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几节课都排在白天,要么天天午市之前,要么下午休息时段。夏天梁掐点来,饭盒正好抵一顿徐运墨的午饭或者晚饭。
说是零基础,但夏天梁的学习能力不错,教完他音标,已能将大部分生词念得八九不离十。
徐运墨见状,说接下来可以加快进度,争取两个月学完入门级,换剑桥1。
夏天梁听完,脸上看不出多喜悦,温吞应了一声。
再来上课,这小子基因突变,嘴里像含个橄榄,清浊不分,s的发音永远不对,直把徐运墨气得半死。
他面色沉下去,恢复初见那股严厉,说我教你几遍了,清清浊浊元后浊,浊辅音结尾的单词,加s发z,清浊分不清就摸喉咙震不震动。
徐运墨指单词,给夏天梁最后一个机会,“再念一遍。”
夏天梁眼睛在他身上转转,张嘴读词。
“dogs不是s,发z!这里g是浊辅音——你到底有没有用心学?”
徐运墨大为光火,没忍住,抬手摸到夏天梁脖子,手指按住他喉结,“再念!”
他厉声道,却迟迟没等到对方发音,等来的只有指下喉咙的一阵颤动。徐运墨这才意识到自己昏头了,立即挪开手,假装扶眼镜,“自己摸好,重新念。”
夏天梁乖乖伸手,不过还是念错了。
徐运墨默不作声,握紧手,悄悄捻着滚烫的指腹。夏天梁大概当他余怒未消,靠过来,带点愧疚说:“对不起,徐老师,我老是忘记。”
他垂头,像在认错。徐运墨整理好表情,刚想提议换个方向,夏天梁忽然打开手掌,递到他面前。
什么意思?徐运墨没懂。
“别气自己了,要不你罚我吧,打手心。”
徐运墨立时无语,“我不体罚。”
夏天梁缩回手,那我们继续吧。
动气一场,徐运墨觉得实在不应该。在少年宫代课那会,但凡碰到捣乱的小孩,只要他冷冰冰一眼瞪过去,对方大多噤若寒蝉,不敢再乱来。
然而碰上夏天梁,他时常心浮气躁,胸口挂着一簇火苗,对方稍有招惹,就不由自主燃烧——不行,他竭力安慰自己。多点耐心,多点不在意,教得会就教,教不会就随便他去,怎么可以被个小鬼牵着头皮走。
啊,我是不是又读错了?
……手伸出来。
如此,一个月过去,音标堪堪入门,教材打开还在前三课徘徊。
夏天梁的学习效率像个弹簧,时高时低,徐运墨打他手心都嫌累,只好认了,宣布拉长战线,和他说你能学多少是多少。
这下夏天梁高兴了,送来的饭盒花样更为丰富。徐运墨吃得舒爽,也说服自己不要和对方计较,笨就笨点吧。
对方三天两头往涧松堂钻,是个人都能发觉不对劲,辛爱路藏不住秘密,夏天梁跟徐运墨学英文一事很快传遍街头巷尾。
众人私下讨论,关注点不是夏天梁为何突然有心向学,而是集中在徐老师想啥呢,大队长变英文课代表了?老早让他帮手做什么事,拉长个面孔和要他命一样,现在倒好了,给人做免费家教一刚。
胖阿姨打牌时,道:蛮好的呀,以前他来烟纸店买东西,付完钱说句谢谢顶天了,现在走的时候还会和我说句再见,你们能想象伐?
红福抽烟时,也道:他之前最喜欢抓我小辫子,说我卸货占路,现在看到我开车运水果过来,不说了,反而和我点点头打个招呼,有意思伐?
众人沉思半晌,总结:徐老师变了。
这种变化,本人总是最晚察觉。省心饭没吃两顿,夏天梁来上难度了,和徐运墨商量,想改个晚点的时间上课。
问他原因,说忙,要等天天关门才有空。
饭店生意第一,徐运墨不介意他少上几节,反倒夏天梁很坚持,说什么打铁趁热,他不想断掉。
于是学习地点从涧松堂变到遇缘邨。
两人住对门,事先说好,去夏天梁那边。
很糟糕的计划,第一趟上门,徐运墨差点晕倒:夏天梁把家住成狗窝,他是单开间,比徐运墨的房子小一半,屋里东西却有三四倍多,乱七八糟堪比垃圾场,与窗明几净的天天完全两个风格。
遇缘邨居民的囤积癖,好歹是将东西堆在外面,他倒好,全部拉进家里。徐运墨是秩序的维护者,见不得脏乱差,在杂物堆里憋了半天,强迫症发作,实在受不了了,拿起打扫工具大干一番。
他捉住夏天梁,说不准跑,和我一起搞(卫生)。
夏天梁还算听话,搞到一半,他摆出那副没学好讨罚的样子,歉意满满对徐运墨说对不起,平时忙着在店里做事,很少顾家里,让你难受了。如果你不想待在我这里,要不下次去你家上课吧。
当时徐运墨左手抹布右手清洁剂,满脑子都是“我怎么在做便宜保洁”,被他这么一讲,感觉去自己那里也算个办法,因此允了。
等回过神,夏天梁已经坐上他家沙发,正伏在茶几上做功课。
好像被占了更大的便宜,到底是什么,徐运墨讲不出。
“我默好了。”
对方回头,朝他扬一扬练习簿。
徐运墨给他定了规矩,每天抽空背十个单词,早中晚复读三次,隔天温习,每周再集中默写一次。夏天梁这个记忆力也是弹性制度,有时满分,有时三十分,艾宾浩斯曲线在他这里彻底碰壁,反常得徐运墨都快习惯了。
他接过簿子,坐到旁边书桌,拿红笔批改。
打到第三个勾的时候,某人忽然凑近,可能是想看自己写得对不对,但这个小动作连累徐运墨手滑,笔下那个勾游出去老远,留下长长一条刺眼的红色线条。
始作俑者还乐,“你打勾还是画画啊?”
五月份,上海升温,夏天梁身上那些丑兮兮的花衬衫也多了起来。来家里上课,他也不换身衣服,唯独头发上涂的摩丝支撑不住了,散开一半,露出乱蓬蓬的真身。
鬈头发在徐运墨面前飘来荡去,着实令人分心,他挡住练习簿,“去旁边等。”
夏天梁拉长语调,哦一声,回沙发坐好,态度并不老实,翻翻课本摸摸靠垫,时不时还要望向徐运墨,探究他到底什么时候结束。
那簇火苗又在隐隐躁动,徐运墨费力压下去,注意力同样不集中,批改速度奇慢。等全部看完,70分,错6个,都是多或少个字母的小问题。
他长出一口气,想喊夏天梁过来订正,抬头发现对方等得太无聊,眼睛一闭,居然躺在他的沙发上睡着了。
看时间,差不多快要十一点,白天工作晚上学习,夏天梁当自己练的是铁人三项。
徐运墨无奈,抄起练习簿走到夏天梁身边,准备打过去叫醒他。手还没碰到,对方先翻个身,那件印花衬衫往上跑,露出光滑的一截腰,有什么东西随之闪了一闪。
练习簿掉到地上,徐运墨这次看清了。
那是一枚脐钉。
作者有话说:
徐老师31,小夏27,大四岁。
第26章 糟溜鱼片
那抹银白色横空出世,停在夏天梁腰间,幽幽发光。
徐运墨并非没有见识。周奉春就是穿刺爱好者,与他聊天,哪怕被对方的舌钉晃到眼睛,也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妥。那不过是一个洞罢了。
刚认识夏天梁那会儿,他已经了解对方的前科。只是夏天梁隐藏得太好,把脸上东西摘了,单靠几处小伤口,徐运墨无法想象那些锋利的冷色钉环出现在夏天梁身体上的样子。
如今一切有了切实的景象。对方闭着眼,腹部随呼吸的频率一起一伏,那枚点缀其间的脐钉跟着闪烁。
如同被扔去沙漠,徐运墨口干舌燥。非礼勿视,他不该多看的,然而大脑停转,他一时间立在那里,动不了。
目光轻易过界,幸亏夏天梁看不到,又或者睡梦中的人根本不在意这些,他接着换了个姿势,翻身,背对徐运墨。
衬衫卷上去,腰窝中间,背沟的终点,还有一枚锆石钉。
前后呼应,像一支箭穿过,在腰身留下正反的记号——人到底能在身上打多少洞出来?
徐运墨不知道,他只在想,夏天梁是不是太没防范意识了。
如此轻易在别人家卸下防备,万一碰上的不是好人,过于好奇,要掀开他衣服数清那个问题的答案,怎么办。
……?自己当然是好人。
徐运墨拾起练习簿,往夏天梁抽过去。
没用力,只是将沙发上的人弄醒了。夏天梁睡眼惺忪,他撑起身体,抬手擦嘴角,“我刚睡着了吗?”
衬衫下摆随他的动作回到原处,徐运墨将练习簿丢给他,“错6个,去订正。”
夏天梁揉眼睛,清醒了,他翻开簿子,看到70分之后相当满意,说比上次有进步。然后坐到地板上,咬开笔盖,将塑料盖子的一头含在嘴里,看向徐运墨。
“要抄几遍?”
徐运墨怀疑这小子是不是故意搞得口齿不清,让这句话听上去不像在问罚抄,从而让自己胸腔灼热感倍增。那不是生气时候突然蹿起的火苗,更似小火慢炖,一点点升温,将什么逐步逐步煮进去。
茶几传来一阵震动,手机地响了,真不识相。
夏天梁吐掉笔盖,接通后喂喂两声,听了几秒,他皱眉,断断续续回复:“好,可以是可以……但……算了,你过来吧。”
挂断后,他低头看手机屏幕,轻声叹气,扭头又问徐运墨需要抄写几遍。
这次神情语气正常许多,是在天天帮客人点单的那副模样。
领完任务,他刷刷写字。徐运墨坐在书桌后,盯他直到抄完。
夏天梁动作迅速,显然赶时间,抄好将练习簿给徐运墨检查,不等他看全就抓起课本,说不好意思,徐老师,我还有点事情,先走了。
订正结束,没有留人的道理。门很快关上。
徐运墨这时才张开手,握得太紧,掌心两道很深的指甲印,自己留下的。
他对着那道印子看了片刻,试图分辨其中的含义。有些线头冒了出来,仿佛努力再拉一下,就能抽丝剥茧。
忽而有人哐哐砸门。
露个头的线索旋即消失,徐运墨阴下一张脸。自己不会有半夜到访的客人,那是夏天梁的惯例。
亲眼看过才作数,他心不死,去开门。
外头站着一个提包的陌生男人,见到徐运墨,呆了一下,随后反应过来,说对不起,敲错了。
说完跑到对面,拍门,喊天梁、 天梁。
徐运墨关上门。透过猫眼,他见到夏天梁出来,熟稔地接过来人的包,压低声音说你轻点,别吵到邻居。
对方挤进去,困惑问你今天怎么了,做贼心虚?
楼道感应灯很快暗下去。
徐运墨抵着门站了五分钟。这盆冷水来得正是时候,往他头上一泼,什么火都灭了。
换个角度想一想,居然被趁虚而入,生出那种苗头,可笑。
他走回房间。摊开的练习簿上,是夏天梁工整的抄写。徐运墨往前翻,发现今天打出的70分下面有个笑脸,大概是夏天梁刚才画上的。
水笔印子没有完全干掉,他用手指一抹,花了,笑脸的嘴角往下,看起来更像垂头丧气的表情。
太平几个月,一夜打回原形。夏天梁到底和他是两路人。
之后数日,夏天梁再约时间上课,徐运墨都做拒绝。
饭盒拿回来,涧松堂同时上锁,夏天梁找不到人,给徐运墨发信息,问怎么了,徐老师你这几天很忙吗,都没见到你。
徐运墨回复一句:没空。
家里和店里都不想待,徐运墨干脆去周奉春那边,他的纹身工作室在小洋房一层,民居改造,徐运墨借了一个位子处理工作,顺便帮忙改改设计图。
第一天,周奉春还高喊欢迎欢迎,到第三天,朋友坐到他对面,语重心长问大哥,你到底想干嘛?不会真要培训上岗来做纹身技师吧。
徐运墨不响,挨个删除电脑上的英语学习素材。
最后光标移到废纸篓上,他看着永久删除几个字,迟迟没按。
问题碰上徐运墨,都像掉进无底洞一样,周奉春决定换张嘴撬撬。
隔天,他亲自上阵,押送徐运墨回辛爱路。
到99号,徐运墨不肯进去。周奉春肚饿心累,管不了他,说那你在外面罚站吧,自己奔进天天买饭。
徐运墨掉头回家,刚上三楼,迎面和谁撞上。
对方从夏天梁家里出来,手上还提着包,和来时那晚一模一样。
白天看,个子矮小,极其普通的长相。
徐运墨心头有刺,不与他多废话,扭头摸钥匙开家门。
对方碰见他,倒很惊喜,主动打招呼:“是新嫂嫂吧?”
门开到一半,徐运墨回头,“你叫我什么?”
嫂嫂啊。矮个子喊得理所当然,指指自己,“我呀,小白相,天梁没和你提起过我?”
我很闲?还要一个个认识夏天梁的玩伴?徐运墨搓火,呼吸也急促起来,生硬道:“他和谁睡觉关我什么事。”
对方满脸疑惑,左看看右看看,想揪出这个传说中的睡觉对象,直到发现徐运墨沉郁的视线,忽然大彻大悟,“你以为我和天梁——误会!天大的误会!”
小白相把包一扔,急忙澄清,首先表明身份,说自己是夏天梁过去职高的同学,认识很久了。
“那天晚上我和我老婆吵架,个雌老虎发起火来,凶得要命,沙发都不给我睡,直接把我扫地出门。大半夜的,我没地方去,只好来找天梁江湖救急。”
言语苍白,他生怕徐运墨不相信,赶快翻手机相册,找出好几张照片,递到徐运墨眼前。
“我结婚照,喏,这是我,这个是我老婆,蛮漂亮的吧——还有这张,敬酒的时候拍的,你看,天梁还是我伴郎呢。”
照片确实是婚礼现场,大约有两年了,夏天梁比现在年轻得多,穿身西装,不是花衬衫那种吊儿郎当的打扮。他替新人挡酒,鬈头发被人摸乱了,荡下来,微笑时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
心中那根刺略微软化。小白相继续道,反正完全不是你想的那回事,就是借宿,天梁家是出了名的免费旅馆,你要有什么难处,没地方落脚,去他那里,他都不会拒绝的,大家都晓得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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