真,就伸出手指冲他点了点,隐晦地说:“你要知道节制。”
梁倏亭绕过弯来,答应道:“我明白。”
今年中秋的天气不算凉,梁倏亭和戴英都没有刻意穿高领的衣服,露出了颈间的吻痕。梁倏亭还好 ,衣领以上只有浅浅的一个,戴英可就多了,新旧叠加,深深浅浅,让梁父看着都觉得可怜。
“你知道就好。我看他人挺乖的,你要好好对他。”
父亲的态度让梁倏亭有些好奇。他说:“爸,你认为戴英怎么样?”
父亲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我问过你妈妈,为什么这么喜欢戴英?你妈妈说,她也说不出来戴英哪里好,只是见了他之后,就有种直觉,觉得他会对你好,会认认真真跟你过一辈子。你自己觉得会吗?我觉得你妈妈看人还可以,至少比我准。”
梁倏亭仔细品味父亲的话,禁不住笑了:“会的。”
他说,“我们会的。”
正式见过父母之后,同居的事情就提上了日程。戴英租住的房子尚未到期,还攒着钱有买房的计划,听梁倏亭准备在方便他上班的地方买一套新房,当下就严辞拒绝了。
“你有钱不一定要花,可以先攒着。”戴英说,“我已经算是住在你家了,通勤时间一小时之内,不是挺方便的吗?谁要住在走两步就到公司的地方啊,我没那么爱公司。”
于是,购置新房的计划搁浅,他们在梁倏亭目前居住的房子内开启了同居生活。
在梁倏亭的预想中,他和戴英不会有太大的摩擦,但两人的合拍程度仍然令他惊讶。怎么会如此舒适?是他们天生就契合,还是他们正沉浸热恋里,可以毫无限度地去包容对方?
梁倏亭的人生,又一次无限趋近于“完美”。
一个平常的工作日傍晚,梁倏亭照例加班了一会。他和戴英打着电话,前往停车场取车。电话里戴英告诉他“晚饭做好了”,他则问戴英“有没有想吃的水果要带回去”。
在梁倏亭的固定车位附近,一辆白色的宾利吸引了他的注意。他微皱眉头,驻足细看。
他认得这辆车和车牌号。
车门打开,一个青年走了下来。这人消瘦了许多,披着一件宽大的外套,更显得整个人都骨瘦形销。停车场的灯光惨白,他的脸色也是灰白一片。
“倏亭。”眼泪断了线似的从他的眼眶中滚落。纵然万分憔悴,他还是那么漂亮。一张小脸,眼睛又亮又圆,鼻尖小巧且挺翘,唇型饱满,总是红红润润的。
他知道他哭起来惹人怜爱。
“宁柠?”
梁倏亭困惑地叫出他的名字,对电话那端的戴英说,“稍等,我这边突然有……”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一股力气撞得后退半步。手机受到冲击,猛地从他手上摔落出去。
“倏亭,你救救我……”
宁柠跑过来,深深撞进了梁倏亭的怀中。
第24章
凉爽的秋季,宁柠皱着眉头转醒,感到Alpha丈夫滚烫的身体贴在他的后背。这本该令人感到温暖,但此刻的宁柠只感到厌恶。
他用力在张凌致身上推了一把。
张凌致醒了,凑过来吻他,湿热的呼吸直往他嘴里钻:“宝贝,再睡会儿。”
宁柠敷衍地回吻一下,下床去冲澡。凉水当头浇下,他开始干呕,觉得无论怎么擦洗,自己身上都残留着张凌致的腥臭味。
他在淋浴间磨蹭了很长时间,裹着浴袍出来时,张凌致已经穿戴整齐,坐在沙发上等着送他上班。
“宝贝,你看这是谁?”张凌致把手机转过来给宁柠看。
宁柠凑近,看清是梁母朋友圈发的照片。显然,梁家刚刚经历了一个温馨的中秋。照片里有梁母亲手做的月饼,还有和梁倏亭靠在一起笑的戴英。
宁柠知道自己也该笑出来,该祝福梁倏亭,可是他做不到。像是绑在身上的安全绳脱钩了,他感受到巨大的惶恐。
张凌致的眼里溢出笑意,让宁柠坐在自己腿上,把人搂在怀里亲吻。
宁柠回过神,有些勉强地说:“挺好的,他……”话说半截,他又没话了。
“是啊,这都带回家见爸妈了,应该很快就能听见好消息了,对吧?”张凌致自然地接过话,语气里带着轻轻的嘲讽,“就是不知道原来梁倏亭也能换这么快,他和冯雪的事才刚过去没多久。”
说着,手往宁柠的浴袍里伸。
宁柠从张凌致怀中挣脱出来,着急地说:“我今天不上班,去看爸妈。我……我让我家的司机来接我。”
张凌致大方放手,点点头,没有纠正他话里的错误。能被宁柠称为“我家”的,现在应该是他们两个的小家才对。
“那我先去公司了,宝贝,晚点我去接你。”
宁柠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张凌致走后,宁柠给宁家的司机打了个电话,躺倒在床上等人来接他。床单上残留着张凌致的Alpha味道,他的身体本能地喜爱这股味道,可是在心理层面,宁柠恶心得想吐。
他坐起身,拿出笔记本电脑,翻出一组照片自虐似的翻看。
张凌致出轨的证据并不难获取,因为他实在没有小心掩饰的意思。被他搂在怀里走进酒店的人或男或女,或成熟或稚嫩,几乎没有重复的面孔。他还肆无忌惮地参加多人聚会,臂弯里搂着一人亲吻,捏臀抓奶,胯下的东西却贯穿了另一人的下体。
算算时间,在他乱交的前一夜,他那肮脏的性器官还在宁柠体内纵横驰骋,把精液灌入生殖腔,哄宁柠生个孩子。
没吃早餐,宁柠吐无可吐,只有泪水在胡乱地落。他哭得直不起腰,从来没有哪一刻像此刻这般后悔和怨恨。他恨不得杀了张凌致,把他淫乱的照片公之于众,让整个张家都颜面扫地;可是另一方面,和张凌致结合是宁柠任性的选择,曝光张凌致就是在曝光他自己,他的人生从来都不曾经历这样的失败,他不能接受,他没有跟张凌致撕破脸的魄力。
宁家的司机来了,他坐上车,不受控制地哭了一路。
“我要和张凌致离婚。”
在熟悉的家中,面对疼爱自己的父母,宁柠鼓起勇气说出了这句话。
可是父母的反应却和他想象得不一样。
父亲端着茶杯,沉默不语,只是垂眼看着茶水表面,仿佛在发呆。母亲帮他擦去脸上的泪水,便坐回去,头偏向一边,也是陷进长久的沉默。
他们没有因为宁柠哭得红肿的双眼而心疼不已,没有询问他发生了什么事、是不是被张凌致欺负了,更没有说:“好,你想离婚就离婚。”
宁柠一直不愿面对,但事实好像确实如此:大家都知道张凌致本性浪荡,即使结了婚,也在频繁地出轨。
这个“大家”包括宁柠的父母。
恐惧感席卷了宁柠,他放声大哭,如同年幼时要父母抱在怀里哄的孩子一样,泪流满面,狼狈不堪。
“你冷静点。”父亲开口了,“之前你哭天抢地说要和凌致结婚,爸爸不惜和你梁叔叔翻脸也要帮你达成心愿。现在你结婚了,不是随便谈谈恋爱,想法要成熟,不能遇到点事就哭着喊着离婚。凌致是你的Alpha,哪有那么容易就离婚。”
“可是他对不起我,他在外面有好多人……”宁柠向父亲哭诉,“他脏死了,和他睡在一起我就想吐!”
宁柠说着说着,简直要吼起来。与激动的他相反,父亲显得气定神闲,没有表露出一丝惊讶。
“凌致这家伙,性格确实跳脱。”父亲说,“刚结婚,他心不定,有些坏习惯还改不过来,他跟我检讨过,我也替你骂过他,他跟我打包票,发毒誓,说他在外面都只是玩玩而已,任何人都比不上你,他这辈子只会跟你要小孩。”
宁柠惊呆了。他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望着父亲:“爸爸……”
父亲叹口气,满眼疼惜:“Alpha男人各个都坏,做到凌致这种程度已经不错了。爸爸的宝贝要长大,要知足。有爸爸帮你管着他,你怕什么呢?”
宁柠浑身发软,眼前一阵阵泛起白光。
怎么会这样?
这是他的父亲吗?这真的是那个疼他疼得恨不得将他捧在掌心的父亲吗?
“爸爸早就知道?”宁柠看父亲像看陌生人,“他那么脏,爸爸还要我知足……”
“好了。别说了。”母亲终于发话了。透过朦胧的泪眼,宁柠看到母亲靠过来抱住了他,眼角微红,眼里深深藏着痛苦。
在他们这个圈子里,大小老婆争宠、兄弟姐妹打继承战……这都是随处可见的事情。宁柠被亲人朋友保护得太好,直到他彻底长大成人,他才开始慢慢看到身边这些脏心烂肺的丑事。
他知道,父亲在外面有情人,很早就有,至今仍有。但是父亲向母亲承诺,他的孩子只会有一位母亲,所以宁柠得到了一对恩爱的父母,母亲不愿再生育,他就成了父母唯一的孩子。
在这种境况下,母亲是否知足,她是否认为Alpha男人没有私生子就“已经不错了”?
在宁柠自己也陷进这种境况之前,他没有认真想过这个问题。他安心沉溺在父母对独生子的宠爱之中,无视父亲有情人的事实。在潜意识里他甚至还有些自豪:外面的女人再怎么年轻美丽,和母亲比都不值一提。
这瞬间,宁柠的世界崩塌了。他投入母亲的怀抱,哭到近乎要呕出来。
这天最后是如何收场的,宁柠不记得了。他躺在房间里不停地哭,哭累了就睡,睡醒了又哭。父母在他的房门外似乎爆发了一阵争吵。他听不太清楚,只记得母亲说了句:“你怎样对我都可以。但我儿子不行,他过得不好我们全家都别想好过。”
父母依靠不住,曾经视为归宿的家变得阴森可怖。那么,去依靠梁倏亭就是宁柠的本能反应。
他突然有了动物般的直觉,明白提前联系会“打草惊蛇”,聪明地选择去堵梁倏亭。
在停车场蹲守一整天,他不觉得难熬。梁倏亭是他的希望,是他的救命稻草。他认为梁倏亭会帮他解决一切问题,成为他坚实的盾牌——这个念头让宁柠安下心来。
从他认识梁倏亭的第一天开始,他们就找准了各自的定位。他是脆弱的那个,而梁倏亭是他的保护者。孩童时,他喊梁倏亭“哥哥”,孩子们一起玩,梁倏亭是他的“负责人”,总是把他牵在身边,管他不被太阳晒,管他口渴了喝水、肚子饿了吃点心。其他小男孩和他玩,手上没轻没重,梁倏亭会把他挡在身后,说:“你们不要弄疼宁柠。”
大一点之后,“哥哥”变成“倏亭”,宁柠意识到梁倏亭多半会做他一辈子的保护者,那么全身心依赖梁倏亭就不仅仅是他的权利,也是他的义务。
他对这样的状况感到反感。因为他的保护者坚实可靠,却给不了他浪漫旖旎的爱情。很难说他和梁倏亭有多么爱对方,他们只是努力地做出爱对方的样子。所以当张凌致让他体会到爱情的热烈与悸动后,他立马选择去张凌致身边。
如同离开家的孩子头一次遭遇风雨。宁柠脱离梁倏亭的保护,才终于看清现实:爱欲的热潮褪去后,大多数人本质狰狞;几十年如一日坚如磐石的保护者,才是世间少有。
“你要救我……”
宁柠奔进梁倏亭怀中,靠着他的胸膛,嗅到他沉稳的气息,终于感到满心的恐慌感消失了。
他来了力气,狠狠抓紧梁倏亭后背的衣物,把尊严都抛开,“我求求你……”
梁倏亭站在原地,任他表现得再悲伤再无助,也没有回抱他的意思。梁倏亭握住宁柠的双臂,缓慢地、坚定地,一点点把他从自己怀里解开。
“我送你回家。”他只有这五个字要说。
宁柠定在原地不肯走:“不,我不回家,我不敢回家……”
“你父母家也不能回?”
“不能回去。”宁柠又开始泪如雨下,“爸爸变了个人似的,我认不得他了……”
梁倏亭走到车旁,拉开副驾驶的门示意宁柠上去:“我送你去附近的酒店,然后打给李阿姨。”
宁柠的母亲姓李。
梁倏亭开出停车场,去最近的星级酒店。路上宁柠颠三倒四地说张凌致出轨有多猖獗,而宁父却不肯支持他离婚等等。路途太短,宁柠来不及说完就到达酒店了。梁倏亭为宁柠开了一间套房,打给宁母,简单说明了情况。
“你先上去休息。”梁倏亭将房卡递给宁柠,“房号我告诉李阿姨了,她马上就到。”
宁柠没有接房卡。他双眼通红,哽咽地问:“你能不能陪我一会?”
“我没有空,宁柠。”梁倏亭维持着递出房卡的动作,“家里还有人等我吃晚饭。”
宁柠接过房卡,急切道:“我们可以一起吃,你想吃什么都可以。倏亭,你陪我一会儿吧,等我妈妈到了就……”
梁倏亭眼里的无奈让宁柠哽住了。
“我是你的朋友,如果你要离婚,我会支持你的决定。但是,无论你是否要离婚,我们都已经分开了。宁柠,你有你的生活,我有我的生活,我们需要一定的边界感。”
梁倏亭说完就转身离开,“你好好休息。”
宁柠流着眼泪,说不出反驳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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