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打回家反复问当时陈涂到底是怎么说的,把人带去了哪儿。
牧修远只觉得像是一脚踩空,失重感让他使不上一点力气。
他飞速回忆着当时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场景。
他发现由始至终,陈涂都没说他去的是哪个游乐场。
后面的一切都像被开了倍速,白毅和叶曼文火速赶回了家,就在他们报警查监控的时候,一个电话打了过来。
那边传来陈涂的声音:“叶哥,吃饭了没有?”
如此稀松平常的问句,让他们的全部紧张与担忧都被截住了。
白毅开了免提,因此牧修远也听得清清楚楚。
他深吸一口气,好像第二次活了过来。
所有人都在想,这应该是个误会,是他们小题大做了,可能陈涂只是把手机静音了而已。
可是下一秒,陈涂却说,我需要一笔钱。
他说,他被人骗了,背上了天价的赌债。
他说,我实在没有办法了,再拿不出钱,那些人会杀了我的。
他的声音磕磕绊绊,像是滚落的石子。
“白哥,对不起。”
到最后,绑匪竟说下这样一句苍白的道歉,似乎在用遮羞布盖住贪念与疯狂化成的瘤子,装作那是他早已丢弃的良心。
其实如果是遇到飞来横祸,陈涂知道只要自己开口,白毅便会出手相助。
可若是因为赌博……
他知道,白毅的父亲就是这么把家里的钱败光的,所以白毅对这类人深恶痛绝。
就算他们有些交情,白毅也不会再管他,只会让他这个赌徒自食恶果。
但他不能死,他这么年轻,还没有自己的事业,这次是他疏忽了,下次一定能东山再起的……
他需要钱来填上这个要把他吸进去的黑洞,才能有一个新的开始。
银行是绝对不可能借给他的,他便把主意打到了白毅身上。
为了成功,一点手段是必要的。
他想,反正我只要钱,不会真的对小孩子怎么样,等我赚到大钱,一定会弥补他们。
白毅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如此信任的朋友竟能用这种下作的手段威胁他。
越是熟悉的人,越知道你的弱点在哪里。
白毅现在只想赶快让小乖回来,他什么都不顾了,连连答应,只求陈涂不要伤害他的孩子。
可是,等钱打了过去,那边却无法接通了。
忙音响起,牧修远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什么也听不见了。
他像在看一出哑剧——白毅似乎在大喊大叫,全然没了平时的玩世不恭,叶曼文被人扶着坐下,像是随时都要倒下。
其实陈涂本来确实打算信守承诺托人将小孩送回来,但好巧不巧,他在取钱时碰到了持刀的抢劫犯。
这可是他的救命钱,陈涂发疯一般不松手,被连着捅了好几刀,倒在了血泊里。
抢劫犯本想拿了钱就跑,却发现旁边的车里关着一个小朋友,透过车窗盯着他的脸。
他重新擦了擦刀刃,想要一举解决这个隐患,但又忽然想到,自己把人带走卖了岂不是又能大赚一笔?
看这小脸也是个讨喜的,应该能卖个好价钱。
反正他抢了这么多钱也要远走高飞,便带着白风眠坐上了偷渡的飞船,这里不需要身份证明。
他以为这小孩到了陌生的环境会哭闹不止,但相反,被换上不引人注目衣服的小团子只是睁着圆圆的眼睛看他,问我们要去哪里玩。
他有些想笑:“玩?你以为我在跟你玩?”
白风眠点点头,陈叔叔都跟他说过了,今天要和他玩一个角色扮演的游戏,自己扮演的是人质。
他还从来没这么玩过,高高兴兴地让陈涂把他的小手绑了起来。
他想,陈叔叔真的好认真,还请了专业的演员来。
他以为,这从始至终都是一场游戏,陈涂倒在地上只是在逗他。
绑匪把他的帽子压低了一点:“闭嘴,再说一句话,割了你的舌头。”
白风眠心想,这演员演技真好,完全沉浸在了角色里。
绑匪本来是打算去可以钱生钱的地方继续发财的,但偷渡的飞船差点撞上星际巡警,只能迫降在一个贫瘠的边缘星球。
最近联邦查的严,他不好再带个累赘上路,只能把小孩直接丢到了大街上。
没有下杀手,是因为他觉得这小孩在这儿反正也活不长。
与此同时,有人发现了陈涂的尸体,引起了一阵骚乱。
确认身份后,白毅几人跟着警车来到了现场。
牧修远慢慢走了过去,眼前的景象慢慢清晰,他看见陈涂趴在地上,血迹在他身下漫延。
警察说,没有发现白风眠的踪迹。
说着,他们拿出了一只白色毛绒手套:“我们在现场只找到了这个。”
牧修远一下子就认出,那是小乖走的时候戴的,自己还说过他戴上之后手变得圆圆的,像蓬松的棉花糖。
听到有人惊呼,过了几秒牧修远才意识到,是身边的叶曼文晕过去了。
证物不能拿走,他只能隔着袋子摸了摸那只手套,像是最后轻轻碰了一下白风眠的小手。
他想,牧修远,你果然是个废物。
你怎么能……弄丢他呢。
这都是你的错。
要赶紧带他回家,必须快些找到他……
这时候的牧修远预料不到,他这一找,就是十五年。
过了这么久,他终于重新拉起了弟弟的手。
慈默虽然不习惯被人牵着,但一来他还沉浸在亲眼见到偶像的不可置信中,二来,他觉得牧修远拉着他,给人的感觉不像带路,更像是轻轻用掌心从水面上捧起一片花瓣,让它不会再被水流卷走。
机甲就停在训练场里,慈默远远看见,一下子就认定那正是自己看过不下百遍的“刀锋”。
他有些担忧:“我真的……可以碰它吗?”
他虽然有一定的理论知识,但根本没受过专业的训练,万一因为操作不当弄坏了可怎么办。
牧修远看向他:“小乖,没有你,那就是一堆废铜烂铁。”
毕竟,这套机甲就是因为你才打造出来的。
第15章 生病
直到触碰到机甲冰凉的金属外壳,慈默才意识到这真的不是一场梦。
其实,他对“刀锋”的喜欢并非只是认为机甲很帅气,更多的是对操纵机甲的人十分崇拜。
他好想问牧修远,在那场著名的以一己之力斩数千叛乱军的战役中,他是怎么在腹背受敌的情况下坚持整整三天的。
慈默自认为是个安于现状不思进取的人,如果换作是他在相同的处境中,一定是做不到的。
他还有好多问题想问,他想知道机甲是不是牧修远自己设计的,为什么很久没有出现在大众视野里了……
但他不能表现得太过激动,因为他目前是假装失忆的状态,讲的多了容易说错话。
他没有问,自然也不知道牧修远的答案和他想象中的大相径庭。
事实上,牧修远从小就只对机甲感兴趣,他更想当一个设计人员,而不是上阵杀敌的军人。
他曾经加入联邦舰队,可以说是被逼迫的。
由于预备参军的星际公民多如牛毛,联邦并不会强制征兵,但牧修远是个例外,他实力太过强劲,如此既有头脑级别又足够高的Alpha简直是天生的战士,那些人觉得他只当个设计师太过大材小用了。
牧修远回绝了他们三次,直到他们提出了一个让他无法视而不见的条件。
那些人说,只要牧修远点头,他们就会单独成立一个特务小组专门寻找他丢失的弟弟。
时间已经过了好几年,可牧修远没有一天停下过寻找的脚步。
他把能看到的监控录像翻了不下上千次,只追踪到一个连姓名都不清楚的逃犯身上。
他的小乖,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到处都找不到他的踪迹。
但如果是联邦最顶尖的特务……或许能有不一样的发现。
于是,牧修远提起笔,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联邦也确实像说好的那样出了不少力,只是仍旧一无所获。
有一个觉得他在做无用功的家伙劝他放弃,说都过了这么久了,就算找到了人家也不一定记得你,更何况有可能当时就已经遇害了。
“他又不是你亲弟弟,你何苦呢?再说了,当初是他自己跟人跑的,死掉也是活该……”
平时的牧修远虽然说话刻薄,但通常还是讲道理的,几乎不会动手,因为他觉得用暴力解决问题是一种效率低下且粗俗的手段,但这一次,他的大脑还没有反应过来,拳头就已经落在了那人的脸上。
其实对方是早就看不惯他故意前来挑衅的,以为能恶心到这个木头人,但没想到牧修远竟会不顾处罚对他出手。
还是路过的长官救下了他,否则真的可能会闹出人命来。
从这次起,牧修远的名字便在舰队中间广为流传。
有人说他患有精神分裂症,是个疯子,也有人说他只是放不下自己的过去而已。
牧修远当然放不下,对他来说,未来成了一片混沌,他只能靠曾经那些闪着微光的记忆,在暗无天日的前行道路上饮鸩止渴。
他变得越来越孤僻,在其他人眼中也越来越不近人情。
他没有朋友,甚至连白毅他们也很少见面。
从一开始,他就是为了小乖住在白家的,现在人不见了,他也没必要继续停留。
而且,他又有什么脸面留下呢?
虽然白毅和叶曼文说这不是他的错,但他仍然总是会克制不住地想,如果我没有开门,没有同意让小乖跟人离开,一切就会完全不一样了。
他知道世界上没有后悔药,为了让自己保持理智,他选择在战场上发泄怒火。
有一次,联邦告诉他,在某个被反叛军占领的星球上,出现了当初拐走小乖的人的踪迹。
他当天晚上一夜没睡,给自己的机甲进行了全面的升级。
这副机甲,核心装置用的是他小时候设计的图纸,并不是最完美的,但小乖曾称赞他画得好看,这句话让他坚持把它作为自己的专属机甲。
他给它起名为“刀锋”,因为他从前问过小乖什么样的机甲是最好的,小乖说,那应该是和妈妈的水果刀一样锋利吧。
在幼崽的世界中,杀死一个水果已经是一件非常厉害的事情了。
牧修远操纵“刀锋”,在所在的队伍被埋伏后深入敌方,一人拖住了敌人的进攻。
激光形成的利刃破空刺出,他想,这还真的有点像在切水果。
到了最后,他的身体已经是强弩之末,只是机械地重复着相同的动作,努力不让自己倒下。
好不容易找到了最后的线索,绝对不能断在这里。
那次战争,他力挽狂澜,撑到了援军赶到,联邦重新夺回了星球的控制权。
他从机甲里走出来,第一件事就是重新启动网络系统寻人。
但事与愿违,原来录像自动识别出来的,只是一个和他要找的逃犯长相相似的人。
失去了支撑的念头,他脱力靠在了墙壁上。
一旁的士兵兴奋地说他可是立了大功,一定会被颁发勇者勋章的,但他充耳不闻。
他回过头,入目一片猩红。
残破的机甲伫立在昏黄的天色中,像是屹立不倒的浴血修罗。
他忽然想起,小乖曾问他,为什么新闻里有那么多人为了进入联邦军队注射不合规的加强体能的药剂,散尽家财抛弃亲人也在所不惜。
牧修远当时回答说,因为他们为了荣耀两个字已经疯魔了。
他捏了捏小团子的脸:“小乖不会也感兴趣吧?”
那可不行,多危险啊。
小乖摇摇脑袋:“我不去,如果我看到有人死掉,我会伤心。”
其实在小乖短暂的幼年生涯里,并没有身边的人去世,但他并不是没有体会过离别,他曾经养过一只小鸟,最后却因为疾病失去了它。
他哭了很久,即使爸爸妈妈说会再给他买一只同品种的也停不下来。
就算长得像,也终究是不一样的,这世界上哪会有完全相同的生命呢?
人也是一样,没了就是没了。
多年之后,牧修远回忆起这段对话,忽然想到如果小乖看见了现在的自己,可能会感到害怕吧。
从此,他再也没有带“刀锋”上过前线。
长官怀疑他因为这次行动心理出了问题,但牧修远知道,他只是不想让自己变得太多,变得太陌生。
三年的期限很快结束,他毅然决然离开了联邦舰队。
联邦没有帮他找到人,留下是毫无意义的。
而他的机甲,也跟着沉寂了下来,再没上过战场。
不过,牧修远隔一段时间就会来维修一番,亲手换掉老化的零件,让机甲永远保持在最佳的状态。
从设计图变成实物又变成远近闻名的恐怖武器,他却只觉得自己摆弄的只是个小时候搭建的积木玩具。
修缮时,他总能平静下来,像是回到了从前那个还没变得如此偏激的少年的壳子里。
就好像……重新站在童年的客厅内,唯一的玩伴还在他身边。
而现在,牧修远将机甲准备好,引导慈默进入控制室内,他心想,我的幻觉终于成真了。
慈默研究过机甲内部的装置,但当他真的佩戴好神经接入装置时,却开始惴惴不安起来。
这可是“刀锋”啊,他太清楚这机甲的杀伤力了,万一自己造成什么破坏怎么办?
这训练场看起来蛮高端的,别被他糟蹋了。
牧修远看到了他的迟疑,以为他是在害怕贴着头部的电极片。
“不会痛的”,他帮慈默调整了一下位置,保证不会有任何棱角硌到他,“哥哥跟你保证。”
慈默心想,我不是怕痛,是怕让你破费。
不过很快,他的忧虑就烟消云散了,因为在双人模式中,他发现牧修远一直在引导他,不论他想完成什么动作,都可以放心大胆地去做,有牧修远给他兜底,根本不用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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