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情灌了自己满满一肚子的水,胃沉了些,重新感受到身体的存在,他有了些许勇气。
站在封重洺房门口,卓情轻轻地扣了两下门,没声音,肯定是不会有人理他的啊,封重洺一点都不想见他,怎么会理他呢。
但是卓情得见啊,他要把人哄好的,哪怕是表面上的哄好,只要封重洺愿意和他说话了,他就满足了吧。
当然封重洺肯定是不想要他来哄的,封重洺巴不得他滚远远的,但是卓情做不到啊,他不行的,他喜欢人家,就只能厚颜无耻地靠近,付出对方并不需要的付出,强行让对方接受,不然他能做什么呢。
卓情头抵着门框,用脑袋撞了两下,当作再次敲门,哑声说:“我进来了。”
“咯哒”,门被打开,卓情慢慢地从门缝中探出头。封重洺靠在床头,手里拿着一本杂志,半垂的睫毛一动不动,完全把他当作空气。
作为空气的卓情努力释放自己的存在感,他站在人家床边当柱子,小声又执着地叫了一声又一声的“封重洺”。
渐渐就叫不下去了,没有人回应是很受伤的,而且站着也很傻,一点不好看。
卓情于是问:“我能坐你床边吗?”
漠视就是可以的意思,卓情早就掌握了和封重洺相处的诀窍,心里又舒服了一些,觉得封重洺对他也不是那么无情,刚要坐下去,就听到一声冷淡至极的“不行。”
卓情半弯的腿有些尴尬地停住了,他只能狼狈地站回去,飞快眨了两下眼睛,咽了下口水,感觉自己平复了一些才说话:“我每次的道歉都是很用心的,不是你说的、那样。”廉价。
“昨天是我的不对,我没有做到答应你的事情……”
“答应?”封重洺冷声打断他,“你没有答应我。”
“什么?”卓情听不懂。
“我从来没有要求你为我做什么,”封重洺的声音平直,没有任何情绪地陈述:“是你自作主张要为我做,结果是在说谎。”
“……对。”半晌,卓情给出了回复,他无知无觉地咬着嘴唇,内侧的一圈都咬出了青白色,“你确实没有要,是我一定要给,还没有做好,骗了你。”
浑身都在发麻,像是有毒蛇在他的心窝咬了一口,卓情现在的感觉有点像等待死亡降临的那前十几分钟,煎熬又让人绝望。
“……反正就是我的错,”卓情动了动嘴角,“我不是想为自己开脱,我只是想解释一下原因,表明我不是有意放你鸽子。”
“我朋友的阿嬷,突发脑溢血,她第一次面对这种情况,吓坏了。”卓情尽量客观地说:“她一个女生,我不放心她一个人在医院,所以我陪了她一晚。”
“我不应该随意下承诺,说了两个小时却没回来,下次不会了。”
他说完了,说得很快,听上去大概会显得不太诚恳,但是他控制不住自己,他潜意识想离开这个让他不舒服的地方,可是封重洺就是一直不给他回话。说实话,他的心今晚一整晚都被吊在悬崖边上,不知道是不是吊久了,麻木了,封重洺不给他回应他也觉得蛮好的。
一直吊着吧,总比吧唧一下摔到谷底碎成一滩肉泥强。
他站得腿好酸,眼睛也酸,浑身都酸,来前喝的那一大杯水现在有了效果,他想上厕所,尿意凌迟着他,站在这里的每一分都是痛苦。
他实在忍不住了,“我先……”
“女生是谁?”卓情一愣,刚要回答,封重洺又说:“给你送蛋糕那个。”
他的语气像是已经确认了,卓情点了点头,说“对”。
“所以女生是谁。”封重洺的嗓音又缓又沉,“说一半留一半,这就是你道歉的态度。”
卓情一口气憋在胸口,说出来的嗓音发闷:“周青。”
“周青。”他轻声重复了一遍,骤然笑了下,非常突兀的,以至于笑意只停留在嘴角,两只瞳仁阴沉沉的,像是望不见底的井,“你对你的朋友都是这样吗?”
封重洺的身上突然爆发了一股外放的毫不遮掩的攻击性,像千年雪山上的寒风,刺骨而凌厉,卓情情不自禁退后了一步。
“九十九朵玫瑰,”封重洺笑着,问:“什么类型的朋友需要送玫瑰,还是九十九朵?”
他的问题太跳跃,卓情反应了一会才想起来他说的哪件事。花了一点时间组织好语言,其实也没有组织好,他被封重洺的气势搞懵了,说话断断续续的,听着更像是狡辩,“玫瑰,不是,我送错了,我给她买玫瑰不是那个意思……”
封重洺点头,“哦,不是。”
卓情讪讪地闭嘴,封重洺坐在床上,背靠着床头,明明矮了卓情一截,却是站着的他倍感压力。
“所以商家会自行给每个顾客准备暧昧的留言。”
“……不是,那个留言……”
“好,不是。”
又被打断,其实封重洺根本不想听他说话吧。卓情上下眼睫轻轻碰了下,一片冰冰凉凉的。
“所以是什么?”封重洺明明不想知道,还一副请教他的认真语气。
卓情木然地看着他,放弃开口了。
“很难回答吗,那我来替你回答。”
你看,他早就有答案了。
封重洺一点不在乎他,不在意他的想法,自然也不想听他说话。所以在和他说话的时候,他的眼睛和嘴巴都是冷的,是有攻击力的。看人会含刀,说话会带剑,因此他轻轻松松毫不费力地就可以吐出一些很伤人的话。
卓情的两只脚被人用钉子钉住了,想逃却逃不了,只能被迫听着封重洺一个字一个字地伤害他。
“因为你虚伪、卑劣、无耻,言而无信,朝三暮四,品行低下。”
封重洺很清晰地告诉他,“恶心。”
第26章 争吵。
卓情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贴着墙站立了,大概是在封重洺说那些话的间隙,他的身体下意识的后退。
他的视线僵硬地落在地板上,嘴边自动粘上胶水,不敢再说一个字。他只是想来和对方解释清楚,想不通事情的发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卓情不喜欢争吵,争吵的关键是“争”,“争”代表着掠夺,代表着无情。在这个情绪中的双方会失去理智,会口不择言,竭尽全力中伤眼前人。
卓情见识过太多次这样的场景,结局太过惨烈,他下意识规避。
“对不起,”卓情边说边往门口走,脚步简直像在逃难,“你早点睡。”
门在身后关上,卓情一秒都不停,拿上钥匙就走,仿佛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
坐上车的那一刻,在这个逼仄的几立方米内,卓情浑身绷紧的肌肉骤然松了下来。
他伏在方向盘上,头深深地埋在臂弯间,半晌没动,像一尊与黑暗融为一体的雕塑。
“叮”,手机响了,几秒后他才反应过来似的,拿起手机,是周青报平安的短信。
——阿嬷醒啦
后面跟了一个猫猫旋转的表情包。
卓情盯了那几个字半晌,终于看懂了,迷失的五感渐渐回笼,他听到远处汽车发动的声音,感受到自己冻成冰雕的手指。
卓情发动车子,“嗡”地一声消失在黑暗里。
医院。
周青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卓情有点懵,随后耳朵一红,跳起来解释:“我给你发那个消息不是让你来的意思……”
“也不是我不让你来,我……”
“我知道,”卓情打断了他,望了眼床上陷在睡眠中的老人,“我自己想来。”
周青仔细看了他几眼,轻声说:“你吃晚饭了吗?”卓情回看她,她的脸上写满了担心,“你看起来不太好。”
她问:“发生什么事了吗?”
卓情缓缓摇了摇头。
周青似乎看出了她不想说,也没再问,给他倒了杯热水。
室内的空调开得很足,温度舒适,卓情双手端着一次性杯子坐在椅子上,热水的温度逐渐暖化了他的指尖,他的神经渐渐松弛下来,迟到的疲惫卷上他的身体,他靠着椅背,缓缓闭上眼。
“去床上睡吧。”周青一直在看他,走到小床上理了下被子,“我新换的一次性床单被套,还没睡过。”
卓情看着她没说话,周青笑了下,“我带了好几套呢。”
他今天其实睡饱了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还会这么累,卓情没再推辞,合衣上了床。
卓情睡得不好,一直在做梦,他梦回五岁的时候,隔着两道门听着卓文单和何圆争吵。
男性低沉的怒吼和女性尖锐的哀鸣混在一起,伴随着重物摔在地板上的声音,咚咚砰,“啊—”,简直就是世界末日。
卓情缩着身体把自己藏在柜子里面,两只小手把耳朵捂得紧紧,那些声音却还是无孔不入。
直到很久很久,卓文单摔门走了,卓情才打开房门去找何圆。
何圆坐在床上哭得很伤心,看到卓情来更伤心了,把卓情抱得紧紧的,卓情被她勒得喘不上气,脸颊憋得通红,却一身没吭。
后来卓情睡着了,醒来后何圆已经不哭了,坐在床上发呆。卓情看见她的嘴唇干到翻皮,想下床给她倒水,何圆却抓住了他,没让他走。
她问他:“爸爸为什么不回来?”
卓情不知道说什么,她就抓着他,漂亮的指甲深深掐进他的肉里,一直问:“他为什么不回来?”
为什么不回来?
卓情猛地睁开眼,入目一片清爽的蓝白色,——他在医院。
不是在家。
卓情动作很大地翻出手机,调出了后台的监控。
封重洺好好得睡在床上,他背对着监控,卓情只能看到他乌黑的后脑勺和一小块白色的脖颈。
卓情粗重的呼吸渐渐安稳下来。
他抬眼找周青,周青坐在椅子上,头一点一点的。
卓情走过去叫她的名字。
“咋了?”周青双眼发直,困懵了。
“你去床上睡。”卓情说:“我来看。”
“你不睡了?”
“我睡好了。”
周青实在没精力和他客套了,而且他们之间也不需要这样了,直接倒上床睡过去了。
这会已经凌晨四点多了,六点多的时候阿嬷醒了。
卓情一开始还没发现,一低头对上一双浑浊的笑眼。他当即就手足无措了,指了指身后的周青,小声说:“她在睡觉,我是她朋友。”
阿嬷的嘴巴动了下,但不出声音,卓情就靠近一些把耳朵贴过去。
“卓……情吗?”
“对,”卓情眨了眨眼,“我是卓情。”
“好、好孩子,”她的脸上布满密密麻麻的皱纹,却不显苍老,反而越发慈祥,“谢、谢谢你、辛苦你,麻烦你,了。”
她说得很慢,几个字就耗费了全部力气似的,说完又睡了过去。
卓情有些怔愣地看她。
天边忽然涌起一片橙光,太阳从地平线上一跃而起,天光大亮,温暖夺目的光透过玻璃窗折射进来,卓情眯了眯眼,追着光看过去,内心渐渐平和下来。
九点多,周青醒了。
她猛地从床上“弹”起来,就是“弹”,一点不夸张,卓情两只眼睛看见的,就是鬼片里那种哐当一下坐起来了。
她的一头长发睡的乱七八糟,麻绳一样缠在一起,朝卓情的方向缓缓扭头的时候,卓情的手在背后死死抓住了椅背。
“几点了?”
还好,是周青的声音,卓情松了手,回答道:“快十点。”
“……草,”她抓着头发,“我睡这么久吗?阿嬷醒了没?我草草草。”
她跳下床,边穿鞋边往这边走,卓情给她让了位置,“醒过一次。”
“你还记得时间吗?医院要记。”
卓情指着床头的本子,“我记过了。”
周青朝他比了一个大拇指,卓情低头扫了眼时间,“我先走了。”不知道为什么,梦中何圆的那句“他为什么不回来”一直在他脑子里回荡,让他心神不宁。
周青给他送到停车场,让卓情今晚别来了。
“我觉得沟通很重要。”她看着卓情,突然说:“你别老自己憋着。”
卓情握着车把的动作一顿,偏头看了她一眼。
“拜拜。”她冲卓情摆了摆手,走了。
回家的途中,卓情收到了侦探的电话。手机是连着车载蓝牙的,清晰到失去分辨率的声音从音响中传出来,卓情猛地踩下了刹车。
“滴——”
“滴——”
……
身后,此起彼伏的喇叭声响起,卓情浑然不觉,把蓝牙关了,拿起手机,声音冰冷,“再说一遍。”
“卓先生现在在西亚饭店和封长林先生见面。”
“砰砰砰”,有人在锤他的车窗,“傻/逼停马路中间啊,开个法拉利了不起啊!他妈的走不走!”
卓情深吸了一口气,重新踩上油门。
原本他雇私家侦探是查卓文单和周青的事情,现在这事解决了,卓情也没撤走他,让他继续看着卓文单。
他们家的生意和封家根本搭不上,更何况封家怎么会看得他们这小门小户,还单独见面。
以保万一,卓情还是多问了一句,“你说的封长林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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